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五年春三月,雁門都尉張偕從吳王潛邸迎娶吳國翁主劉留。
漢初無賀婚之俗,這對新婚的夫婦中,劉留是惠帝劉盈的堂妹,而張偕更是與張皇后有情同兄妹之分。大婚當日,皇帝皇后卻都沒有到賀。
第五日,張嫣攜宣平侯世子張偃往留侯府賀二人新婚之喜。
「燕隱,今日我賀的是私誼,」她笑盈盈的奉上賀奩,「咱們就不擺那些虛儀了可成?」
張偕本是灑脫之人,便笑道,「既如此,咱們到院中說話。」
自惠帝二年張偕赴邊地,到如今回長安成婚,已經有三年時光。雖然留侯府始終為這位二公子留著燕園,其中佈置灑掃究竟已有陳舊。張嫣一路走進來,見園中僕役們俱在收拾細軟,偌大一個園子竟見著些蕭條。
「怎麼,」她意外問道,「你們這是又打算要離開長安麼?」
「是啊。」劉留迎出來,望了一眼張偕,笑道,「他志在邊關,我既嫁於他。則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過些日子便亦去雁門。」夫婦之間的甜蜜相知,盡在這一眼之中。
初為人婦,劉留著一身素襦黃裙,梳了圓髻。斂了一些少女的單純張揚,添了一些柔和靜美。
張嫣忽然就有了一點羨慕,垂眸道,「雁門寒苦,可遠不如長安富貴。」
「哪有什麼關係。」劉留不以為然道,「只要能和大哥在一起,相依相守就好。總好過我一個人在長安。將他一個人放在雁門那些外放的女子中。」
「呀。」她忽然反應過來,看著張嫣微微怔忡的神情,尷尬道,「我不是有意……」
未央宮中一位姓王地八子夫人身懷有孕,在大漢權貴世家早已傳開消息。皇帝春秋雖尚鼎盛。膝下有後於大漢家國都是好事。但是劉留卻總覺得。這對於那個椒房殿中的小皇后是件很悲哀的事情。
她記得那一年春宴遊園,在滿園的貴家少女中見到的那個年少女孩。她漂亮地像一個雪娃娃,眉宇之間清朗飛揚。到如今。卻染上了些許抑鬱。
「沒關係。」張嫣不在意笑笑道,「我也覺得這樣挺好。」如果可以,她也寧願與劉盈在邊苦之地相守,而不是面對未央宮中整日地鶯鶯啼啼。
張偃與張氏旁支的一個男孩子在園中玩耍,此時沿著長廊跑過來。喊道,「阿姐。」將近四月地天氣,長安已經有些悶熱,他的頭上便出了一層汗。
「慢些兒。」張嫣微笑道,掏出帕子替他將額上汗滴拭掉。
見了張偕夫婦,張偃便有禮喚道,「表姨,表姨夫。」
劉留生性坦蕩,也不避忌。指著張嫣笑道。「怎麼阿嫣便不跟著喊我一聲表姨麼?」
「哪有?」張嫣嗔道,「明明該你喊我一聲堂嫂。」
唔。說起來也地確有些奇異。從魯元那邊算輩分,與從劉盈那邊算輩分,整整差了一輩。對於能因此而抬高自己的輩分,張嫣倒也有些微妙的得意。
劉留便拉著張偃的手,笑道,「偃兒,先前家中侄兒在湖中放了一隻錦鯉,身上有五六種顏色,你可要去看看?」
張嫣瞧著弟弟的背影笑了笑,頓時,涼亭之中從剛才地極熱鬧變成了極清涼,只餘了她和張偕兩人。
「留翁主倒放心。」她狡黠笑笑,「我以為她會緊緊看著我呢。」
張偕亦笑,「留留雖然在有些事情上過了點頭,但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嗯,阿嫣,」他尷尬的咳了一聲,問道,「你與陛下到底如何?」
張嫣想了想,道,「也好,也不好。」
她與張偕已經有數年不見,張偕是外臣,她是皇后,本不當問起這麼私密隱晦的事情。但不知道為什麼,張偕便是輕而易舉的問了,她也將心比心的答了。
「我和他之間,過去有,未來還會有很多問題。但是,他本心希望我好好的,那麼,我就覺得,還是有可為之處。」
張偕歎了一聲,「如果當時我在長安,定然勸你不要嫁。」
張嫣笑笑道,「傻燕隱,人生哪裡有那麼多如果?而且,我現在不是很好麼?」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如果?
我們本來就是在人生的每個十字路口選擇著自己的路,然後經營著自己地選擇。
「阿嫣。」張偕忽然喚道。
他望著她黑白分明地眼眸,許諾道,「如果,如果日後你不願意再留在未央宮,不妨到雁門郡找我。我定當傾力襄助。」
張嫣瞧著她,忽然咯咯的笑了,「燕隱不是一直自詡忠君臣子,怎麼竟然敢接下我這個爛攤子麼?」
張偕輕輕歎了一聲,「陛下不是薄情之人。無論如何,他不會迫你到絕路。」
張嫣在心中歎了口氣。
「阿嫣,你瞧。」張偕指了指東方道,「每日清晨,熒惑星都會從那個方向升起。」
「嗯。」張嫣笑道,「怎麼,燕隱還對星象之學有研究麼?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張偕沉默了一會兒,鄭重道,「我觀天象,今夏關中恐有大旱。」
張嫣愣了愣,道,「真地?」
張偕點了點頭,道,「十之**。」
她皺眉道,「既如此。當日陛見之時,你為何不親自與陛下說?」
「我此次告假回京乃為私事。」張偕笑道,「若是以奏折啟奏,則星象之學虛無縹緲。如何能拿來做朝堂之上的定策?只得托你私下諫告陛下,讓他心中有個深淺。」
張嫣接過張偕交來的信箋,心中正在計較,忽聽張府管家急匆匆地趕過來,道。「皇后娘娘。有宮人到侯府門前,急求見娘娘。」不由愕然。
「婢子雙紋拜見皇后娘娘。」十五六歲年紀的小宮人是椒房殿中打簾子的二等宮女。青衣雙鬟,頗見機靈。揖拜道。「菡萏姑姑遣婢子出來尋皇后娘娘的。」
「宮中出事了麼?」張嫣急急問道。
「嗯。」雙紋頷首,道,「陛下和太后,吵起來了。」
劉盈和呂後的爭吵,自然是源於王八子和她腹中地那個未出世地孩子。
張嫣匆匆回宮。這才從菡萏和木樨口中,得知了事情始末。
這一世,在她的勸說之下,劉盈到底沒有如同史上所言托庇放縱於酒色,而是在沉重地打擊下憑著自己的力量地站了起來,自己掌握著大漢的國事。
終究是逝者已矣,而呂後卻是她血脈相連的母親,半輩子母親曾傾力庇護著自己,因此。他尊重著她。呂後雖然沒有如史上那樣攝政,長樂宮在大漢亦有著極重的權威。
呂後有這個自信。只要王瓏母子死了。劉盈固然會大發怒火,卻終究只得接受事實。就如同,當年她在他眼皮子底下鴆殺了趙王如意一樣。
這一日晨起,她知道劉盈往騎射場射獵去了,便命親信去清涼殿,賜了王瓏一碗湯藥。
王瓏自然不肯喝這碗「紅花湯」,她所有的希望以及日後地依仗便在腹中這個孩子身上,一旦飲了,她便還是從前那個未央宮中默默無聞的王八子。
清涼殿的宮人不管當面違反呂太后的權威,但當年趙王如意被鴆殺之後,劉盈陸續將當日所有在場見死不救的宮人全部擼了個遍。他們怕重蹈覆轍,便極力拖延時間……
雙方僵持之下,卻不料劉盈因前些日子知道呂後趁自己東巡沛土之際,重新在未央宮中安插了她的人馬。雖不願即刻黜退傷了母親的面子,卻暗中命人盯著這些人馬。待到有人飛馬來報清涼殿中事時,劉盈吃了一驚,趕回來,正巧見著長樂宮的那名宦官親自將湯藥要灌入王瓏口中。
他還沒有聽見那個孩子的第一聲心跳,便險些失去了他。這種劫後餘生地感覺,讓他即刻吩咐將這名宦官下到永巷,同時直闖長樂宮質問母親。
呂後正在抄一本《道德經》得知了功敗垂成,扼腕之餘,微微警醒。
如果劉盈再遲些趕到那麼一刻鐘,那麼,大事抵定。
「兒臣不懂,」長樂宮中,劉盈問母親道,「母后當年鴆殺趙隱王,屠戮戚夫人,尚可以說是為了捍衛兒臣地皇帝位置,報復當年的私怨。但王瓏腹中地那個胎兒,亦是母后的親孫,兒臣千想萬想,也沒有想到,母后竟連他也容不得。究竟是為什麼?」
「怎麼,陛下打算為了這個還沒出世的孩子,責問你的母親麼?」
劉盈將拳握緊,終於咬牙問道,「母后究竟想要什麼?太后的尊榮,長樂宮的富貴,呂家兩個舅舅的侯位,朕都給了。母后莫非真要朕將這個皇位都奉給母后。才能心滿意足?」
「陛下胡亂說些什麼。」呂後不以為意,「這皇位是你的,天下沒有人能質疑。但你兩位舅舅當年為大漢立過汗馬功勞,你是他們外甥,隨便給他們封一個王,難道不行麼?」
「不要說當年父皇殺白馬為誓,非劉姓不得為王。」劉盈惱道,「便是朕亦在父皇病榻之前發過誓不得立呂氏為王。母親便真的那麼喜歡看我違反誓言麼?」
呂後搖搖頭,歎道,「陛下要皇子,有的是呂氏張氏的女子給你生。哀家卻沒有這麼一個母親身份卑賤的孫子。」
劉盈悲憤之極,硬邦邦道,「無論母后是否承認,王瓏腹中的孩子,是朕親子。太后不願認孫子。莫非反是朕便不是太后的親子麼?」
「你?」呂後霍然站起,氣的手指顫抖。
這一輩子,呂後將多少心血傾注在這個兒子身上?她被命運逼的步步後退,最後只剩下這麼一個兒子。於是將全身心血都投在他身上,不肯讓戚懿欺負踐踏了去。
到最後,既然就換來了一聲「莫非朕便不是太后親子麼?」
劉盈看著一瞬間老態盡現的母親,心中亦有些後悔。
張嫣一直知道,守成的皇帝,和權欲深重的太后,終究會起衝突。卻沒有猜到,點起他們之間衝突的那根導火線,竟然會是王瓏。
最近因為不滿於王八子童鞋的囂張。《大漢嫣華》書友群裡自發成立了永巷計生辦組織。奉行政策是:皇后優生優育;妃嬪不孕不育;陛下……
陛下晚婚晚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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