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決絕
燭光在寬闊的帳篷中跳躍，風聲輕微，夜深人靜。巡營的士兵特意放輕了腳步，以免驚擾到帳內剛剛回來的統領大人。三位禁衛長面色陰沉地佇立在門口，等待著裡面那兩人對話的結束。
梅麗站在不遠處的坡上，默默眺望著星空。一些士兵對她身上的劍宮服裝指指點點，她充耳不聞，苦澀的味道在嘴中咀嚼，內心早已出神。
那位英姿颯爽的公主殿下才是他苦苦追尋的身影吧，他們兩個在一起，會說些什麼呢？
帥帳內晃動的燭光中，沁陽公主的目光習慣性地投向垂掛在布板上的戰事地圖。林楓就站在她後面，凝望她的背影，嗅著銀色髮絲中傳來的縷縷熟悉的雪奕花香，心中百感交集。
一時的靜默後，沁陽公主開口道：「林將軍，你究竟有什麼事情，一定要現在說嗎？」
林楓神色複雜地望著她的背影，道：「戰爭進行了這麼久，難得有與你單獨相處的機會，我想，是時候好好談談了。」
沁陽公主淡雅的聲音中隱隱有抗拒之意：「談什麼？戰事正值緊要關頭，若是無關的話題，就不要浪費時間了吧！」
林楓堅持道：「這關係到我參加戰爭的意義，阿冰……」他有些緊張地說出了這個似已久遠的稱呼，接著就敏銳地看到身前夜冰的肩膀微微顫動了一下。這讓他心中一喜：看來夜冰對這份感情也不是無動於衷的。
「我想知道，在怒焰那半年的時光，你現在還記得嗎？」
夜冰的目光垂了下來。燭光的影子映入她眼中，揉成一團惆悵的色澤。良久，她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好吧，既然你堅持，我就解答你的疑惑。那一段美好的生活，確實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回憶，但……也只能當做回憶。」她轉過身來，對上林楓的眼睛，眸光中泛出點點晶瑩，「或許，那對我來說根本就是不幸。如果沒有那幾個月擁有過的快樂，也就不會有其後漫長的失去的痛苦。人類的激ng力有限，無法承受，就會選擇忘記。」
「僅僅只是忘記？」林楓忍不住抬起手來，拉起了她纖細白皙的右手。雖然時隔許久，這個動作卻如昔日學院中般自然，令兩人都回想起了那時的感覺。林楓暗暗欣喜，夜冰似乎並沒有抗拒的意思。但她接下來的話語，卻讓他變了臉色。
「現實是無奈的，你如果還記得那時的我，就應該明白我的追求。我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生命在一開始就不屬於自己，擔負在我肩上的，是義不容辭的重責。我沒有任性的資格，所以，必須捨棄一些東西。抱歉，林楓，你仔細看看我，看看我的模樣，是不是已經有了一些陌生的感覺？」
「不，沒有。」林楓連聲否認。怎麼會陌生呢？那銀色的髮絲，清麗的面容，動人的眼眸，哪一處不是他魂牽夢縈、無法割捨的模樣？
只是……多了一些英氣，更加完美了，完美得不再屬於他……深沉的苦澀流過喉嚨，他的眼睛有些發乾，微微偏過了腦袋，道：「我不明白。總會有彌補的辦法。」
「不，你還是不明白。我的生命都屬於夜斬，我無法容忍自己不去全心全力地實現這個國家的理想。我瞞不過自己的內心。既然割捨過一次，就已經麻木，無所謂個人的情感。我對你的偏袒，只因你確實是難得的武者，但我其實也很矛盾，留你在軍營，對我自己的內心也是一種考驗。好在，現在看來，我已經通過了這個考驗……」夜冰反握住林楓的手，臉上竟浮起淡淡的笑容。在林楓看來，那是刺痛靈魂的嘲諷，讓他再也無法冷靜。
「我真的不懂！」他低聲怒吼，「這到底是為什麼？難道愛情就一定違背大義嗎？就算只當我是一個好用的打手，來籠絡我，就不行嗎？」
「武力畢竟不能決定一切。」夜冰笑得很淡漠，「米諾斯的家族是夜斬最大的世家之一，哈克蒙也表示支持他。更何況，他本身的武技也不在你之下。」
「狗屁！」林楓額頭青筋綻lu，手上不自覺地加大了力道，「我隨時可以把他劈成幾截！那只是一頭骯髒的惡魔！他要是敢動你一根指頭，我一定把他撕成碎片！」
「世人常被惡魔引誘。只要能達到目的，手段又何必計較。」夜冰搖搖頭，「其實以你的條件，有更值得去追尋的東西，何必偏執於年少時的短暫愛情。你會遇上許多人，他們會給你真正的幸福，足夠讓你忘了我。」
聽著近乎決絕的話語，對上她如寒潭般清冷的目光，林楓心中的火焰漸漸熄滅，忽然間只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我帶著破虜軍一路東行，燒殺搶掠，犯下滔天罪孽，究竟是為了什麼？……忽然覺得渾身都失去了力氣，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平復了一下心情，鬆開與夜冰握著的右手，道：「阿冰，你說得對。看起來，我已經沒有呆在這裡的意義了……」
「不！」夜冰更加用力地反握住他的手，「就當我該下地獄吧。我說過，你是一名難得的武將，能留下來幫我嗎？」
林楓低吼道：「那你為什麼還——」
「我不願騙你。」夜冰垂下眼簾，「畢竟，我倆之間，是與別人不同的。」
林楓的嘴角陣陣chou動，最後，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好吧，戰場廝殺也是建功立業的很好辦法。可我已經沒有了部隊，你要怎麼安置我呢？」
「我會和司御師好好商量的。明天早上軍會的時候，你就能得到任命了。」夜冰道，「今天，你就先和禁衛長睡一晚上吧！」
林楓吸了一口氣，半跪下去，沉聲答道：「是的，殿下！」他兩手捧起夜冰的右手，在手背上深深一wěn，良久尚分。雖然執念不死，但，就在今夜，萬事說透之後，這恐怕就是兩人之間最後的親密了。
幽香沁人，滲入魂魄，必將永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