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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二七一:事發 文 / 柳寄江

    菡萏悄悄推了門進來,看了一眼房室裡間,張嫣靜靜的臥在榻上,一頭烏黑的髮絲披散下來,面色蒼白而荏弱。「娘娘如今怎麼樣了?」「噓,」扶搖輕輕攔著她,道,「剛剛侯夫人去了的時候,娘娘便一頭暈厥過去,如今還在昏睡呢。」她們如今待的是張嫣出閣前在侯府的住處。之前魯元逝世的時候,侯府的傢俱擺設略微拾掇了一遍,色澤喜慶的帳幔被收了起來,如今擺在外面的,都是青灰色澤的鋪設。張嫣雙手交握放於胸前臥在榻上,眉頭微微皺起,似乎便是在昏睡中,依舊有著難受的心事,忽得哼了一聲,一滴淚珠,從眼角沁下來。「娘娘,」菡萏連忙上前扶著張嫣從榻上坐起。張嫣按著額頭笑道,「我剛剛好像做了一個夢,竟是夢見阿娘不在了,我真是睡糊塗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收聲,看見菡萏和扶搖面上哀戚神情,和屋子四下裡熟悉的擺設妝飾,漸漸的體悟到一些事情,「竟是真的麼?」澎湃的眼淚便刷的一下湧上來。一直到現在,她尚不能相信,魯元竟已經真的離自己而去。從今而後,再也沒有人那樣溫柔的望著自己,喚著一聲「阿嫣」;再也沒有人告誡自己的言行,只為自己安好;沒有人在自己犯錯的時候在兩宮之中奔波求情;沒有人疼愛而不捨的撫摸著自己的青絲,說一句:「這一輩子有偃兒和你,是我最最大的幸福。」張嫣抱膝飲泣,依稀尚能聽見身邊的宮人勸著,「皇后娘娘,請節哀。」過了好一會兒,方平靜下來,道,「給我換喪服吧。」「皇后娘娘,」菡萏和扶搖愕然勸道,「奴婢知道,侯夫人去世之後,皇后娘娘心中傷心難過。但是,為侯夫人著喪服是世子的事情,皇后娘娘是不必為侯夫人服孝的。」張嫣愀然變色,「什麼意思?」三十年前,秦始皇焚書坑儒,關於喪禮典籍的記載也就因此亡佚在那場浩劫之中。大漢建立後,叔孫通制定禮儀的時候,並未涉及喪服制度。如今,幾十年時間過去,當時的老人去世,時人早已經是不知喪禮制度為何了。除了為直系長輩,如父母,大父母需要守一些孝禮以外,其餘喪制,早已經不再實行。也就是說,魯元公主逝世之後,整個信平侯府,需要為她服孝的只有世子張偃。甚至連信平侯本人也不強求一定要為亡妻守孝。在大漢這麼多年,張嫣並非不瞭解這些喪制實行情況。「但那是我的母親。」她揚聲道,「我自願為她守一年的出嫁女孝,不可以麼?」想起來,這一生,阿母對她恩深似海,而她卻似乎沒有能為阿母做些什麼,來回報阿母的恩情。過度的感恩和愧疚在心中糾結,便漸漸燒成了一團悶火,灼的她心中十分難受。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已經是人生至痛,若是最後連想要為阿母表達一份哀思的機會都不可得,她這個為人子女的,又怎麼能安穩於心呢?瞿長御和石楠對視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便將目光投向了隨侍在一旁的女史。沈冬壽放下了手中的筆,合上彤史,勸諫道,「娘娘,你的確是不可以為侯夫人服喪的。」女史官掌王后之禮職,有隨時勸諫皇后言行的職責。沈冬壽便侃侃而言,「先秦流傳下來:『諸侯絕旁期,大夫絕緦。』大家為大漢天子,君臨天下,除為直系長輩如先帝,太后,以及太上皇服孝之外,其餘的,縱然是姐妹之親,也終究是旁系。是不能為魯元公主服孝。皇后與大家為夫妻一體,也不應該為侯夫人服孝。說起來,前元二年建成侯逝世,陛下亦沒有為母舅守孝。」張嫣一口氣險些閉了過去,眼前發黑,忍耐道,「縱然你說的有道理。但是那是我阿娘。她待我恩重如山,如今過世,我為人兒女的,又怎麼能一點心都不盡?」……公主家令塗圖含了熱淚,為魯元換上了乾淨的壽衣,梳斂妝容。劉盈解下腰間的佩玉,玉玦不過三寸大小,為上等岫玉所製,通體碧綠通透,雕龍鳳盤旋飛舞的紋樣,線條活潑,氣勢生動,栩栩如生。「將朕的這枚龍鳳玉玦給阿姐陪著帶下去著吧。」「多謝陛下恩賜。」塗圖拜謝了,紅著眼睛接過來。輕輕的應道,「諾。」劉盈不忍再待,舉步出了秋實院,站在庭中的一株桂花樹下。這個時節還是春夏之交,桂樹枝葉正茂,一陣微風吹過來。簌簌落下葉子,在風中飛舞落下。一隻烏鴉哇哇飛過,聲音極哀。不知怎麼的,忽然回想起少年時在滎陽道上,魯元護著自己,對父皇道,「你不要趕阿弟,我下車就是了。」當時,魯元不過十餘歲,身體雖然瘦弱,一雙眸子卻亮的驚人。到如今,他君臨天下已經很久了。母后,阿姐都位極尊榮,身邊又有阿嫣陪伴,那些久遠的記憶早已經漸漸淡忘了,不知道怎麼了,在今日又無比清晰的回想起來。他與魯元姐弟相得一生,而今,他依然在生,魯元卻已經永遠的離開了人世。韓長騮遣退了小黃門,輕輕來到劉盈的身邊,「大家。」劉盈回過神來,將頭轉向暗影,掩飾住面上的淚痕,「什麼事?」長騮就有些為難,「娘娘身邊的女官傳來消息,說是皇后娘娘想為元公主服喪,情緒有些激動。」劉盈怔了一下,唇角不自禁的翹起一絲笑意,「阿嫣算是極有心了。也不枉——」「你去跟皇后說一聲,守喪禮者,『寧可禮不足而哀有甚。而不可禮有餘而哀不足。』她若是有心,便是不守這個喪……算了。」劉盈又搖搖手,道,「你去說大約不管用,我還是親自去跟她說吧。」「……阿嫣。我知道你的心思。」劉盈按著張嫣的肩膀勸道,「阿姐的事,我也很難受。禮儀存在自有它的道理,為了維護皇權的尊嚴,是不可以違背的。但是你和你阿娘母女情深,人情也不可廢頗。若你實在過意不去,不若我和你一起,為你阿娘守心孝吧。」所謂心孝,便是不穿喪服,但一應行為與守孝期間相同。張嫣抬頭看著丈夫,面上的神情一點點的軟化下來,忽的道,「陛下,」「——謝謝你。」「傻話。」劉盈拂了拂妻子的額發,「那不僅是你阿娘,也是我姐姐啊。」因為魯元的喪禮,天子與皇后爭論喪制,各有不同意見,先問道於禮學博士高堂生,未幾,登石渠閣命曰:「自秦失道,天下少行喪禮,禮制多有不詳。命諸博士,大夫,太學生議論之。」集群臣講論喪服。以《儀禮》中的《士喪禮》為依據,論證喪制以及喪期行為。這些事情,張嫣在椒房殿守孝的時候,也都有耳聞。在春秋戰國時期,喪服成服服飾有著明顯的等級區別,但親屬服喪期均為死亡到下葬的這一段時間,「既葬後,釋服。」而後世的按服等遠近形成的服喪期區別,即三年斬衰,十三月齊衰,九月大功等服喪期卻是出自儒家的創造。此時,劉盈和朝廷上一些有識之士雖然看到了儒家的好處,但儒家遠遠沒有達到學術正統的地位,也因此,繁瑣的喪期制度並沒有被廣大民眾接受,在這次石渠閣會議中,更沒有被認證推崇。為了維護至高無上的皇權,「天子絕旁期」的原則首先被確立下來。但「諸侯絕旁期,大夫絕緦」的原則被摒棄。太中大夫賈誼一力主張這種說法,認為「公卿朝士服喪,應親疏各如其親。」即藩王及諸侯此時已經不能算是君臨天下。故,除天子外,大漢所有人的服制都應該與庶人無異。縱然沒有「天子絕旁期」的這一條說法,張嫣想為母親著齊衰不仗期的喪服,也不可得。她和劉盈的婚姻屬於重親,魯元不僅是她的母親,也是劉盈的胞姐。在這種世俗締結的重親婚姻中,按慣例,日常稱呼遵從從親守則,也就是說,哪一種稱呼更親暱,便喚哪個稱呼。按著這個法子,舅姑為夫家宗親,而外祖父母為外親,因此,她應該隨劉盈呼先帝為父皇,呂後為母后,而非少女時代的大父,阿婆;但父母至親遠甚於夫姐,她可以一直喚魯元為阿娘。但在禮儀意味嚴肅的守制制度中,禮學博士高堂生認為,凡締結重親婚姻者,女子喪制當從夫系,而非外親。她只能為魯元服夫之姐妹的小功孝服,而非出嫁女為母所服的齊衰不杖期孝服。後人後來研究這段歷史,認為此次石渠閣會議為後來漢庭的削藩打下了輿論伏筆。但當時,劉盈並無其他意圖,回到椒房殿的時候,見張嫣著一身淺藍色禪衣,坐在描銀玄漆榻上,望著魯元的畫像正在發呆。「阿娘去的時候,長安城的春花還沒有全開。轉眼就要到盛夏了。」彷彿聽見劉盈的到來,張嫣沒有回頭,只是低落道,「這人世之間的景象,阿娘是再也看不到了。」「逝者已矣,阿嫣你莫要太傷懷了。」劉盈歎了口氣,輕輕勸道,卻也不自覺的回憶起與魯元的舊事。「……小時候在家鄉,也是這個時候,沛縣熱的很,二伯家中有一口井,井水特別涼爽,阿姐便去打井水……」心孝是一段枯燥而單調的日子。但因著魯元是他們共同的至親,這些日子,夫妻二人在椒房殿中一同緬懷亡親,身體雖然不能親近,心靈卻越發貼在一起。挽靈柩者唱著張皇后為自己母親寫下的輓歌:「一日辭秦鏡,千秋別漢宮。豈唯泉路掩,長使月輪空。苦色凝朝露,悲聲切暝風。慈親余舊德,仍載禮經中。」聲音哀婉。作為孝子的魯侯張偃,一路披麻戴孝,跪拜在車馬掀起的塵土之中,將亡母送入了安陵。魯元公主的墓地被安置在帝后陵墓的東邊一百米的地方,墓前種植著兩株松柏,青青如同華蓋。她將會按照自己心目中的願望,在百年之後,凝視著自己血親的胞弟和心愛的女兒。張嫣拭去了最後一場熱淚,回到椒房殿,見寢殿之中一片忙亂,石楠和扶搖正指揮著小宮人換下殿中的鋪設和帳幔。「……蜀地新進的方目紗,輕巧漂亮,夏天掛起來,最是合適。」見張嫣回來了,連忙迎上來,「……是大家吩咐的。讓奴婢等將他的東西搬回來,再將椒房殿的鋪陳換一換。」藏青色的帷幄落在地上,色澤暗淡,帶著一個春夏的塵灰;張嫣抬起頭來,見新懸起的方木紗縵是鮮亮的水綠色,輕巧漂亮的如同夏夜之夢,尚有微風拂過,鮮活而充滿生機。「既然是陛下吩咐的,」她便笑道,「你們就照著做吧。我先去大公主的地方避一避。」椒房殿中的宮人便忍不住面色喜歡起來,應了一聲,「諾。」熱湯洗去張嫣骨子裡的疲累,就湧上一種極其慵懶的感覺,雪白的肌膚,便泛上桃花一樣的顏色。扶搖伺候著,便捧了備好的衣裳出來,笑著問道,「娘娘今天穿這件乳白中襦,陪玉色仙鶴畫裙可好?」「不好,那件裙子太清雅了。」張嫣想了想,道,「還是換那條銀紅色的貼牡丹花裙來。」晚上張嫣便命岑娘備下了數道小菜,一道膾魚片,一道菊花雞,一道炒葵菜,以及一道蓴菜羹,都是劉盈素來喜歡的菜餚。待劉盈下朝回來,笑道,「今兒看起來很豐盛的樣子。」「我還讓人燙了酒,你要不要喝?」張嫣一雙皓腕執住執壺壺柄,顏色賽過冰雪,聲音柔婉。「悉聽尊便。」……石楠和扶搖臉紅心跳,對視了一眼,悄悄的退出了寢殿。殿中一室生春。昨日魯元入葬,孝滿釋服。晚上夫婦二人在一起,有足足三個月沒有親近,這一晚劉盈折騰的便比較厲害。第二天早上,張嫣直到辰時才昏昏沉沉從榻上爬起來,低頭看見身上青紫色的痕跡,臉上微紅。伺候著的宮人便吃吃的笑起來。不管怎麼說,皇帝和皇后琴瑟和諧,對於椒房殿的宮人們來說,總是一件好事,不是麼?張嫣悄悄喚過菡萏,「你去幫我煮藥來。」菡萏的面色便白了白。良久之後,方輕輕應道,「諾。」因為孝期內夫妻不能同房,之前這藥也就自然而然的停了。待到過了孝期,皇后和皇帝又在一起同宿,菡萏手中剩的藥已是不夠用了,她無奈,只得親自到太醫署尋淳於堇。「大公主都已經四歲了,皇后娘娘還沒有放棄呢?」淳於菫放下搗藥的藥杵,詫異道。「是啊。」菡萏苦笑道,「我何嘗不覺得這不是一件穩妥的事情?可是娘娘這次卻十分固執。每一次我偷偷躲起來熬藥的時候都有些心驚肉跳,害怕一旦被揭露,事情不可收拾。」她眸子微微一眨,「我聽說,有些大夫能夠將藥製成丸藥,不知道淳於女醫可做的到?」「丸藥?」淳於菫沉吟了一下,大為心動。張皇后服此藥之事,畢竟是秘事。若能製成丸藥,則免去了菡萏每次煎藥的麻煩,而且丸藥不比湯藥有苦澀氣味,被旁人發現的幾率要小的多。「你等一等我半個月,」她下定決心道,「我試試。」淳於堇出身自醫藥世家,於醫術上有一種癡性,做定了心思,便起身去藥房去取藥,太醫署中的藥童白朮劃撥了甘草等幾味藥,問道,「淳於姑姑,瞿長御又病了呢?」「是啊。」淳於堇答道,「長御身子不好。我正在給她調養。」白朮便不說話,眸中閃過一絲奇異。太醫署中並不是淨土,亦有派系之爭。女醫素來醫術不高,不過是太醫的附屬,近年來卻出了個淳於堇,不僅醫術高明,還是張皇后的心腹,在太醫署中,竟隱隱有與太醫對峙的形勢。太醫令高況德高望重,並無忌諱,手下的一干太醫卻大有不忿之勢,有意想尋淳於堇的把柄。說起來,淳於堇已經為椒房殿的瞿長御取了許久的藥,不過是當歸等尋常太平藥物,綜合看起來,似乎開的是四物湯。要說瞿長御體虛,需要長期用四物湯,也不是不正常的事情,但白朮總是覺得,淳於菫其中還有內情。……半個月後,淳於堇將配好的丸藥交給菡萏,「……都是按之前的方子,我按著湯藥的份量制的,每次事後服一粒,當可無恙。」菡萏大喜過望,拜道,「多謝淳於女醫。」「不客氣。」淳於菫亦笑道。二人言笑晏晏,對於丸藥的藥性問題,卻是都當做忘記了,一個字都沒有提起。「……奴婢想著,煎藥目標太大,藥湯的味道又苦,娘娘一定不喜歡。便讓淳於女醫做了這瓶丸藥。」張嫣有些訝異,取過藥丸觀看,藥丸用手搓而成,呈現麻色,並不完全規律。「這樣也好,少了被人發現的危險。」她取了一粒丸藥,放入口中。藥丸微帶苦澀,有著泠泠蜜香的氣息。無論如何,常用這藥,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最完美的結果,不過是:劉芷學會開口說話,她停了藥,再度生下一個兒子。張嫣誠心祈求上蒼,再多給她點運氣。然而上蒼似乎不再眷顧她,因此,三日後,宮人匆匆來報,「娘娘,不好了,瞿長御被長樂宮的人抓走了。」面色惶急。張嫣驚疑不定,匆匆趕到長樂宮,便見呂後盛裝而坐,將一疊藥草砸在自己面前,怒斥道,「阿嫣,這是什麼?」。更多到,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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