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五:中宮(上)
「哦?」呂後微微訝然。在她的印象裡,張嫣從來都是至情至性,不太關心旁的事情。竟從她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實在是有些難得,於是問道,「阿嫣為的是哪家兒郎,不妨給我說說看。」饒有興致。
張嫣就抿嘴微笑,「也沒什麼。不過是我阿母看上了呂家的十娘子,想將她迎回家做大弟的媳婦。」
這門親事中的男方,信平侯府的大子張侈雖並不是嫡子,日後不能繼承父親爵位,但魯元長主的兒子年紀尚小,到成親的年紀足足還有五六年。而張侈身為長子,勇武上進,借得長公主和張皇后的光,日後少不得有一份前程。
而呂家十娘的生父呂祿是建成侯呂釋之的次子,皇帝劉盈的表兄,也是呂家這一代中少有的成才人物。呂十娘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延輝,今年十四歲,性情和善,雖是嫡女,但並沒有同母兄弟,母親隨著年紀漸長,也早就沒有多少歡情了。
這兩個人若能成昏,倒算的上是一門好親事。
說起來,張氏與呂氏雖為至親,但作為前後兩代外戚,依舊有著主從和附庸的關係,呂氏如日中天,但作為家族頂樑柱的周呂侯呂澤和建成侯呂釋之先後去世,且呂太后年紀已經老邁,難免有它日故去的時候,未免呈後勁不足的勢頭;張氏身為張皇后的外家,內有張皇后獨顯於未央宮,以及魯元長公主聯繫呂太后與呂氏家族,外有信平侯張敖聚合故趙國臣重,已呈旭日東昇之勢,當張嫣攜子歸來,羽翼已成,有寵有子,兼著今上信重,已經是有**門戶之象,不是輕易可以撼動的了。
兩家之間,雖有為呂太后之女,張皇后之母的魯元長公主聯繫其中,看起來一直親如一家,但終究,骨子裡,是兩個不同的家族,彼此的磨合與衝突都在所難免。在這個時侯,為張氏聯姻呂氏,不僅表達了善意,而且也讓呂後為呂家日後的將來能夠安一點心。
呂後輕易的便懂得了張家的政治意圖,唇角隱隱翹起來,讚道,「是延輝麼?你阿母眼光不錯,延輝是個好孩子。」
「我也挺喜歡延輝的。」張嫣抿唇笑道,
「不過,如果阿婆嫌棄我大弟人品不夠,配不上呂家的十娘,我這個做姐姐的,有沒有什麼好說的。只好回去讓大弟繼續努力了。」
「胡說。」呂後笑的燦然,「我看這門親事挺好。這件事就交給本宮了。」
她一錘定音,「我替我的外孫和侄孫女保媒,一定辦的妥妥當當。」
張嫣便拜謝道,「如此,便多謝太后娘娘。」
蘇摩從長信殿外走進來,見呂後坐在案後榻上發呆,不免驚疑,喚道,「太后娘娘。」
呂後怔怔的回過頭來。歎道,「這孩子,真像我啊。」
和我當年一樣的倔強,好勝。
回到未央宮的時候已經是午時,春二月末的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張嫣卻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一種寒氣,從心底泛起來。
「阿嫣。」
劉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回過頭,看見丈夫步過來專注的神情。
今日休沐,他本是滯留在椒房殿,順便看一些閒書。聽聞張嫣從長樂宮回來,於是迎了出來。
在他溫暖的目光下,心頭的寒意被驅散。
這個男人,有一種能夠給她帶來春天的魔力。
「持已。」她忽然伸手抱著她,喚他的名字,聲音惶急而又期盼。
「怎麼了?」劉盈發覺了她的不安。
「沒什麼。」在他的懷中,她安下心來。卻不自禁的在心裡頭卻升起了漠漠的悲傷。
對於呂後,她曾經抱持著複雜的感情。但終究在天長日久的相處之中,對於這個剛硬但對著自己的親人護持的女子感動而又憐惜,也將她當做自己真正的阿婆看待。曾幾何時,長樂宮是她的樂園,就好像是背後的另一個家,她在其中生活,言行暢快而無所拘束。而如今,雖然面上看起來和從前一樣,她卻知道,終究是不一樣了。
她需要在呂後面前斟酌話語,甚至通過一些利益交換來維持與呂後的感情。
她並不後悔,只是,感覺失去了什麼。人的一生中,是不是在得到的同時,總是在不停的失去?
可是,她抬頭,這個男人是她千辛萬苦得到的,她絕不放手。
……
張嫣回宮之後的第一個望日,眾宮妃嬪前往椒房殿參拜皇后娘娘。
一眾妃嬪在朱紅莊重的椒房殿配殿中肅靜等待,過了一會兒,忽見得殿內傳來一聲清音通報,「皇后娘娘到。」隨即,兩個絳色衣裳女官步出打起簾子,四名女侍抬著鳳輿從簾下步出來。
「臣妾參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長樂未央。」
所有嬪御都畢恭畢敬的伏拜下去,聲音裡有著從前所沒有的恭敬心服。
自今上前元四年,張嫣以長公主之女的身份,十三歲(虛歲)稚齡入主中宮,雖一直有著皇帝的疼寵照顧,卻始終無法服眾。在成為今上皇后的四年之後,終於憑藉著皇帝多日來的承寵以及腹中的皇子,得到了宮人真正的順服。
今上皇長子,淮陽王劉弘的生母,袁美人蘿也在妃嬪之中,聽得一個清麗的聲音道,「都平身吧。」於是抬起頭來。
這是她再無數次聽說過這個女人後,第一次真正見到張皇后。
當時,張皇后坐在鳳輿之上,因為已經有孕將近七個月,不能穿緊身衣裳,於是披了一件嫩黃色暗紋鳳凰繡大通袖衫,愈發顯得肌膚如玉,下頷略顯的有些尖,於是愈發有嫻雅清漪的出塵之感。
難怪……
她的心目中泛起一股苦澀的味道。
皇后娘娘嬌美如斯,是他一直以來掌心的珍寶;不像自己,被當做草芥,隨意沾在衣裳之上,又被再度拂去。
可是,原本不該是這樣子的。
不該。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
在內心深處,有一股蠢蠢欲動的聲音在叫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衝動是什麼,可是,她知道這是不應該的,於是不敢仔細去想,將它又重新壓了回去。
……
回到長安之後,經淳於堇經心調養兩個月有餘,張嫣的身體,終於有了大幅好轉。如今已經恢復了一些,不再如前些日子看起來見風既倒的模樣,面上也見了些紅潤。
從接見嬪御的配殿回來之後,張嫣揉了揉額頭,略感不耐。
她同情這些妃嬪日後的命運,可是卻又不耐每次毫無意義的受她們拜見。
這時候,楚傅姆掀簾子進來,拜道,楚傅姆道,「皇后娘娘,臣有事想要稟告。」
張嫣怔了一下,「還請傅姆明告。」面色也鄭重起來。
不同於荼蘼等數婢的親近。楚傅姆是阿母專門為自己請出來的宮中年老女官,有著豐富的人生閱歷以及多年秦漢宮中生活見聞,對於自己而言,是一個理性的長者,很多時候,都能夠提點自己,以免犯下錯誤。
「……這些嬪御,一個都抵不得皇后娘娘的半根手指頭,皇后娘娘便是慢待她們一些,也沒得什麼關係。只是皇后娘娘回宮半個多月,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張嫣的手一僵,抬起頭來,「什麼事情?」
「便是淮陽王。」
張嫣閉了閉眼睛。
自歸來長安的途中,她便聽說了這位皇長子的存在。
作為一個妻子,不會有女人在得知丈夫在婚前曾經有一個兒子,還會多麼高興的。尤其,在她和劉盈剛剛兩情相悅的時候。
想來,劉盈也是一樣。
只她如瞭解自己一樣的瞭解劉盈。對於這個被無辜隱藏了五年的兒子,劉盈是有所歉疚的。定然也希望她善待這個孩子。但是,他剛剛在雲中對自己承諾了此生之後,只有自己一人,他日後的血脈,定然出自於自己。轉眼間,便多出了一個已經有六歲的孩子,不免有些尷尬愧疚。因此,他並沒有在自己面前提到過這個兒子。
在兩個人共有的默契之下,回到未央宮之後,她有意無意的忽視了這個孩子,卻被楚傅姆血淋淋的挖出來。
「臣知道皇后娘娘並不喜歡聽到淮陽王的消息。只是臣還是要說。」楚傅姆不顧張嫣不善的神色,已經是暢所欲言的說下去:
「臣知娘娘年少,對感情還抱著一定的期望。因此不喜皇長子的存在。可是娘娘,你不是旁的婦人,而是一國皇后,你的男人是天下之主,因此,皇長子的存在是不可避免的。大家一定也希望你善待淮陽王。娘娘先前並無承寵,因此,很多的話,臣都沒有真正跟娘娘說起。如今,娘娘既然已經有了孕,身子也有了好轉,也該有自己的打算了。」
「阿傅,」張嫣忽然打斷了楚傅姆的話,「別再說了。」
至少,等她生完了孩子,再提這些殘酷的話題。
「臣也不願意提及這些傷娘娘心的話,」楚傅姆看著年輕的皇后娘娘,歎了口氣,「可是娘娘,幸福的時光太過短暫,你若不在這個時候爭取,做一些什麼,便來不及了。」
今天早上從峨眉山上下來。覺得兩條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昨天一天爬了整整十個半小時的山,今天又爬了一個半小時。下午又去看樂山大佛,下棧道的時候覺得每走一步路,都是痛的。回到寢室很睏,今天先趕這麼多呀。如果可以的話,過兩天補一些字數給大家。
阿門,短期內不會想爬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