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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二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一:拒滕 文 / 柳寄江

    世家貴女出降,在宗族中選適齡才貌出色的姐妹子侄作為滕女,帶同嫁給夫婿,以期固寵,這是從上古先秦承下來的遺風。到了漢代,此制已不必限於同宗女子,貌美的家生奴婢亦可作為滕女隨貴女出嫁。

    魯元自知張嫣與自己的皇帝弟弟這場大婚不同於世上一般夫婦,更兼張嫣年紀尚幼,只怕數年之內,都要以待年的名義養在未央宮,不能見幸。那麼,為張嫣廣置滕女便極有必要。

    因為司空見慣理所當然,整個擇滕的流程中竟沒有人想到要告知張嫣一聲。於是,當備選的滕女住入侯府西園的時候,作為這場大婚的正主兒,張嫣竟對此完全不知曉。而大婚在即,作為準皇后,雖仍是張家人,但君臣位份定下,所居蘭院亦被侯府家人層層圍護。

    這一日,張嫣寢居之中,荼蘼與解憂正指揮著僕婦將張嫣日常的用具打包,備即日回返長安。忽聽得院外傳來爭執之聲,一個少女清越的喊道,「十一娘。」忽咿唔一聲,顯是被同伴給掩了口。

    張嫣從內室踱出來,奇道,「怎麼回事?」

    「似乎有人在外面求見。」解憂走下樓,不一會兒,引著兩個華服少女回來。

    「兩位姐姐尋我,有事麼?」張嫣好奇問道。

    這兩個少女都是張氏族女,其中年長的那位,便是當日在及笄禮上為張嫣做贊者的張皎,另一位少女名叫張葉,也是宣平侯張敖近支族女,素以貌美聞名,體態修長,嫻雅可親。

    張皎掐了張葉一把。拜道。「我們只是想尋十一娘說說話解悶,看這樣子十一娘忙的很,我們便不打擾了。」

    張嫣在張氏這一輩堂姐妹中排行十一,因此又喚做十一娘。

    張嫣點點頭,瞧了瞧張葉一眼,見她神思不屬,卻不肯說話,侯了一會兒。便笑道,「既如此,待空閒下來,嫣再邀兩位姐姐聊天。」

    張葉被張皎拉著出門,腳下微微蹌踉,忽的一個激靈,甩脫了族姐的手,回身砰的一聲跪下。「葉身份卑微,資質鄙陋,卻不願為滕,還請十一娘成全。」連連叩首。

    張皎跺了跺腳。亦隨之跪在室下,神色焦急,「十一娘。葉只是一時糊塗,勸一勸便會回心轉意,你莫要怪罪她。首發」

    卡地一聲,張嫣手中地毛筆折斷,抬起頭來,肅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她的心裡苦味雜陳。

    魯元對她的心意,絲毫她都能體會。並且感激。但這並不表示。魯元能夠懂她所有的所思所想,所欲所求。

    阿母為她選滕。是為她在偌大未央宮中有些依峙,方能坐穩中宮之位。但是,她不會知道,自己中心深處,真正想要的並不是那個尊崇無雙的大漢皇后,而僅僅是劉盈的妻子。

    做一個男人的妻子,她不會樂見有別地女子以任何名義立於他們之間,更不必提,自己帶進親族女子,做他的滕氏。

    她面上神色複雜,復又瞧了瞧室中的張皎與張葉,她們都是青春濃秣的少女,也曾與自己姐妹相稱。

    「七姐,」張嫣微笑道,「我想問問,你為什麼不願入宮?」

    張葉身體微瑟,顯是有些遲疑,卻勇敢的抬起頭來,直視張嫣,將下頷繃成一個完美的弧度。「未央宮尊崇富麗千好萬好,只是葉不爭氣,心已有所屬,只願意與他過平平淡淡的日子,不敢有非分之想。」

    「哦。這樣啊。」張嫣點點頭,起身送客道,「關於這事,我會和母親去說。你們先回去吧。」

    走出正房大門的時候,張皎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有疑惑,有不解,卻和她地目光撞上,吃了一驚,便拉著張葉匆匆去了。

    張嫣抿著下頷在窗前站了一會兒,忽然道,「解憂,陪我去母親那兒走一趟。」

    「阿母,」她開門見山道,「西園中那些滕女,讓她們散了回家吧。我不需要滕女。」

    「胡說什麼呢。」魯元吃了一驚,上前攙著她的手道,「母親這是為你打算,你嫁到未央宮待年,陛下卻不會沒有旁的妃嬪的,你雖是中宮皇后,但年紀太小,難以服眾,身邊滕妾或有一二受寵,也能幫著拱衛你地後位。」

    她搖搖頭,嫣然道,「母親,我的後位,不需要這群滕女為我拱衛——我有我的驕傲。更何況,我是誰啊,我是陛下地親甥女,太后的親外孫,未央長樂二宮的主人,就是我的後盾。****後位最大的拱衛,就是皇帝舅舅本身,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還彈壓不住未央宮,這就是我的不是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笑意歡欣,神采飛揚,滿目都是靈動,魯元看著這樣地女兒,心裡卻溢出淡淡地悲涼,遲疑問道,「阿嫣,你可懂得什麼是夫妻麼?」

    她咯登一下,嘴裡像含著一個橄欖,慢慢道,「知道啊。夫妻,是相持一生的人。」

    「我知道你和你舅舅自幼親近,感情也好,」魯元瞟了她一眼,歎道,「但是,阿嫣,做舅甥和做夫妻是不同地。我也是傻了,有些事,到底是要走過一遭才能真正明白了,你再聰敏,還這麼小,怎麼會真正明白呢?」

    「滕女的事情,」魯元意興闌珊的道,「就隨你吧。但你得多挑幾個侍女,在未央宮中,沒有得力的宮官,縱然是皇后,也會寸步難行。」

    母親,我想我是懂的。

    我不是真正那個侯府閨閣中長到十二歲的孩子,我的記憶深處,有另一個世界的二十多年的閱歷與見識,我知道,我所選的這條路有多難走。我知道,親情和愛情是兩種截然不同地感情。一樣溫和如旭日。一樣狂放如海濤。

    從愛情走向親情可以很平順,從親情走向愛情卻是一種溯游。

    我都懂,可是我沒有辦法。

    西園那邊忽然傳來一陣喧鬧之聲。

    張嫣在長廊上回過頭來,忽然笑道,「我們過去看看吧。」

    廊下有一株扶蘇樹,張嫣站在樹下,遠遠地聽見園中有少女激動的喊,「不是說我們要進宮的麼。為什麼現在又要讓我們回去?」

    她倚著闌干,充滿興味的想,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侯府,便有這麼多覬覦皇帝的女人,日後,她得和多少女子爭奪,才能得到劉盈?

    不對,她苦笑。這些個女子對她都不是威脅。她真正的對手,其實是劉盈本人。

    她必須得打敗他心目中關於倫理輩分的定見,以及那個年幼純稚作為外甥女存在地自己,才能夠重生。成為他真正的妻子,張嫣。

    十六歲的白衣少女抱著琴急急的跨出園,她的身後。另一個少女在追趕她。

    「好了?」張皎一把摔開張葉的手,恨聲道,「這下你滿意了,你不用去了,我們都不用去了。」

    然後,她抬頭,看見扶蘇樹下的張嫣,怔了一怔。

    「其實。」張嫣咳了一聲。站直身道,「你也不用怪她。縱然沒有她的事,到最後,我也不會要滕女地。」

    張皎面上驚疑不定,忍不住問道,「你想背棄宗族麼?」

    這個時代,雖然號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但個人更多依附家族而存在,譬如張敖由趙王黜為宣平侯,整個張氏宗族,便大半遷徙到宣平縣。而滕女之制更多便是為了保證宗族在一場聯姻中的利益。

    「五姐還請慎言。」張嫣板面道,「不要滕女,我一樣會做一個讓宗族滿意的皇后。」

    張皎面色青白轉不定,然而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不用再續,張氏族女登上侯府送返家的馬車,不一會兒便走地乾淨。

    忽聽得又有年輕女子尖酸刻薄道,「長得再漂亮又有什麼用?皇后娘娘還不是不肯要你?」

    「稀罕。」被發作的少女不屈回道,聲似有鏗鏘之音。

    「你又是個什麼好女子,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宣平地好女兒這麼多,怎麼那朱家偏偏搶你做妾?」

    「你這話說的好沒道理。」那女子惱道,「人走在路上被瘋狗咬了一口,你不去責怪瘋狗,反而還要說是人招了它不成?任他是天皇老子,我也不肯屈身做妾。」

    雖然心情不好,聽到這樣潑辣的話語,張嫣還是撲哧一聲被逗笑了。

    魯元為張嫣挑選的女官,是一個年前剛滿了十四的女孩,和荼蘼一樣為侯府家生女兒,父母雙亡,只有一個哥哥,是張敖的車伕。

    過來參見的時候,她穿的是一件淡黃地裳子,圓圓地臉蛋兒,一笑就有兩個酒窩兒,清秀甜蜜,很是討喜。

    「她父親本是讀書人,她自小跟著學,也有些識文斷字的本事。家生女兒知根知底,隨你進宮,應該能襄助你一些。」

    「多謝阿母地心意。」張嫣覷著殿下少女,覺得她溫文雅治,一眼看上去倒投眼緣,瞅著少女的衣裳想了下,「黃色是桂花的顏色,芬芳卻不奪人,從今以後,你就叫木樨吧。」

    木樨攏袖拜道,「謝皇后娘娘賜名。」

    「噯,」張嫣赧道,「別這樣叫,我還不是皇后呢。」她忽得心中一動,回頭對魯元道,「阿母,我還想跟你再要一個人。」

    那一天,在簾角被風微微拂起的一剎那,張嫣曾覷到那位蓬頭素面的少女一丁點兒。再次見到卻不免嚇了一跳,收拾乾淨的少女仰起頭來,雖並無半點胭脂水粉,卻漂亮的驚人。莫怪會有人搶著要她做妾。

    魯元狠狠掐了掐張嫣一把,悄聲道,「你既不肯要滕,又為何要挑這麼美貌的侍婢?」

    「這是兩回事。」張嫣把手抽回來微笑。「我要她是做女官,不是滕妾。」這兩者的分別,不在於容貌,而在於心氣。

    「那日你為什麼要跟我母親回來,你本來可以不用做奴婢的。」張嫣問她。

    瞿荷不卑不亢答道,「奴婢家中再無可依靠之人。欠債不過是借口,朱家覬覦奴婢已久,此次迫於長公主威勢退讓,長公主走後奴婢還是難逃魚肉,不如索性跟了來,托庇於宣平侯府羽翼之下。」

    張嫣暗暗點頭,「你識字麼?」

    瞿荷的目光閃過一絲黯淡,「不識。」

    「這樣啊,」張嫣的心頭閃過一絲失望,可還是很愛她的性情,「我瞧你口齒伶俐見事也明,你隨我入宮,做我的女官可好?」

    瞿荷抬頭,仔細的看了她一眼。

    「好啊。」她無所謂的答道。

    「為什麼不呢?世間這麼多男子,卻都只看的見欲,看不見情。如果世事一直這麼齷齪的話,我倒寧不如長入宮廷,永不出來。」

    我們要大婚,要大婚,大婚大婚大婚婚!

    呔——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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