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張嫣驚喊一聲,擁衾坐起。腦中尚有些迷糊,猶記得昏睡之前響在腦海中的聲音,驚駭欲絕。
「娘子總算醒了。」身邊一雙熟悉的手扶過來,回頭看見荼蘼微笑的臉,「娘子這一昏,可嚇壞了太子婦和婢子了。」
「這位姐姐,」荼蘼對殿中侍女欠身道,「請去稟告太子婦,說我家娘子醒了。」
張嫣舉目張望,自己躺在一張寬敞的檜木漆床之上,朱色懸珠四阿頂帳如煙如霧罩著,上繡四合雲紋。身上錦衾柔軟溫暖。
此處是太子東宮偏殿。
「阿嫣,」一時間陳瑚掀簾進來,聲音清亮如一泓泉水,她坐在自己榻邊,微笑著來刮鼻子,「你剛才就這麼撲通一倒,可嚇壞人了。」
張嫣終於吐出悶在胸口的一口氣,扶頭笑道,「可能是我前日頭痛還未好全吧。」
「好阿嫣,」陳瑚一把抱住她笑道,神色飛動,「適才最新的戰報送來,英布帶人來襲太子中軍營帳,太子率營中將士奮勇迎敵,直到邊城援軍趕到,生擒英布,你舅舅平安無事。」
「是麼?」一顆心安心落回原地,張嫣嫣然道,「這才好。」
她很快就感覺到,擁著自己的陳瑚心情開懷愉快不能遏止,似乎並不完全來源於千里之外夫君生還的好消息。
「舅母?」張嫣試探出聲。
「嗯?」陳瑚依舊在微笑,聲音溫柔,「阿嫣,你說。」她的手慢慢的撫著腹部,「你就要當表姐了,開不開心啊?」
「噯?」張嫣怔了一會兒,悟道,「舅母你懷小寶寶了?」
「嗯。」陳瑚直身坐下。笑容宛如陽光燦爛,快樂而又滿足,彷彿這一刻間,所有地幸福她都已經得到,「適才阿嫣你昏倒,太醫為你診治。便順便也為我搭了一次脈。怪道這些日子我總是茶不思,飯不香。總以為是擔憂太子的緣故,卻不料——」臉漸漸發紅。
張嫣又怔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微笑道,「那我可得恭喜舅舅了。=首發=」
「噯,」陳瑚放下手,不依道,「明明懷孕的是我,為什麼你偏偏只恭喜太子殿下?」
「恭喜他雙喜臨門呀。」張嫣道,「既立戰功,又得新子,可不該好好慶祝慶祝?」
冬十月二十,太子返長安。將一眾北地之軍留在灞上營。接受封賞後,自率親衛入長安。遠遠的見兩輛玄色宮車停於灞橋之側,從人簇擁,俱是青衣宮人打扮,為首玄衣女子不懼風沙,仰首相待,漸漸近了,可見雍容面容與眼角細肅紋路。「母后。」
竟是呂皇后親迎太子於灞上。
劉盈馳到近前。利落自馬背上翻身而下,拜在母親面前,「兒臣見過母后。」
「好孩子,快起來。」呂雉連忙笑盈盈的攙起他。劉盈抬起頭,露出戎裝之下一張已略顯堅毅地臉。
呂雉仔細瞧了瞧愛子,確認沒有大礙,這才真正放下心來,倏然收了笑臉,沉聲斥道,「盈兒你也是膽子太大。君子尚知不立於危牆之下。你身為大漢儲君。若有萬一,豈非朝堂動盪?」
「孩兒知錯。」劉盈認錯。
陽光迎著照在少年臉上。呂雉又是驕傲又是喜悅,驕傲自己的兒子成才,不復自己所望,喜悅他此番建此戰功,平安歸來,則儲位穩固,再不是戚懿能輕易撼動的。終於又慢慢笑開,佯怒道,「舞陽侯為人莽撞,阿母日後一定要好好罵罵他。我千叮嚀萬囑咐將盈兒你交付於他,他卻給我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子。還好盈兒你沒事,還好——」
「母后,」劉盈柔聲笑道,「孩兒不是好好的站在這兒麼?」
「盈兒你曬黑了,也結實了。」她聲音柔和,憐惜的伸手撫過頰上淺淺結痂的傷痕,「疼麼?」
「不疼。」劉盈伸右手不在乎的抹過,笑答道,「不過是擦傷,待這些痂落了,也就好了。」
「嗯。」呂雉頷首道,「那就好——你左肩也不疼麼?」
劉盈左肩微微一僵。
「太子左肩受傷了麼?」呂雉身後,陳瑚慌忙踏前一步,失聲道。\\\\\\
「原來母后知道了。」劉盈低聲道,「是盈兒不好,不該瞞著母后。」又抬頭向阿母身後的妻子一瞥,意在撫她安心。
陳瑚怔了一怔,欲要伸出去地手落了下來。
「母后知道盈兒你是孝順,不欲母后為你擔憂。」呂雉笑笑,拂開劉盈鬢邊的髮絲,「但是盈兒,你越瞞著,母后越是擔
她收回手,似笑非笑道,「好啦。阿母知道你有許多話想與你媳婦說,不攔你們了。阿母到前頭車子裡等你。」
劉盈的面就這麼微微一紅,然而卻沒有拒絕,待瞧著阿母的扶著蘇摩姑姑的手上了軒車,方回過頭來,覷著妻子道,「瑚兒,你——這一向可好?」
陳瑚仰首望夫君,抿唇而笑,但覺心中喜悅不一而足,末了竟只能答一句,「好。」
「太子瘦了呢?待回宮,妾讓人烹飪湯羹為太子補身——太子今日可回東宮?」
「自然。」
她禁不住伸出手去握一回他的手,止不住笑容,「那妾等太子歸來。太子不在的這段日子,發生了好些事呢。晚上妾一一告訴太子可好?」
「好。」
於是入宣平門,從長平轉黃棠街道,卸去戎裝,交接軍隊。從北闕入長樂宮,在前殿拜見君
收回虎符,大殿之上,劉邦看著跪在青蒲之上的嫡子。不知不覺間這個兒子已經長到了十六歲的年紀。周禮說,男兒二十而冠。其實老家鄉間,十六歲的男兒已經可以擔負起田地間勞作,算得大人了。
劉邦移開目光,沉默了一會兒,方出聲笑道,「盈兒此行干地不錯,總算,」他揮退驚慌上前的侍從,掩袖咳的驚天動地。忽覺一隻手伸過來,為自己輕輕捫背,怔了一怔,微微翹起唇角。
「父皇,」劉盈接過侍從遞過來的熱湯,服侍他飲下,復放在案上,「兒臣離去之前父皇身體就不豫,怎麼都數月了,還不見好?」
「老啦。」他呵呵一笑。拍了兒子一下,「總算你沒墜了老子當年的威風。」
「陛下,」東廂中戚懿掀簾而出,微笑道,「太子殿下出征剛返,正是疲累之時,陛下怎好羈著他,還是讓他回東宮歇一歇吧?」
「正是呢。」劉邦順水推舟道。聲音溫和,「盈兒,你回去歇歇吧。」
劉盈只好退後拜道,「兒臣告辭。」
劉邦瞧著兒子遠去地背影。笑謂戚懿道,「懿兒,你瞧,盈兒已經長大了。此次又立此戰功——」
「所以陛下就忘了曾經答應過妾的事情了是吧?」戚懿寒面站起,嗔道,「說什麼疼我和如意,都是假的。」
再次見到劉盈。是在三日後椒房殿地家宴上。
蜜燭溫暖跳躍。映襯著少年轉成麥色的肌膚。張嫣托腮心道:果然是戰爭最能磨練一個男人啊。不過數月光景,彷彿脫胎換骨。有一種什麼叫做堅毅的東西。在他的身上生長出來。
「阿姐,阿姐——」
身邊有人拽她地衣袂,卻是弟弟張偃。
張偃如今已經有四歲,正是最好動的年紀,睜著一雙黑白分明地大眼睛,瞧著陳瑚的腹,好奇回頭,奶聲奶氣的問自家姐姐,「舅母的肚子裡,真的能裝一個小寶寶麼?」
「是啊。」去年釀地酌酒清冽,張嫣抿了一口,口感甘醇,身邊,張偃拉著自己地衣擺,漂亮的眸子興奮地閃閃發亮,「那過一陣子就有小弟弟可以陪偃兒玩了?」
張嫣瞧了瞧四周,父母正在向太子婦賀喜,一時間沒有人注意,於是壓不住心中邪惡的小心思,「小弟弟還要長幾年才能陪偃兒你玩,」她舉起自己地杯盞晃了晃,像狼外婆勾引小白兔一樣的誘惑著自己的弟弟,「姐姐這兒有好喝的酒,偃兒要不要喝一口?」聲音輕悄。
張偃猶豫了一會兒,「可是阿母說,偃兒年紀小,不能喝酒。」話雖如此,小男孩天生的對陌生的事物有高度的好奇心,張嫣手中的杯盞晃到左,他地眸光就跟到左邊。晃到右,又跟到右邊。
張嫣咬著唇偷偷的笑,左頰淺淺的一個酒窩兒,「沒關係,咱們偷偷喝一點,不告訴阿母。」
過了一會兒,魯元回到席上,只見得自家兒子坐在案後,身形搖搖晃晃,一張粉粉的臉頰了紅彤彤地像是山茶花兒。
「偃兒,你怎麼了?」她詫道。
只聽得彭的一聲,張偃應聲摔倒,滑到了案下。
張嫣偷偷瞪了伺候在自己姐弟案後的侍女一眼,跳下來扶起弟弟,忍笑道,「阿母沒事,只是弟弟瞧著嫣兒盞中酒漂亮,纏著要我給他喝。結果不過是喝了一小口,就醉了。」
「你呀,就頑皮。」魯元瞪了張嫣一眼,吩咐道,「扶小世子進去歇一歇。」又囑咐張嫣道,「這酒重,阿嫣你也別喝了。」「好。」張嫣頷首乖巧應道。
臉上一陣一陣的燙,酒勁上來,雖然不至於像偃兒一樣醉倒,倒也有些儼儼然了。殿上空氣濁悶,她和阿母說了一聲,搖搖晃晃的起身,出殿吹吹風。
冷風兜頭吹過來,一個激靈酒就醒了。她靠著柱子坐在闌干之上,瞧著滿殿彤朱流壁,聽著隔牆觥籌交錯,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覺有衣衾覆於身上,迷濛睜眼,看到長騮,以及站在長騮身後的來人。
「舅舅。」
她淺淺笑道。
怎麼找到我的,又是你?
劉盈俯身摸了摸她地額,問道,「你頭疾好了麼?」
「大致都好了。」她彎唇道,「恭喜舅舅,外立戰功,喜得貴子,雙喜臨門啊。」
「多謝阿嫣——我聽你舅母說,」劉盈一笑道,「當初淮南烽火傳到長安時,你很是為我著急。舅舅謝你這份心意。」
她自問倒是當得起他地謝的,於是也不辭,笑喚道,「舅舅?」
「嗯?」
「沒事——我很開心,你能平安歸來。」
甜甜地一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