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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急中生智的一招,倒也不複雜。不但不複雜,就墨紫的前生而言,壓根上不了大雅之堂。不過,比沒頭沒腦悶跑,讓人逮到心虛的背影,又給認出來,強上一籌。
先將腳底的繡花鞋盡最大努力踩得啪啪響,同時脫下身上比甲,故意顯出裡頭二等丫頭統制春裙,又把比甲白綢裡子翻過來,掛上手臂,充作一件外衣,然後以假山洞中能聽到的聲量喊出話來。
「姑娘,您在橋頭等等我。要是著了涼,太太怪我們沒眼色,不好好伺候。」一瞥眼,那半隻袖子不見了。心道,好極。
墨紫彎腰撿起一顆挺大的石子,用力朝湖裡扔去。滿意地聽到咚一聲之後,接著快步走起來,還不忘繼續自編自演。
「姑娘,您拿湖水出什麼氣?欸?姑娘,別走啊,等我,等我。」上了橋,墨紫可顧不得蓮步輕挪。兩大步一小彎,衣袖讓湖上的風吹得簌簌作響,猶如點水翠鳥,眨眼工夫,已到對岸,繞到園門後頭去了。
也不好奇去回頭偷瞧熱鬧,她調整了呼吸,伸手撫攏因急跑而飄起的碎發,恢復不慌不忙的步子。
啪——一顆小石子滾落到她腳邊。
墨紫腳步一頓,垂眸又抬眼,立刻留意不遠處那棵百年老榕樹。
啪啪——兩顆小石子,一顆接著另一顆,追逐到腳下。
別人不會發覺,但墨紫眼尖。三顆小石子,圓得光亮,毫無稜角,顯然讓人磨成那樣的。
「小衣。」她嘴角輕勾,微仰頭。
又往樹上看,見葉子那麼小,雖然枝密干高,仍有陽光不停隙下金線。這丫頭,到底躲哪兒了,絲毫行藏不露?若不是她已經過了練武的年齡,一定偷學兩招。
耳邊突感風動,她本能回頭轉身。五根青蔥指,離她肩膀半寸。她裝得嚇了一跳,倒退幾步,輕拍心房,一臉驚魂未定。
「哎喲,嚇死人。小衣,你倒是早點出個聲啊。」她雖然只是造軍艦的,不過身在軍隊,當然懂得基礎的格鬥技巧,五感也比常人敏銳些。可因此說不準是最後的自保力,即使微不足道,也藏深了。
小衣將撩在腰間的半邊裙角放下來,雙手打齊裙邊,前後左右轉著眼珠,確定白綢褲已經蓋妥當,這才嘻嘻沖墨紫笑。
「瞧見啦?」
眼小鼻平,不是美人。細高身段,不窈窕不纖弱。會武。跟墨紫她們能說上話,對他人寡言少語,只聽三娘吩咐的小衣,最忠心。
小衣的武功從哪兒學的,墨紫不清楚,不過感覺身手很不一般。知道小衣會武的,只有四個人。出了院門,小衣就顯得有點笨手笨腳。會讓人嚼舌,是跟三娘久了,才升上的一等丫頭。
「眼對眼了,還沒瞧見麼?」墨紫伸出手,利索摘去小衣頭髮上的葉子,「藏哪兒了?怎麼我每次都找不到你?」半年下來,她對這幾個有真情實意。
「若連你也瞞不過,我這身功夫就白練了。」小衣高過墨紫半頭,與三娘同年,可心性孩子氣,「我不是問你有沒有瞧見我,而是那邊。」下顎抬高,往墨紫來時方向一努。
墨紫這下才真吃驚,黛眉攏起,又鬆展開來,半嗔半笑,「小衣,你爬這樹之前,在哪兒?」
「假山上……」小衣捉一下自己的耳垂珠串,「睡覺。」
「睡得可香?」太陽那麼好。
「很吵。」小衣嘟嘟嘴,「女的哼哼唧唧,像唱戲,又不如小花旦好聽;男的……」
墨紫打斷小衣的形容,不想讓腦中上演逼真畫面。
「小衣,那種……戲……」封建封建,道貌岸然的毫宅深府關上門,西門慶潘金蓮這樣的男盜女娼很不少,「以後少聽為妙。」
「哪是我自己願意聽?睡得好好的,叫人吵醒。想著那兩人就是說話,卻聽得我直起雞皮疙瘩。哥啊妹啊可親熱,然後哥就脫起妹的衣服來。」小衣說著就圇圓了眼,「我趴那兒,才有點精神,兩人就貓洞裡去了。接著,有音沒畫。說不定能打探打探,我硬沒走。結果,咿咿呀呀,嗯嗯啊啊,啥話也沒有。」
「小衣……」墨紫嘴張了一半,阻止無力,將那些像聲詞一個不落,聽進耳朵。
大太陽底下,她腳下嗖嗖擦過涼風,但覺噁心的小疙瘩沿著小腿往上攀登。不知哆嗦一下,能抖到地上幾個?雖然自己沒經歷過,可受過生理教育,該明白的都明白。
小衣跟著三娘走南往北,那個樓這個巷,去過不少,故而說起來臉不紅一下,「我真是想幫咱姑娘偷聽的。再說,石頭園裡,偷雞摸狗的事有什麼稀罕的。哪天不來這麼一出,才奇怪。」
石頭園,就是平瀾園。因裘五那偏愛假山石洞的惡嗜好,小衣取個別名。
墨紫再度想是自己把古人看得太古。孔子歸孔子,金瓶梅歸金瓶梅,卻都是古代來的。據她看來,這地區整體風氣嚴謹,階層等級分明,對女子束縛很多,貴族千金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裘府裡因風流倜儻的裘四裘五,暗地裡的齷齪事不少。裘老爺身體好的時候就愛尋花問柳,如今雖然不中用了,卻管不了自己兒子。裘四不愛吃窩邊草,只愛外頭狎妓。裘五內外兼顧,稍有姿色,正對他的口,就隨處發情。
張氏覺得對裘四不用操心,對裘五是這麼管教的:你屋裡的,我管不著。出了你的院子,要什麼丫頭,你得先跟我說。收房也罷,當妾也罷,正正經經當件事辦了。別讓外人說我們裘府沒得好做派。」
「那你也是沒出嫁的好姑娘。偷雞摸狗的事,聽多了有損身心健康。」墨紫是穿越的,但她既成了丫環,暫時得以這個身份適應這個社會的大流,而不是一上來就鼓吹人權自由平等,想著要搞獨立,還能立刻發家致富。
「身心健康?」小衣直說新鮮。
墨紫解釋:「你聽著聽著,心慌胸悶氣堵,是也不是?」
小衣嗯嗯點頭。
「這是一種生病的預兆。生病就不舒服,不健康。」墨紫像教小孩子。
「我最怕生病。」小衣以前哪裡聽過這種說法,「以後,再不聽了。難怪,耳朵也不舒服。」
墨紫見自己把小衣如此輕易給唬住了,挑挑眉,笑過就攤開掌心,「小衣,尋個樹洞幫我藏一藏。」
一枚金色鏤空小球,映得粉雪般的手掌澄黃。陽光縮成數道小孔,如珍珠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