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夢山小柱峰,四面絕壁,筆直如削,如同一隻利劍般刺破漆黑的雲海,穿出天際。從峰頂望去,雲天一線後面,一輪紅日正在緩緩的孕育,朝霞如縷,開始織上昏黃的天空。隱約之間,已經有一星半點的金光從雲海的縫隙之中透射出來。
「太陽老兄,你總算是要出來了,兄弟我都快要冷死了。」
李梓騰蜷縮在峰頂一株千年古松之下,雙手緊緊攥著自己的領口,牙齒不住的打著顫。他從半夜開始攀巖上峰,到現在已經是整整三個時辰了。
不遠的絕壁上,有一道巨大的裂隙,而李梓騰在短暫地望了望日出前的雲海之後,又重新將目光死死的盯在了那裡。
這是赤眉金雕的巢穴,李梓騰為了解除這種靈鳥的戒心,花了至少一個月的時間來接近它。他每隔兩天就爬上峰來,按照御獸訣裡的法門屏息凝神,降低自身氣機的外洩,再緩緩靠近赤眉金雕的巢穴,一直接近到快要引起赤眉金雕的不安的距離時停下來,呆上一段時間,再離開。
如此反覆了十幾次,李梓騰感覺自己在赤眉金雕的眼中,應該跟山邊的蚯蚓甲、刺蝟乙,甚至是石頭丙差不多,無法引起它重視了。
「看起來,只要運氣好,今天應該可以把這隻大鳥一舉拿下!那本御獸訣還真是給勁。」李梓騰暗想。
御獸訣是本上古奇書,裡面記錄了許許多多種操控鳥獸魚蟲的法門,既有需要高深道法修為做基礎的高級御獸心訣,可以收服各類上古神獸。也有普通人就可以掌握的旁門訣竅,拿來馴個驢子趕個馬什麼的,絕對妥當。
李梓騰所用的就是後一種。他入衝霄門十幾年,師父什麼仙法道術都沒讓學,鬱悶之餘,就只好學點雜學奇技打發時間。
自打從藏書閣的箱子底下翻出這本御獸訣之後,李梓騰頓時如獲至寶,日夜操練,於是沒過多久,這回夢山上的雞鴨豬牛就開始成禍害了。時常有師兄弟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喊著號子,領著一隊小豬在山上橫衝直撞。
最近這兩年來,看著師兄弟們一個個踩著飛劍飄來蕩去,好不逍遙,李梓騰羨慕之餘,心中也不免苦悶。思來想去,便生出了抓只大鳥當坐騎的念頭。
經過堅持不懈的野外探查,他最終將目標鎖定在了這隻身長五尺開外的赤眉金雕上。在查閱了幾本博物誌之後,他確認這隻金雕絕不是什麼靈力深厚的上古神獸,只是一隻長的比較囂張的大鳥而已。憑他的手段,應該還是可以擺得平的。
如今終於到了下手的關鍵時刻,李梓騰的手心也不免出汗。
正想著,餘光中他忽覺金光一閃,初升的太陽開始露出他的真容了,千萬道壯麗的霞光,不過片刻之功,便鋪滿了半個天空。李梓騰扭頭看時,那一輪紅日就好像一個新生的嬰兒,不顧一切地跳了出來,整個天地萬物,彷彿都在這一瞬間豁然明亮起來。
與此同時,一陣羽翼扑打之聲驀然響起。
「來了!」李梓騰頓時興奮起來。他目不轉睛的盯著那道裂隙,隨即只覺眼前一花,一直碩大無朋的金雕,呼呼的撲扇著雙翼,從洞中一躍而出,穩穩地停在了洞前那棵老松之上,原本看起來還比較結實的松樹幹,這時竟然生生的被金雕巨大的體重壓彎了下來,帶著輕微的嘎嘎聲,在晨風中微微晃動。
這是赤眉金雕平時出洞後最喜歡站立的一根樹幹,今天它站上去時,卻似乎感覺到有點不同,因為李梓騰這一次離它實在是太近了。即便有御獸訣上的奇術收斂氣息,但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它的面前,如果一點感覺都沒有,它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就算白長了。
於是,一雙犀利的目光瞬間就落在了李梓騰的臉上。雖然鳥類沒有表情,但深諳控獸之道的他,立即感覺到了赤眉金雕頭腦中所散發出來的強烈警惕。
「大鳥兄弟,是不是發現我離得太近了?可惜太遲了!」
沒等金雕有進一步的反應,李梓騰雙眼立即放射出兩道奇異的精光,直射入大鳥的眼底。赤眉金雕渾身一震,喉嚨中發出荷荷的低鳴聲,身體已經被李梓騰所禁錮,動彈不得。
但李梓騰自己也絕不好受,金雕的身體雖然不能動,但精神還沒有完全被控制住,它激烈的反抗讓李梓騰頭痛欲裂。
「好厲害的鳥,果然個子大脾氣也大!難不成哥哥我還收服不了你了?」
雖然暗中叫苦,不過到嘴的肉無論如何是不能吐出來的,他咬緊牙關,精神集中度急速提升,控制力比上來加強了一倍有餘。
金雕腦中的抵抗力立即被壓了下去,但這大鳥雖非上古靈獸,也絕非一般的扁毛畜生可比,和李梓騰日常操練著玩的四條腿牲口相比較更是天壤之別。那最後一點靈識,無論李梓騰怎麼使勁,總是無法完全同化。
「要命,就差一點點!要是有點靈修真氣就好了。」
確實,在這種僵持的時候,李梓騰哪怕就只是學過外門弟子的最基礎的練氣法門,此時也絕對可以把對方一舉擺平。想到這一節,他頓時有點洩氣,十幾年來,無論他怎麼死磨硬求,師父他老人家就是不肯教他一招半式的修真法訣,真不知道是見的什麼鬼。
瞬息之間,此消彼長,他才放鬆了這麼一下,赤眉金雕的靈識就兇猛得反撲了上來。李梓騰猝不及防之下,差點就失去對這隻大鳥的身體壓制。嚇得他慌忙集中精神,戮力以對。
幸好精神上的對抗,鳥類畢竟不是人類的對手。隨著太陽一寸寸升高,赤眉金雕眼中神光也在逐漸散亂。李梓騰感覺到勝利在望,那種在其他鳥獸身上體會過無數次的征服感已浮上心頭。
他開始笑了。
「十三,師父叫你!」
一聲清亮的呼喚,忽然從雲端遠遠傳了過來。
「什麼?師父?」李梓騰心中一驚,剎那間神識凌亂,對赤眉金雕的控制力也隨之一懈。
這只已經幾乎喪失意識的大鳥絕處逢生,立即掙脫了他的擺佈,一聲長鳴、振翅而起,裹挾著一陣狂風飛上了半空。
「不是這麼巧吧?」李梓騰懊喪的叫道。
還沒等他充分的發表功虧一簣的感言,那大雕便從空中繞了一圈,又再次飛臨至他的頭頂前方,鼓動著雙翼,憤怒地鳴叫著。那樣子似乎眼見就要撲下來。
李梓騰大叫:「怎麼?不服氣啊?來呀,看我怎麼收了你!」他一邊叫喊著給自己壯膽,一邊收縮身形,著急想找塊大石頭什麼的躲一躲。
他知道這隻金雕天生神力,真要肉搏起來,自己沒有仙家法術防身,僅憑平時瞎練的幾樣外門功夫,怕是鬥不過的。
或許是忌憚他的奇門異術,金雕在空中盤旋了幾度,卻總是不敢衝下來,只是在那裡嘶鳴著。
這一會兒功夫,那個呼喚李梓騰的聲音便已飛到了近前。抬頭望去,一翩白衣凌空而至,那衣袂飄擺,負手而立的身姿真是帥到了極致。
見有人飛劍而來,那金雕好像也知道厲害,不再跟李梓騰隔空對峙,只將鷹身一扭,轉身而去,藉著山間的氣流盤旋了幾圈後,倏然撲下,鑽入雲霧間杳然不見。
「就這麼走了?」李梓騰不滿的叫著:「有種你別搬窩,明兒個我還來。」
「還來?還不曉得師父讓不讓你出來呢。」片刻之間,那人便已悄然落足於他的身邊,腳下那柄碧藍色的長劍在空中劃了個優雅的弧線,準確的落入了身後的劍鞘之中。
「怎麼?剛才就是你平日裡常說的那隻金雕?」他舉目望了望眼前這纏綿在山間,無邊無際的雲海,若有所思的問道。
李梓騰一拍大腿,不甘心的說道:「那可不?我跟了幾個月,前一個月碰巧才找到它的巢穴。好不容易摸到近前,幾乎就得手了。誰知道被你嚇跑!我的四師兄啊,你知道我這一個月來吃了多大苦,費了多大勁不?」說話間,他撩起衣襟,賭氣地往地上一坐,看也不看四師兄一眼。
四師兄略帶歉意的呵呵一笑,點頭道:「這小柱峰無路可攀,你不會御劍之術,要上來確實不容易。真是抱歉了。不如……下次我幫你把它捉來就是了。」
李梓騰搖了搖頭:「你御劍飛天,抓他自然容易。不過,此雕通靈,我若不親自捉住它,它是不會服我的。」
四師兄好奇道:「十三,你那本破書上的控禽之術真有效麼?我觀此雕靈氣逼人,可不是你平常練習控制的雞鴨鵝可比。萬一捉雕不成,反被啄了眼就不好了。」
李梓騰瞪眼道:「沒效?!要不是你,剛才就已經拿下,這會兒都騎著它逛回夢山了。」說完他氣一洩,半死不活的說道:「師父又不讓我修習煉氣之法,看你們成日裡飛來飛去的,我要不弄個能飛的傢伙騎騎,跑起路來都追不上你們。」
四師兄叫許賀,平日裡根李梓騰最是投緣,也是所有師兄弟中最照顧李梓騰的。對於師父靈磯子一直不肯教其修真之術的事,他相當納悶,特別是靈磯子不但自己不教,也不准李梓騰向其他師叔伯師兄弟學習,其中的緣故,他怎麼也想不透。此時聽了李梓騰的感歎,不禁陪著搖了搖頭。
過了片刻,他才又想起了此來的目的,於是岔開話題道:「對了,師父找你。」
「嗯?」李梓騰眼皮抬了抬:「什麼事啊?」
「接客。」
「啊?!」李梓騰奇道:「接什麼客?」他在山上這麼多年,知客的差事自有幾個有頭有臉的大弟子去做,還從來沒有輪到過他。
許賀笑道:「是讓你去接今年新入門的外門弟子。」
「讓我跟誰去啊?」
許賀搖了搖頭,單用一隻手指指了指他。
李梓騰遲疑了一下,指著自己的鼻子道:「就……我一個人去?」
「對。」
「不會吧?」李梓騰更奇怪了。
這回夢山上的衝霄門,是當今大燕朝八大修真門派之一,地處西陲。門中弟子數百人。其中只有極少部分正式拜師,師從掌門靈磯子及其他幾個石字輩的長老學藝。其他大批沒有拜師的弟子,便稱為外門弟子,平日裡只能跟著正式弟子,修習一些基礎的功法。直到他們展露出足夠的資質和努力之後,才有可能被門中長老看中,從而收做正式弟子。
但修真一途,艱險異常,不是任誰都能上得了路的,絕大部分的外門弟子,因為資質所限,到死也開不了竅。這些人多則三五年,少則一兩年,就被送回原籍,另謀出路,也免得耽誤了他們。
正是由於這樣的高淘汰率,所以每過三年,衝霄門會從周圍的州府選拔一批十六歲以下的少年人補充進來。這種做法在八大派中很常見,不然的話,用不了多少年,這些大門大派就會黃鼠狼拖雞,人丁越來越稀,變成獨脈單傳的家族式小門派了。
今年正是三年一次的新弟子入門之期,李梓騰自然是知道的。接引弟子上山,也是他們這些的內門弟子應盡的職責。但讓他奇怪的是,回夢山山高路陡,上衝霄頂的一段路更是絕壁懸崖,須由山頂的吊籃接引而上。所以一般帶人的任務都是交給一些學會了御劍之術的弟子去做,萬一有人半路遇險,也好援手接應。如今師父把這事交給他去,萬一出了事怎麼辦?
聽了李梓騰的擔憂,許賀點點頭道:「要放在往日,你擔心的在理。不過這些日子你跑到外面來捉小鳥,不知道師父已經把外門弟子的修煉之所改到蓮葉峰了吧?那邊山路平緩,你就帶個路就行了。」
李梓騰搖頭道:「有這種事?為什麼呀?蓮葉峰離衝霄頂隔著兩座山,這下師兄們去教授外門弟子不是也麻煩多了麼?」
許賀不答,繼續道:「這次不單是把外門弟子外放,我們這些弟子也要去其他別院。」
李梓騰大奇,衝口道:「那衝霄頂不是只剩師父一個人了?」
回夢山一山九峰,主峰衝霄頂是掌門靈磯子師徒修煉的地方,其他石字輩的長老則各踞山頭。所以如果把弟子們都趕到其他地方,那麼衝霄頂上的天成宮裡就真只剩下靈磯子一個孤家寡人了。
許賀點頭道:「正是,師父說要重新推演百劫封魔陣,怕出意外波及無辜,所以讓我們後輩弟子都出去住。」
李梓騰一聽,身子頓時坐直了起來,叫道:「百劫封魔陣!十七年前滅了冥月天魔的那個大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