第144章三進三退(八)
算下來,這是第三回了,墨紫垂眸默想。
第一回,裘三娘問她信不信算命。她若是毫不猶豫說信,大概就不會有第二回試探。在木工房,裘三娘說到造船的事,她若是又十分欣喜得接受,也熬不到這第三回。
小事上樂於聽聽他人的意見,大事上卻必定要自己想通透,別人越是按她的心意說,裘三娘越會否定掉。說謹慎,不妨說是裘三娘的童年陰影。早年喪母后,父親再疼愛,畢竟還有張氏在一旁從中作梗虎視眈眈,話不能直說,事不能直做。看似無憂無慮的大小姐」>,為了保護自己而跟著經商的父親四處走。這種不得不斤斤計較的做人方式,還有事事要靠自己籌謀的生活方式,其實不是她願意的,而是環境逼出來的。
但是,這第三回,墨紫知道裘三娘認了真,卻不懂為什麼。因為,比起她之前的預計,裘三娘下決定還真是快了不少時日。
這邊墨紫還沒想得太明白,那邊裘三娘卻是因為衛六娘這麼一出鬧,墨紫無辜受牽連而她自己也被拉下水,這才讓她徹底想清楚了。
在這個王府,上面有老王妃和王妃,平日裡對人挺和善,其實各有手段。經過昨日,她看得比任何時候都明白。一個嫡出的小姐」>成了無名無分的通房,老王妃和王妃沒有半點異議,到最後就這麼樂見其成了。沒錯,橫豎是衛六娘定要將自己送給她們的孫子兒子,再加上衛氏一族的財力,能成為蕭二未來仕途的支持,她們的好處多多,哪裡真去替衛六娘著想。若她們存著好心,管衛六娘如何鬧騰,最後自盡也是,反正蕭二已經把人救下來了,堅持將人送回洛州,自有衛家的長輩去勸,可能還能尋門好親事。日子久了,人可能就不犯傻了。如今倒好,衛六娘說不計較名分,她們還就不給名分了。
反觀自己,跟衛六娘出身相近,讓衛瓊玉看中,成了蕭三的嫡妻,居然是幸運的了。但長輩們如此看低衛六娘,保不準將來有一天不這麼對待自己。可以想見,蕭三要是對自己不好,不會有人站出來為她說句公道話。她如今跟老王妃和王妃賣著乖,卻不知前頭路況。
所以,她必須未雨綢繆。
「衛六娘的事,你怎麼看?」裘三娘突然岔開話題。
墨紫的算計從來不緊不慢,裘三娘說衛六娘,她就說衛六娘的事。
「顯然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直說一句,奶奶聽了別生氣。那衛姨夫人」>為何沒讓衛六娘嫁蕭三郎,顯然是怕蕭三休妻的惡名可能讓侄女受委屈。這般的為著衛六娘,衛家的心思不言而喻,定想高攀一門好親家。雖說如今衛六娘成了個通房還不知是姨娘的,衛家會失望,但不會斷絕來往。蕭二前途光明一片,未來封王恐怕都是可能的。事情既然定局,就只能盡力把它往好的方向扭轉。蕭二如今是不待見衛六娘,一個園子裡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人心都是肉長的,再說衛六娘花容月貌,時間長了,就產生感情。有了感情,自然什麼都順了。衛家財力雄厚,等蕭二正妻進門,沒準也得仰仗她娘家,抬妾是遲早的事。」名義上已經是蕭二的女人了,衛六娘能有這麼鬧騰的本事,自然也該有做成夫妻之實的慧根,要不然不是瞎折騰了嗎?「不是還有衛姨夫人」>幫著衛六娘?王妃都知道昨日衛姨夫人」>那些是氣話了。瞧著吧,將來,衛六娘上位最大的助力還是這位親姨母。有句話這麼說的,肥水不流外人田。破罐子破摔啦。」
裘三娘噗一笑,心想回回測試墨紫,還真沒有讓她失望的時候。
「衛六娘有富貴的娘家,有將要當側妃的姨母,可我有什麼呢?」危機感,一日勝過一日。
「奶奶有我們幾個聰明丫頭啊。論距離,咱們一天到晚跟在身邊,什麼火都能撲滅了。」墨紫明白了,昨天的事刺激到裘三娘。
「說得不錯,尤其是我有你墨紫。」裘三娘點名。
墨紫睜圓了眼,「奶奶這麼說,我受寵若驚。」
「行了,你也別裝。我把話挑明了吧。我打算好好當一段時間的乖兒媳聽話孫媳婦,將這王府上上下下弄通了理順了,外頭就可能顧不上了。望秋樓有岑二,又不是新買賣,放手不管我也放心。只是紅萸坳,單想到那片荒草,我心裡就不舒服。祖業荒廢,我業不興。墨紫,你接手去管。我什麼都不過問,只看賬本,大小事都由你一人作主。」裘三娘正式提出紅萸坳交給墨紫。
此時,不再是試探,而是要開始談條件了。
墨紫看著裘三娘。
裘三娘放下筆,左右各拿起一張紙,「照你的做法,一人一份。」
新的契約?
「奶奶不妨念給我聽聽,沒準我要改的。」瞧瞧,這就是恰對了時候。明明心裡想得要死,臉上笑嘻嘻的,卻還沒有半點意思。
在裘三娘的默許之下,此時兩人旗鼓相當,地位平等。
「照本宣科我懶,不過可以講個大概意思。你聽好。我給你兩千兩銀子,船場要建多大的,請多少人,隨你。」第一條。
「兩千兩,少了點。」討價還價。
「那沒商量,你知道我最小氣。」為了省銀子,寧可貶低自己。
「可銀子不夠,做不成事。」繼續爭取。
「銀子多,就辦多點事。銀子少,就辦少點事。我又沒讓你建出個多大的場子來,也就是接點小活,像渡船和畫舫什麼的。」這算第二條。
點,兩人意見一致。她可沒打算把蛋糕做大,只想獨立幹點自己愛幹的事。
「對紅萸坳,我可沒抱希望賺大錢。我算給你聽。一艘小畫舫百來兩銀子,木料就不便宜,加上船工匠師的工錢,耗十天半個月才能完成,能淨賺個二三十兩就不錯了。如今,紅萸坳什麼都沒有。你從頭開始干,建場造房子就得用一兩個月,想辦法接活可能又得一兩個月。沒名氣,沒好的船工,沒經驗,這一年啊,你能把本給我賺回來,就算不錯了。」從根本上,裘三娘對船業的瞭解為零。
紫當然要贊同她,否則怎樣,跟她說不對,能賺錢?自己又不傻。
「當然,對你,我的期望總要高出那麼一點。咱們就以一年為限.一年之後,賬面上有五千兩,我就給你——你最想要的東西。」瞭解度為零,可愛錢度為一百。
「五千兩。照你的算法,百來兩銀子的小畫舫,我得賣出五十隻。一隻船耗工時半個月的話,一年也只能造出二十四隻來。再加上你剛說的,前三個月可能根本開不了工。這賬,我怎麼算不過來?」心裡話:還好,不是要求純利。
「沒錯,別人只能造出二十四隻來,你墨紫造出五十隻來卻不是很難吧?少字」好吧,她的期望,對墨紫的期望,比常人高出一倍多。
「呵呵,奶奶高看了我。別的還好說,這船場——實在難為。五千兩銀子,我做不到。」其實,確實挺難。
裘三娘之前那些假設,不是沒道理的。船場前三四個月屬於籌備期,根本不能開工。沒有船工,光有場地,也不行。要訂船的客人跑來一看,空空如也的地方,誰會下訂金?要找船工,就得支錢。士農工商,工匠的地位比商人還高。有些名滿天下的大匠師,朝廷用千金奉養。墨紫雖說比得過那些人,可是孤掌難鳴。
「墨紫,我知道不容易。若是容易,我也不會讓你去做。你交還給我五千兩,我把自由還給你。」想使喚這聰明的丫頭做難事,唯有此法。
「自由?奶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便是減我兩三年,我仍為難啊。」確認,確認。
「說你聰明,怎麼還笨了?哪是減兩三年的事?一年後,賬面上有五千兩,當初咱們簽的契就作廢。你不再是我的丫頭,不能自贖也罷,我能轉讓也罷,全都不用擔心了。真真正正消了奴籍,再領的戶牌,只有你能做自己的主。我不能罰你沒飯吃,別人也不能幫我教訓你。如何,我說得夠清除了吧?少字」裘三娘瞭解墨紫。
「……」歎氣。
「歎什麼氣?」精明的人笑了起來。
「奶奶,若我交不出五千兩呢?」哪有只她得好處的事,不如把話說說完。
「真是喜歡和你交手。很簡單,交不出來,就重簽一張。不過,是終生的死契。以後,你的婚事由我作主,配給自家的小廝?連你的兒子女兒也是我的財產了。」一次性解決,一勞永逸。
「……那我可不可以不當這個掌事?就在奶奶身邊服侍,等年數滿了放出去?」狠啊等於所有的籌碼都上,不成功便成仁。聰明的人咬著牙齒抿嘴笑。
「不能。」撐著小巧的下巴,那張明艷的面容如夏池波光,「還有,不能借不能轉,這五千兩,只能是船場營生所得。」
墨紫瞧了瞧那兩張白紙黑字。
你道,這手印,按,還是不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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