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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二八六:生死 文 / 柳寄江

    如果讓她在這個時候穿越回去,回到漢九年冬日的長樂宮,她來到大漢時空的最初,重新將這場人生所有的道路再用自己的雙腳重走一遍,張嫣問自己,一切會不會有一條不同的出路?

    她想,也許,她還是會做出和今生一樣的選擇吧。(

    站在命運的岔路口,回望自己璀璨的半生,有過極致的歡喜;也有過痛苦的彷徨;有些事情,當時做下了,事後想起來,會有些後悔;有些事情,一個瞬間轉身,已然回不到從前。但至少在當下,都是依從了心底的聲音做出的選擇。

    人的一生,也不過如此。

    額頭的高熱漸漸的降下來。到底她年紀尚輕,有著不錯的身體底子,雖然幾乎沒有服用什麼湯藥,漸漸的還是熬過了這場風寒。

    寂靜昏暗的石室中,張嫣捧了蜜燭坐在石榻上,微微瞇著眼睛,回憶數日前午後的激烈衝撞,彷彿回到高熱時頭腦昏沉如醺酒的狀態,惶然無法分辨,究竟那記憶裡恍惚的景象,是虛幻夢境反映出來的想像,還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若那是真實的,以當時自己與呂後劍拔弩張的衝突局面,心狠手辣如呂後,既確實起了殺心,又如何會在後來放過自己的性命?

    可是,若說是虛幻吧,喉間卻尚殘存著隱隱的不適,一張口說話,就如火灼燒的疼痛,聲音嘶啞,聽著幾乎完全不像是自己的聲音。

    也許,

    張嫣歎了口氣,終究還是真實發生過的吧?

    那樣激烈而瀕臨危局的情感,因被逼到極處而爆發出來的苦怨,一旦發生過之後,就不會水過無痕的消逝。縱然身體因為高熱的病痛而忘記了當時情景,心情卻依舊留下了痕跡,不能發散,難以釋懷。

    「踏、踏、踏……」石室外的台階傳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響。

    張嫣匆匆將複雜心情丟到了一旁,抬頭笑道,「阿雅,你又過來了。」

    啞女拎著漆木提梁食盒推門進來,看見了張嫣,大大的眼睛透出歡喜的色澤。

    自當日一夢之後,懷中的那把帶鞘匕首就不見了蹤跡,但常日裡來往石室送食水用具的啞女卻沒有遭到查閱,甚至根本沒有被更換,依舊每日下來為自己送東西,只是擺出來的食水一天比一天精緻起來。張嫣愈發迷惑不解,無法猜透呂後的用意,但啞女畢竟不能聽說言語,一些淺顯的東西尚可以通過手勢交流獲得,再深入一些的消息,她便一片茫然了。張嫣嘗試了數次,索性放棄,用啞女的帕子將手邊的橘子抱起來,隨手打了一個結。

    啞女瞧著那個結打的十分漂亮,便作色歡喜起來,一雙眸子晶亮晶亮的。張嫣一笑,將橘子遞給她,「給你吧。」

    啞女嗯嗯兩聲,將橘子從左手換到右手,提起食盒,走到石室門口,又不放心的回頭望了張嫣一眼。

    張嫣露出安撫笑意。

    啞女便安心了,自顧自登上石階,啪啦啪啦的腳步聲越傳越遠,嘩啦一聲,便沒有了動靜。

    張嫣望著重被關上的石室之門,黑暗之中,杏眸露出慎重思慮。

    石室黑壓壓的,躺在榻上,望著它低矮的頂部,就像是森森巨石臨空,下一刻就要壓下來一樣,十分壓抑。低下頭,雙足索鏈粗大,呈珵黑色澤,拖出去一尺左右,用一個碩大的銅鎖鎖起,堅固的彷彿嘲笑著自己所有對自由的癡心妄想。

    這間石室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黑盒,她被困在其中,看守似乎鬆散,實則精細,這麼些日子下來,除了日常送食水下來的啞女,只兩次見過丁酩,並且一次見過呂後,與外界幾乎完全隔絕,想要憑借自己逃出去,幾乎是難如登天。

    黯淡天光從南牆中射進來,漸漸完全的隱下去。身後石壁上的計數正字,張嫣在第三個字上,寫下了第三劃的一橫。

    石室之中不知歲月,但終究深在地底之下,若沒有通風設計,人困在下頭,早就悶死了。張嫣尋了數日,才終究在石室之中看到了一個隱秘氣孔,覷著光線變化,判斷一日的始終。自從當日從啞女手上得到了那把匕首,便在石壁上記日,風寒病重的時候昏迷了數日,醒來之後,手中匕首不見了,便轉用尖石塊續記,不知不覺,已經數到了第十三日。

    在這兒困上十三日,終究還有希望。但若是困上無數個十三日,又當如何呢?

    除了當日高燒的一剎那間,她曾經萌生過死志之外,張嫣從未放棄過求生的渴望。

    情況無論多麼糟糕,只要心中還懷有希望,就有可能出現轉機。但若是連自己都放棄了,那便真的沒有辦法了。

    而她還有丈夫,還有需要自己照顧的女兒,她不能就在這裡放棄,放棄回到他們的身邊去。

    但是……

    若我真的沒有辦法回去——

    張嫣黯然,

    曾經深愛過的心靈不會變化,我總要留下一些印記,若有一日,持已和好好能夠找到自己,尚有遺跡可以憑弔瞻仰,思念親人。

    上天可以為我證明,我愛他們。

    ……

    石門聲音扎扎,以一種刻意壓低的瘖啞的聲音從外頭被推開來。

    張嫣不以為意,只以為是啞女重新回來,笑著回過頭來,「你怎麼又重新回來……?」迅速斂了臉上的笑意,看著面前身材高大身著深綠色低等內侍衣裳的中年宦者,「你是什麼人?」聲音戒備。

    「回皇后娘娘,」來人急急的走進來,頭用一種近似謙卑的狀態微微低下,在室中陰暗的光色下,看不清容貌,只有一管聲音,陰沉低啞,帶著一絲急迫,「奴婢是來救你的,丁七子打算對娘娘不利,只怕稍後就要過來動手了,時間緊急,」取了身後的斧頭,拉過張嫣腳下的鎖鏈,「奴婢這就帶了娘娘走,先躲避一二再說。」

    「啪」的一聲,斧頭狠狠的砸下去,鎖鏈為鋒刃所擊,火光四射,映亮張嫣的容顏,雖有幾分憔悴,卻清艷的過人,匆匆問道,「是誰派你來的?」

    「奴婢名叫樓謂。」

    樓謂匆匆答道,趴下身去看鐵鏈,見適才刀斧抨擊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小小缺口,不由面露喜色,愈發發狠了力氣砸那鏈子,「只是太醫署的一個小藥童,平日裡跟在吳太醫身邊,皇后娘娘大概是沒有見過的。」

    四五斧頭下去,銅鎖終於「砰」的一聲斷裂開來,放開了張嫣的雙腳。張嫣喜形於色,那邊,樓謂已經是一把丟開手中捲了鋒刃的斧頭,急急道,「沒有時間細說了,娘娘還是先跟著奴婢走吧。」

    張嫣點點頭,匆匆跟著樓謂奔到門外。兩個青衣宦者守在門外,已然是腦漿迸裂,伏在原地,早就不能活了,一條窄小石階從岔路口處盤旋而上,通向出口被緊緊合上,不留一絲縫隙。縱然是上頭的人即刻聽到動靜,開啟出口,從石階上奔下來,最短也要十數息的時間。

    「奴婢進來的時候先解決了這兩個賊子,」樓謂解釋道,許是怕驚到了地上的宮人,聲音壓的極低,

    「皇后娘娘,如今丁七子的人在上頭守著出口,若是從這兒出去,只怕是正好撞上。奴婢找娘娘下落的時候粗粗看過,這地道十分複雜,我們先往深處走一走,避過丁七子的人馬,待大家接了吳太醫的消息,過來尋娘娘時再出去,應當就可以安全無慮了。」

    張嫣緊了緊身上的綿衣,頷首道,「也只好如此了。」毫不猶豫的轉身,領著樓謂往另一條岔路走去。

    未央宮下的地道不為人所知,常年不用,裡面便積滿了堆落的灰塵。暗夜之中,伸手不見五指,唯有行了一段路透出的氣孔,尚透出一線淡光來,映襯浮塵飛舞。張嫣左手衣袖掩口,走在前面,嗆咳出聲,

    「你們是如何發現我的下落的?」

    「地道聲音傳遞幽遠,娘娘聲音小一點。」樓謂護在張嫣身後,小心的張望著來路動靜,

    「……也是皇后娘娘洪福齊天,吳太醫為丁七子診病,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回往宣室殿稟報大家。奴婢留在殿中熬藥,湊巧聽丁七子和心腹惠芸談話,拘著娘娘在此,丁七子也是十分不安,打算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奴婢估摸著若真依了她的主意,只怕在大家趕到之前,娘娘便會出事。這才冒險避過增成殿人的看守,溜下來先救走娘娘。」

    「……聽起來竟是險到極處,」張嫣吁了一口氣,回頭瞧了樓謂一眼,美麗的杏核眼中,就露出了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和真摯的感激之情,許諾道,「若是這番,我……本宮能脫險境,定當厚恩致謝你與吳太醫。」

    樓謂隨在身後的腳步不經意間頓了頓,隨即抬起跟上,幾乎沒有留下一絲縫隙。在地道的暗色之下,嘴角微微詭異的翹了翹,聲音卻愈發柔和低沉,「這都是奴婢應當做的,不敢言功。」

    「怎麼可以這麼說?」張嫣回頭,堅持道,「你們救下了本宮的性命,這份大功,難道竟擔不起縣官和本宮的獎賞麼?這樣吧,太醫令高況年老,年前就已經乞求致仕。只是縣官憐惜其才能,沒有允准。不若日後本宮向縣官進言,命吳太醫為太醫令——」

    「那奴婢可就代吳太醫謝過皇后娘娘了。」樓謂驚喜的聲音傳來。

    地道在未央宮之下盤旋屈伸,路況複雜,道路難行,初行的時候尚憑著一股心中的氣力,待奔了一小段路,張嫣漸覺體力不支,速度慢下來。

    「娘娘,怎麼了?」樓謂從後頭趕上來,見著她的模樣,聲音關懷焦灼……

    「我實在沒有力氣了,」張嫣抬頭,露出慘淡容顏,

    「這些日子,在石室裡,飲食都不夠好……」在樓謂靠近的時候,猛然握緊在最初跌倒的時候藏在手心的石頭,「咚」的一聲,狠狠的砸在樓謂額頭上,一擊即中,不敢浪費時間回頭,驟然起身,用盡全身力氣翻轉方向,沿著來時路奔回去。

    地道中的空氣從身體兩側經過,形成呼呼的風聲。這一生,她都不曾知道,她居然能夠用這麼快的速度奔跑。若是多年前的體育課上,八百米能有這樣的成績,也不至於多次盤桓在及格邊緣,要求著老師才能算過。那時候,羅蜜笑謔她道,「若是身後有一隻吃人的獅子在追趕,你就自然跑的快了。」

    如今,她身後沒有一隻吃人的獅子,卻有一個會傷人的惡人。

    世界上真正最可怕的,從來都不是猛獸,而是人心。

    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逃命,希望趕回到增成殿——呂後至少沒有要殺她的心思,但這個所謂來救她脫險的樓謂,卻是來歷不明,險惡遠甚於增成殿的人。她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和一個壯年男子較抗,定無幸理,反而只有回到那間石室之外,喚人求助,才有一線可能逃出生機。

    人總是在最深的危機裡,激發出最大的潛能。

    張嫣沿著地道奔跑,只覺左腳腳踝上隱隱作痛,卻泛出一種酥麻之感,根本沒有心力顧及。當日從復道上摔下來的腳傷並沒有經過仔細醫治,養了這些日子,本以為好的差不多了,此時急速奔跑起來,才知道從未真正恢復。地道中婉轉曲折,卻如記得方向一般,毫不遲疑的轉彎,前行。疾奔的腳步聲踏在地道之中,發出輕微明晰的迴響。

    張嫣心中暗暗焦急,

    ——這樣,不行。

    她從來沒有殺過人,石塊砸在額頭上的力道,究竟對壯年男子能夠造成多大的傷害,她並不能肯定。而女子和男子的體力差距本就是客觀存在,尤其自己多日困頓,早已力氣不繼,若是樓謂能起得身來,沿著聲音追上來,趕上自己是遲早的事情。

    她心中轉過千萬挑思緒,腳下步子卻絲毫不亂。側耳細聽,身後遠處傳來男子粗重急速的腳步聲。「咚,咚,咚。」卻是樓謂追了上來。

    前路尚有長長的一段,她心中焦急,腳步微亂,只聽得「啪」的一聲,趺跌在地道地上塵土之中,只覺的一陣鑽心的疼痛,撫著受傷的左腳踝,咬唇發不出聲音。

    張嫣抬起頭來,前方地道彎曲縱橫,轉角之處黝黑黝黑的,張著大口,彷彿欲擇人而吞的怪獸。後有追兵,腳傷卻發作,短時間內恢復不過來,已經是沒有法子在樓謂趕到之前回到增成殿了。

    地道的暗色之中,張嫣從塵土中爬起,緋唇咬成了一條血線,猶疑了一瞬,已然做下了決定,左右張望,輕聲走了一小段路,尋了岔道中一個隱秘的光線死角,蜷縮在其中躲了起來。

    這並不是一個好的方法,她不是不知道,但在現在的情況下,她根本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咚,咚……」

    張嫣後背用力,更深的靠入石壁之中。

    男子的腳步聲向著自己的方向傳來,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遲緩,最後停了下來,似乎在猜測著張嫣走向了哪個方向。

    過了一會兒,樓謂出聲試探道,「皇后娘娘,」聲音壓的極低,卻略帶低沉,在低森的地道中聽起來,十分陰沉。

    「娘娘,」樓謂低聲道,「奴婢真的是奉吳太醫的命令來幫著你的。娘娘忘記了麼?是奴婢砍斷了你的鎖鏈。若不是奴婢,娘娘還被困在那間石室之中,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出來呢?」

    手腳俱是麻木,一顆心臟卻怦怦跳動起來,無比鮮活起來。

    樓謂腳步一折,已經是向著張嫣的方向走過來,一步一步,緩慢低沉,似乎是踏在死亡的琴弦之上。

    這一生,她從沒有如這一刻這般接近死亡。哪怕在匈奴逃亡之際,或者是當日呂後扣著自己頸項,險些要了自己命的時候,亦沒有這般恐懼。明白自己即將面對什麼,才能見招拆招。最可怕的是未知,根本不知道敵人的目的是什麼,才無計可施。呂後再記恨如意,派出去灌鴆酒的,不過是一個楊力士。

    在臨近張嫣幾步的距離裡,樓謂停下來,笑道,「娘娘,出來吧。奴婢已經看到你了哦」

    地道之中回音清淺,除了他自己的聲音,彷彿再沒有第二個動靜。

    樓謂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終究轉身走了回去。

    「皇后娘娘,」他的聲音持續傳來,腳步聲從遠及近,又由近及遠,試圖在迷宮般分叉的地宮地道中,尋找到張嫣的蹤跡。

    張嫣手足蜷縮,將自己蜷成了最小的地方,希望再也沒有人能夠看見。呼吸放的清淺,連自己都彷彿不能聞。傳說中,但人的驚懼達到最高程度的時候,會不自覺的想起自己最懷念的場景。而此時,她腦海中的所有影像都全部消逝去,只餘下那一年長樂宮暖暖的冬陽,身含松香的少年步下階梯,挽起淚流滿面的幼年女童的畫面。

    而那彩色畫面在識海忠愈退愈遠,漸漸定格,成了一幅雋永白描。

    腳步聲漸漸停在了自己面前,張嫣抬起頭來,藉著漠漠的暗光,看見樓謂猙獰的神色,和額頭帶著深見血肉傷口的額頭。

    「喲,」

    樓謂久低的頭亦抬了起來,看著面前的女郎,笑容輕謔而諷刺,「瞧瞧,我抓到了什麼?」。

    大漢嫣華二八六:生死(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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