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
張嫣笑瞇瞇的抱住他的腰,倚靠在其上,「我是怕你憋久了,對身體不好。」抬起一張芙蓉面頰,神情頗為無辜。
「咳,」劉盈被她的驚世駭俗給嗆到,咳嗽連連,彎下腰去。過了一會兒,方道,「那你——也可以等我晚上回去的。」聲音輕的,好像藏在喉嚨裡。
張嫣垂眸,悶悶的微笑。
她想起,去年冬日,自己扮成東匈奴一個小部落的貴女,穿過匈奴草原的時候,在篝火大會上跳過的那一支舞。
後來閒談的時候,孟觀和她說:回去之後,找個機會跳給你的舅舅看看吧。
——他可以用男人的名義擔保,劉盈會喜歡的。
從先帝漢九年到劉盈治下的中元元年,她和劉盈的關係發生了變化。如今,兩個人也正在慢慢的適應著這種變化。楚傅姆也對自己說過,做一個男人的外甥女和做他的妻子,是不一樣的。那麼,同樣的,她待自己的舅舅,和夫君,也當有所不同。
那個做舅舅的劉盈,溫文爾雅,細心的照顧體貼著自己的一切。當他轉而成為自己的夫君的時候,除了從前的體貼照顧之外,兩個人之間,是否會生發出一些新的東西,一些,屬於情人的綺麗、繾綣、,欲迎還拒的風情?
她想試著探索一下。
正因為劉盈平日的個性循規蹈矩,那種越出界限的感覺也才分外的讓人迷惑。
她當然可以如同過去的無數個日夜一般,在椒房殿等他回來,然後轉告他淳於堇的診斷。也許他會欣喜,也許依舊猶豫,一切自然而然,未免過於平和。於是她特意自己獨自一人來到的宣室殿,在他不知情的時候,有意無意的撥弄著他的,最終逼的他在白日平常處理政事的地方與自己歡好,因為時間和地點的緣故,有一種類似的感覺,極度的興奮與極度的克制在一起,交織成一種不完滿的饜足。
前世有一種說法,再深刻的愛情,也是需要用心去經營的。她也是這麼相信著。
就像煮一壺水,需要時不時的添些柴禾,才能保持持續的沸騰。同樣的,要時不時製造一些小情趣,才能永遠的保持愛情的新鮮性。而兩個人相處,總要有一個主動,一個被動。劉盈的個性有些古板拘泥,所以,這段夫妻關係,她需要主動一些,偶爾做一些離經叛道的事情,反可以更好的增進感情。
「可是我很想你啊。」張嫣眸光嫵媚,理直氣壯的道,「淳於堇剛走,我就覺得我想你了。雖然說如今是春日,但早晚還有倒春寒,我怕冷。中午大太陽的時候才夠暖和。」
「再說了,」她抬頭,無辜問道,「你不喜歡麼?」
……
劉盈面頰忍不住泛上淺淺的紅色。
如今都已經到了春末,縱然今年春天特別的冷,到了這個時候,又能夠冷到哪裡去?——虧得阿嫣,連找個借口都找的這般漫不經心。
話雖然如此,可是他終究不捨得拂阿嫣的面子,正了正面色,叮囑道,「此事可一不可再。不管怎麼說,這兒畢竟不是後宮,白日宣yin,傳出去對你不好。」
宣室殿與溫室、清涼體例相同,屬天子路寢,嚴格的說,已經有一半屬於外朝,是天子日常燕居與召見大臣的地方。白日裡,更是時常有侍中,及郎官伺候在外。若皇后白晝宣yin的名聲傳出去,對阿嫣的名聲不利。
他語教諄諄,張嫣卻是剛剛經了一場歡好,體力不支,已經開始困頓起來,咿咿啊啊的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
劉盈啞然失笑。
過了一會兒,方將扯過來的被衾掖好,在妻子的耳邊叮囑道,「你便在這兒睡一會兒,順便陪著我。等我待會兒事情辦完了,我們一處回椒房殿用夕食吧。」
張嫣半醒半睡,含糊的應了兩聲。
……
韓長騮將宣室殿外的郎官以及內侍都遣的遠遠的,自己獨自一人守在殿前廊下,聽得殿中細微聲響,慢慢的,都沉寂下去。又過了一會兒,劉盈從內殿出來,上前道,「大家,舞陽侯求見,已經在殿廬中等了一會兒了。」
劉盈愣了愣,這才記起來,在阿嫣前來之前,他正宣召了樊伉入宮來見。卻被阿嫣的措手不及給打亂,根本將這件事給忘的乾淨了。
一時間,他的臉微微泛紅,勉強抑制住了,讓自己用最正常的聲音吩咐道,「朕在東廂候著他,讓他進來。」
劉盈轉身進殿,忽聽得身後韓長騮輕輕喚道,「大家,」於是回頭。
韓長騮咳了一聲,「你的左襟衣角,還是收拾一下吧。」
他於是莫名其妙的的低下頭去,見左側曲繞衣襟處被白玉雙螭衣帶帶鉤微微勾住,當是自己剛剛穿戴的時候疏忽未曾整理整齊,顯出了明顯褶子,一時大為尷尬,伸手撫平,咳了一聲入殿。
舞陽侯樊伉足足在宣室殿外的值廬中等了小半個時辰,才等到內侍宣他入殿。
——這可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說起來,他和皇帝是表兄弟,又是從小一處長大的。後來雖然份數君臣,卻依舊保留了很多當年情誼。哪一次入宮求見,皇帝不是直接召見。這還是第一次,被內侍引到值廬中等候。
入東廂的時候,劉盈喚道,「阿伉。」笑意盈盈,顯見的心情很好。
樊伉舉步到殿中,伏地拜道,「臣樊伉,參見陛下。」
「起來吧。」劉盈道。
「年前匈奴忽然出大軍襲擊我大漢邊境,雖然有出其不意的緣故,但由此可以觀之,大漢邊郡防禦大有不足之處……」回想起去年大漢最初措手不及的狼狽,縱然已經過去了大半年,劉盈依舊皺起了眉頭。
先秦之時,與北疆遊牧民族接壤的幾個國家,秦、趙、燕,無一不驍勇善戰,令匈奴不敢輕易攖其鋒芒。後來,秦始皇統一六國,名將蒙恬更是率大軍打退匈奴,徵兆大量民工,修築萬里長城。只是後來,時勢變遷,中原發生楚漢之爭,無暇旁顧,匈奴趁此時機做大,統一北方草原。待到他的父皇能夠騰出手對付匈奴的時候,中原已經是多年征戰,民心向和,且平城之戰失利,這才採納了劉敬的獻策,以丹汝公主和親匈奴。
此後,漢匈又和過一次親。當大漢上下普遍認為,有了楚國公主出塞,漢匈便能夠保持一段時間的和平的時候。前元七年匈奴的鐵騎,徹底打碎了這些人的夢想。
「將漢匈之間的關係寄托在和親之上,始終幼稚了些。」劉盈抿唇道,「只有足夠的實力,才能真正令匈奴不敢輕犯。」
樊伉抱拳恭敬道,「陛下英明,臣願效犬馬之力。」
「今日喚你前來,本就是為了這個。」劉盈一笑,
凝神鄭重道,「如今,大漢馬政小有所成,今年又徵召了北地馬商卜氏掌管馬政。邊地也開始試行募軍,雁門有張偕,朕尚算放心。只是大漢與匈奴邊境頗長,阿伉你繼承姨夫勇武,朕打算讓你去隴西郡做郡守,明年,待募軍試行處滿一年後,也在隴西開始募軍,替朕鍛煉出一支鐵騎來。」
初漢的時候,文臣多半主張大漢民生凋敝,應當休養生息。武將卻需要用戰功來印證自己的價值,且更加熱血,
舞陽侯樊伉,雖然是名將樊噲的嫡子,自幼習刀弄劍,但在眾人眼中,更多的是作為皇帝姻親的習慣,他亦渴望通過戰場的鐵血功績來證明自己不負亡父英明,聞言大喜,走到殿中伏跪拜道,「臣必不負所望。」
嗓門頗大,劉盈便皺了一下眉頭,念及此時在西廂榻上睡著的阿嫣,開口道,「小聲一點。」
樊伉愕然相望之時,他已經是眉目帶笑,道,「阿嫣現在在西廂睡著,咱們莫要吵到她了。」聲音極為柔和。
樊伉的心漸漸的沉下去。
卻原來,陛下看重張皇后,竟已經是到這般地步了。
說起來,樊伉在張皇后幼年之時也是見過這個表外甥女幾面的。當時,張嫣生的玉雪玲瓏,聰明可愛,很是招人喜歡。後來出乎意料的配給年長八歲的母舅做皇后的時候,他也曾經為之歎息過的。
倒不是說樊伉覺得舅甥聯姻真的便是亂了倫常。他與其父樊噲都是武將,對這些東西,沒有文人那麼看重。只是覺得,長安城中有那麼多適齡的高門閨秀,為什麼,劉盈偏偏要娶張嫣?
有時候,麻煩本身並不是問題,而是,明明可以規避掉這些,又何必走這一條更難走的路。
如果事情僅僅這樣發展下去,張嫣亦不過是一個可憐人。
畢竟,劉盈是大漢之君,是男子,縱然無法接受張嫣,他依舊可以廣納妃嬪。張嫣卻是自從進未央宮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這一輩子都只能夠繫在劉盈身上,沒有旁的出路。
卻沒有料到,後來的發展,完全出乎了樊伉的預料。
未央宮宮闈中的事情,樊伉因為與帝家的親緣關係,知道的比一般長安侯爵多一些,但也不能完全清楚其中明細。但當時在句注山山坳之中,他曾經親眼所見的場景,讓他下了哪怕違背皇帝意願,也不再試圖營救接回張嫣的決定。
大漢的皇后,可以是皇帝的外甥女;但是,她至少應當足夠堅貞。方配的起中宮之位給她帶來的榮耀,與責任。
他始終清楚的記得,在那個草木蔥蔥的句注山山坳中,他手中的弓弦慢慢的松下去。
渠鸻將自己的大氅披在那個少女的身上,然後抱起張嫣,將她放到不遠之處的馬背之上。
從頭到尾,張嫣都沒有過一絲掙扎。
雖然自己與張皇后亦有著親緣關係,但終究是與皇帝來的更加親近,而且他們是從小一處長大的。在他心目中,劉盈是高高在上的大漢天子,年輕而尊貴,不需要俯就這麼一個失德的女子。
有時候,心中對一個人起了一步印象,便會被這個印象所影響,漸行漸遠。
因此,當張皇后帶著身孕千山萬水回到長安之時,劉盈和呂後能夠不經猶豫的相信這個孩子的血脈。樊伉卻覺得如張後這般的柔弱女子,能夠在匈奴軍營中保住性命,甚至平安歸來,本就令人生疑;再加上受當時句注山情景所惑,更是對張嫣腹中胎兒心有猶疑。且舞陽侯夫人曹氏曾進宮見過張皇后,回來的時候曾經笑言,張皇后顯懷並不嚴重,看上去真不像懷滿六個月的。
因著張嫣懷孕初期辛苦赴遠,雖然慢慢調養好了,腹中胎兒卻遠沒有正常孕期的孩子強壯。
若張皇后真的在匈奴與渠鸻有私,甚至連這個孩子身世都有可說之處,如今卻若無其事的回到未央宮……
樊伉抬頭,看著西廂之中,天光照進來,御座上眉目間自然喜悅的劉盈,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憤懣之情。
這讓這樣為妻子著想的天子,情何以堪?
「陛下,」樊伉重又伏拜下去,「臣曾有事欺瞞於陛下,罪該萬死,請陛下治罪。」語氣鏗然有聲。
劉盈愣了一下,笑意慢慢的淡下來。
他心中慢慢泛上不好的預感,總覺得擺出這般陣仗的樊伉,要說起的一定不會是自己喜歡的話題。於是道,「何事?——若是不是重要的事情,便算了吧。」
樊伉卻不肯就著皇帝遞過來的梯子下台,固執道,「臣堅持要說。」
伺候在宣室殿中的內侍最會看風見色,見事不妙,都急急的退了出去。
韓長騮親自關上殿門,守在殿下,聽得殿中,舞陽侯慷慨陳言,「臣當日出使匈奴歸來,向陛下回旨的時候,曾說在匈奴軍營之中並沒有找到張皇后的下落。其實實情並非如此,當日,我是曾經遠遠的見過一次皇后娘娘的。」
宣室殿中,春季慣用綠色帷幕,許久之後,劉盈方木著臉慢慢道,「是麼?」
樊伉的聲音急而沖,
「臣當日未曾詳盡實言,是臣的過錯。若陛下要治臣欺君之罪,臣心甘情願領受。只是臣不願眼見陛下受人欺瞞……」
「除了你,目前還沒有人敢欺瞞朕。」劉盈打斷了他的話,語氣生硬。
他此時正是一生中難得的舒暢時候,大漢國泰民安。且母慈子孝,阿姐身體安好,嬌妻亦平安回到自己身邊。他們甚至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待到夏六月,這個孩子便會出生。
他並不希望有什麼東西打破這樣幸福。
劉盈隱忍道,「既然張皇后已經平安歸來,這件事情,就不必提了。你回去吧。」
「可是陛下,」樊伉抬起頭來,目光明亮,「你就不想知道,當時皇后娘娘在做什麼麼?」
「她當時和匈奴的左谷蠡王在一處。兩個人看起來處的極好,渠鸻甚至將他的大氅脫下來,給她披上,抱著她上了馬……」
「砰」的一聲,劉盈拍案而起,怒極而斥,「樊伉,你什麼意思?」
他轉身抽出室中牆壁之上所懸青銅寶劍,指著殿下跪著的樊伉的喉嚨,鳳眸之中帶著淡淡赤意,聲音冰冷。
「誰准你侮辱朕的皇后?」
阿蒂同學,乃看乃造的孽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