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於是看見一雙清澈的眼眸。
那是一雙很美麗的杏眼,像是夜空中清冷的月色,秋水瀲灩生姿。
只是,有著這樣一雙美麗眼眸的少女,現在看起來卻有些憔悴慘淡。
白色紗彀齊耳,蒙覆少女的面靨,露出光潔的額頭,左眉上三寸卻生出一個紅痘。
「阿嫣,」呂後關切問道,「你的身上好些了麼?」
張嫣倚著呂後坐下,奄奄道,「多謝太后阿婆關心,剛用過了藥,只覺得渾身無力,疹子還是無法消下去。」咳了數聲,聲音沙啞。
齊魯紗彀輕薄,隔著數重席位,亦可隱約見少女雙頰之上,錯約分佈著紅疹。
匈奴使驚疑不定,忍不住問道,「這位便是張娘子了麼?」
「尊使這是哪裡話,」呂後怫然不悅道,「哀家就這麼一個外孫女,還能作假不成?」
「不敢。」匈奴使哈哈笑了兩聲,勉強道,「張娘子美貌名不虛傳,只是……」
「只是什麼?」
張嫣清冷問道。
只是再美麗的女子,若是長了一臉的紅疹,也美不到哪裡去了吧。
對於匈奴而言,與漢朝和親,他們真正看重的,是漢朝作為出塞公主嫁妝所贈的絮帛,曲櫱,絲帛,金銀等物,那個嫁過去的女子,究竟是誰,其實並不重要。
無論是冒頓單于還是他。堅持要漢朝將天子外甥女下嫁,一是因為,匈奴人重信義,當初漢朝和親使劉敬既將張嫣許嫁給匈奴,他們便不容大漢出爾反爾。二則是,此番使漢,他敏感的察覺到,大漢目前兩個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年輕文弱地皇帝和精明剛強的太后對這個少女都異常的疼愛。在形勢比人強的情況下,逼迫漢朝帝后讓步,是他難得的樂趣。
但是,單于娶回去的女人,畢竟不是擺在王帳中干放著的。
冒頓單于似乎很喜歡漢女的柔弱風情,當年靜閼氏在王帳諸閼氏中便頗為受寵。
匈奴人長居草原,飲食居止與大漢百姓相差甚遠,很少有得水痘的,他並不清楚面前這個少女所得地究竟是一種什麼病,但是少女面上長滿了紅疹卻是眼見的事實。xx首x發x若是這紅疹很長時間都消退不下去。或是就算消退下去,卻在面上留下痕跡,當冒頓單于發現自己為他迎回去的是個一臉紅疹的漢「公主」,使者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只是張娘子身體病弱,大概受不了匈奴的風雨摧折。」
「是啊。」呂後面上難掩憂慮,「本來和親之事既定,大漢不該推脫。只是我這個外孫女身體嬌弱,此番又忽得怪病,太醫署會診,眾說紛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尊使不妨回去稟告冒頓單于,反正阿嫣年紀還小,不如單于再等個數年,待阿嫣的病痊癒了,咱們再行和親之事。」
「不必了。不必了。」使者連忙搖頭。事實上。不僅大漢需要這場和親,匈奴也需要,去年匈奴草原大旱,草原上餓死了很多野獸,若無漢朝贈禮相送,則到了冬日,整個匈奴族都會面臨無獵可打,無糧可食的境地。只能再度劫掠漢朝。
他哈哈一笑。「張娘子雖可以等得,我們漢匈兩國之間的盟約卻等不得。聽聞漢朝多美人。漢皇不妨另擇人選,我匈奴與大漢和親後便為兄弟之邦,和平共處。」
劉盈將心中屈辱硬生生吞了下去,淡淡頷首道,「既如此,便這麼辦吧。」
他大口飲盡杯中酒,將心中一口濁氣吐出,笑問道,「阿嫣,你還好吧?」
「嗯。不好。」張嫣迷迷糊糊道,憑著一股絕對不能倒下的意念才能支持,待使者離去後,便再也支持不住,砰的一聲摔倒。
「阿嫣。」劉盈驚了一跳,連忙去扶。觸手肌膚地熱度高的駭人,連忙喚道,「快召太醫。」
「出痘期間宜靜養,最忌吹風,張娘子卻憂思鬱結,這才令痘象凶險起來。」老太醫的心中未免沒有怨氣,只是不敢透出來,「為今之計,只有用金銀花、連翹、車前子、六一散各1克,紫花地丁15克,煮湯頭煎內服,次煎敷患處。切忌不可再移動病患。」
「知道了。」呂後點點頭,吩咐道,「那便讓阿嫣在未央宮擇一宮室靜養。太醫署仔細照料著,再不能出事了。」
臨離去的時候,劉盈回頭看榻上少女,她側臥於被衾之中,身形嬌小,因為休養,適才戴著的白紗彀便揭了去,長長的睫毛微微捲翹,面上燒成一片嫣紅的色澤,稀疏的落著幾顆紅疹。::首-發::許是因為一直心中喜愛的緣故,他一點都不覺得這樣的阿嫣慘淡,反而很是有幾分可愛。
天色晚下來地時候,宮人在宣室殿中點亮兩排四十八盞燈火。
「陛下,」宮人在外稟道,「長樂宮蘇摩姑姑求見。」
「讓她進來。」
蘇摩手捧木匣入殿,拜道,「參見陛下。臣奉太后之命,送給陛下這個匣子。」
劉盈好奇的從內侍手中接過,展開見其中整齊折著一卷帛書,「這裡頭是什麼?」
蘇摩再拜,淡淡道,「聽說,是呂九娘子離家之前的手書。」
劉盈一怔。
「東西既已送到,」蘇摩屈膝道,「臣便先告退了。」
「三年春光,彈指而過。君不誤人,人自誤之……使君珍重,後會無期!」
劉盈看了許久,終於輕輕歎了口氣。
「長騮。」他問道,「你說,朕是不是做錯了?」
「陛下這是什麼意思?」長騮一時摸不著頭腦,不敢隨意搭話,只好小心翼翼道。
「朕一直只想自己該做什麼,能做什麼,卻不曾為九娘想一想,她的委屈和難過。這才——」
「孫奉常說過,陛下是不能做錯的。」長騮敏捷接過。「這件事縱然有不是,亦不是在陛下身上。」
「是麼?」劉盈惘然道,又問,「九娘地下落找到沒有?」
「這倒不曾。」長騮搖頭,「呂家前些日子不敢大張旗鼓地找,到了如今,早就沒有二人地蹤影了。」
「盼她日後安好吧。」劉盈道,「長騮,朕書一道手書,你交給周太尉。命他在全國各郡縣暗暗尋訪,若是找到九娘的下落,便——」
便能怎樣呢?
劉盈最終只能輕輕道,「讓當地官員暗中接濟些,注意別讓他們知道了。」
「諾。」
長騮有心想讓皇帝放鬆些,便笑著揖道,「還沒告訴陛下,剛才懷蘭閣那邊來人稟道,阿嫣娘子醒了。」
「哦。」劉盈愣了一下,才應道。
「陛下不打算去看看她麼?」長騮問道。他素知皇帝對張嫣愛護有加。不由有些訝異。
「不必了。」劉盈苦笑道。
若是從前,以他對這個外甥女的疼愛,自然不吝於走上這麼一遭。但是,
自從十日前,母后在宣室殿中對自己道,她欲為自己納阿嫣為後。一切都不同了。
他至今依舊無法描摹。當時聽了母親的話,他心中的驚駭。
「母后,阿嫣,她是朕的甥女啊。而且,年紀還那麼小。」
「那又如何?十二歲,已經不小了。還是你想眼睜睜的看著她被迫和親匈奴?當年晉文公還娶過文嬴呢,舅甥,本就不在五倫之例。」
那又如何?
如果這個不如何。那麼還有什麼很如何?
阿嫣。在他心目中,就是那個長樂宮初見是哭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女孩兒。是那個在商山下地原野唱著趙歌的女孩兒,她總是小小地,抬著頭用軟軟的聲音喊他做舅舅。她有時候很脆弱,有時候卻又很堅強,很多時候,他都認為,作為一個孩子,阿嫣太過於聰明,雖然她似乎想要極力的隱藏著。
為此,他總是為她,多擔著一份心。
阿嫣很美麗,她有著一頭柔軟的青絲,杏核兒一樣的眼眸,笑起來的時侯,會變成一彎月牙兒,甜美可人。
她不驕縱,顧惜人,是個很好地女孩子。他一直很喜歡她,作為一個舅舅。
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有可能成為他的妻子。
外甥女和妻子,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角色。如同茉莉與芍葯,一個觀之可親,一個掬之秣艷。不是可以等同的。
他永遠無法想像,他會有想要熱烈親吻,愛撫阿嫣的衝動。
這場尷尬的姻緣,阿嫣是否知情,他不知道;是否懂得,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從此之後,在面對她的時候,他會很尷尬,再也沒有昔日的親暱自然。
「長騮,」劉盈歎了口氣,吩咐道,「朕就不過去了,你代朕去看看她吧。嗯,她在未央宮靜養的日子,吩咐宮人盡心伺候著。」
「諾。」長騮也歎了一聲。
懷蘭閣
珠簾將閣內遮出一個陰翳的空間,張嫣擁衾而坐,神色古怪地問道,「皇帝舅舅不過來麼?」
「陛下政事繁忙,就不過來了。」長騮歎了口氣,面不改色道。
他一直對張嫣很有好感,如果不是這個女孩是陛下嫡親的外甥女,那麼,做陛下的皇后,也是很好的吧。
可惜了。
「不過陛下心中很是記掛著阿嫣娘子,」長騮微笑道,「歲前隴西郡守進獻了兩株雪蓮,太醫說此物對娘子此時很有好處,陛下便吩咐將一株雪蓮賜給娘子。此時應該已經由醫童取去熬藥了。」
張嫣頷首道,「替我多謝陛下。」
和親匈奴之事,最終終於將張嫣從其中開解出去,這對呂太后與劉盈都放下一種心事,然而和親一事卻要繼續進行下去,盡快的選出一個和親的人選便是當務之急。
這一日,呂後將她擇定地三名宗室女子地帛書交給劉盈,要他從中做一個最終的選擇。
劉盈瞧著帛書自嘲笑道,原來就算救下一個阿嫣,終究還是有第二個犧牲的人。
而這張帛書上書寫的三個名字,不是像昔日劉丹汝,與他只是陌生人。她們的血緣,都與他有著同樣的牽繫。
大漢初立,宗室人數並不多。而適婚齡的少女,更是很少。
「長騮,你說,這個被選中的人,會不會恨朕?」
他提起硃筆,在帛書上圈下一個名字。天凌晨在開心網上偷到了四朵雪蓮。因此決定分給我家阿嫣一朵。
現代人不迷信雪蓮,據說在古代傳地神之又神地東西,其實真實功效,不過是對婦科有好處而已。
咳,打滾in。粉紅票,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