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軒,曾在格西行省統率兩萬領主騎兵的百花騎士,竟會出現在此處。山下數萬大軍正在火光與巨獸的咆哮中苟喘殘延,作為一軍統帥的百花騎士卻恍若未覺,只是冷冷瞪視著林楓,手中直指咽喉的銀槍正散發出極度危險的氣息。
林楓微微一怔,他沒想到下面已亂成一鍋粥,百花騎士還能如此安穩的守在帳篷裡。若不是自己恰好到來,恐怕他還會一直在那裡面呆下去。或許在這不起眼的帳篷裡頭,還真有著比這數萬士卒的性命更加尊貴的人物。
林楓已領教過百花騎士的槍術,知道他對各種繁複精妙的招數鑽研頗深,雖是一副欠打的秀美模樣,但其真實戰力並不比自己遜色多少。上一次交手,林楓以力破巧重創了他的右臂。但此刻林楓的體力已消耗了大半,只怕再難有刺出當日那狂怒一槍的力量和意志。沒有任何把握,他並不願意面對眼前這個難纏的對手。
「銀面,此處就是你的葬身之地!」百花騎士口中說著狠話,一步一步緩慢地逼過來。林楓稍作遲疑,眼見槍尖寒芒已經迫到面前,只得頓足往後退去。
飄身後移了二十餘米,落到一處斜坡下,卻沒見百花騎士追過來,林楓立即肯定了心中猜想,再度躍上坡頂,果然看見百花騎士已後退到帳篷入口。
百花騎士看見他去而復返,面色頓時大變,怒道:「銀面,你還敢回來,真不怕成了某人槍下亡魂?」
林楓冷笑道:「你喊了半天,怎麼不敢追過來?是不是那帳篷裡面還藏著一位尊貴的公主啊?」說話的同時,他已將精神力散佈出去,漫入帳篷之內,感應到裡面還藏著十餘道強弱不一的氣息,一時也不確定那位尊貴的人物藏身的具體位置。
百花騎士咬著牙冷冷地道:「好小子,竟敢誆騙某人……」話音未完,他的身子已飛撲過來,掌中槍尖爆散成點點寒芒,朝著林楓週身要害紮下。
林楓不慌不忙地躲閃。即便百花騎士的招數精妙而凌厲,但骨子裡還是一種「先立於不敗再求勝」的打法,虛虛實實中大多數後勢變招還是為防守做準備。如果單純用來攻擊,威勢未免不足,所以林楓招架得游刃有餘。
百花騎士一陣疾攻,逼得林楓邊招架邊往後退。當他攻勢稍緩之時,林楓揮劍格開一記直刺,忽而往左旁射去。百花騎士兩臂一抖,原本去勢已竭的槍尖就如靈蛇般飛快地攔截在林楓身前。一陣無形的意念蕩過,林楓的前衝之勢突兀地止住,任銀槍擦著胸膛掃過,身形一晃又折向另一方。
但百花騎士揮槍之快實在出乎他的意料,那桿銀槍在他手中就好似活了一般,完全沒有勢衰力竭的顧慮,那一刺還未到底,又以更快的速度反抽回來,再一次阻住了林楓的腳步。林楓不得以往後再退,終於決定放棄偷襲的打算。
他越是試探百花騎士的戰力越是心驚,此人對槍的感悟與雁藏鋒所教給他的槍法奧義完全相反,潛力猶在自己之上。若自己真正激怒了他,還不知能否全身而退。
林楓已萌生退意,但為了明日手下騎兵的行軍安全做打算,他希望能驚退這一幫人,於是連退幾步完全離開百花騎士的攻擊範圍,故意朝帳篷的方向多看了幾眼,用極為不甘的語氣說道:「好小子,竟敢擋我的路!要是有種你就在這等著,等我恢復了力氣,明天一早就來取你性命!」
百花騎士同樣色厲內荏地叫道:「送上門來,你以為你還有命離開嗎?」
「哼!你等著吧!」林楓說完這話,身形拔地而起,逆著火焰熱浪往山下飛掠,往事先約定好的北方山頭跑去。
百花騎士望著他遠去的方向,眼中神色變幻,慢慢退到帳篷入口,直到見林楓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在黑夜之中,他才一轉身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帳篷裡一片漆黑,十幾道迷濛的影子在各個位置若隱若現。百花騎士朝著其中一人躬身行了一禮,道:「讓殿下受驚了!」
另一處有一把蒼老的嗓音在黑暗中響起:「龍軒,你本能夠留下他,為什麼故意留手?」
百花騎士轉身朝那個方向鄭重行了一禮,道:「恕某人直言,受傷的野獸是最可怕的,即便眾位前輩在此相助,某人也沒有萬全把握護衛住殿下的安全。」
黑暗中的聲音哼了一聲,停了半晌,才幽幽歎息道:「這個人擁有讓我等都為之戰慄的可怕潛力,若不盡早除去,日後必當成為魔華的心頭大患……罷了罷了,當務之急,是要護送殿下平安歸去。此地不宜久留,我們現在就啟程,爭取在天亮前趕到林冬城!」
又有一人說道:「今天剛剛疾行軍一百里,殿下沒有修習武技,身子已經非常疲憊。林冬城離此地還有四十里遠,要在天亮前趕到,只怕……」
百花騎士直起身子來,朗聲說道:「用步輦!事急從權,想必伊莉婭皇后也會理解的。」
帳篷內立即變得無比沉默,連呼吸都似乎停頓下來。
輦,那是皇帝或攝政儲君才能享有的規格。自皇帝陛下駕崩後,帝國內已無人擁有此等資格。他們護送的這位殿下雖然也是皇位的順位繼承人之一,但若敢僭越,只怕那位獨攬大權的皇后陛下不會輕易罷休。
半晌之後,那個蒼老的聲音乾咳了一聲,斥責道:「龍軒,你怎能直呼皇后陛下的名諱……」
百花騎士昂起頭來,淡淡地道:「前輩,你們千里迢迢護送殿下歸來,難道還沒有下定決心嗎?」
黑暗中老人似乎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我們這一堆老骨頭,哪用下什麼決心,只是殿下……如有可能,我實在不願她捲入那些毫無意義的麻煩中去。」
百花騎士微笑道:「前輩何以言老?不必太悲觀,死靈魔法未必不可解除。」
「唉,談何容易!我已經堅持不到那時候了。也罷!既然你提起,我就把身後之事交代了吧!」老人輕輕歎息,那雙渾濁的眼珠似乎也有了幾分光彩,在昏暗中幽幽地發亮,「龍軒,我能相信你嗎?」
百花騎士當即挺直了身軀,以最標準的騎士禮節半跪下去,肅容道:「某人龍軒,在我所信奉的星空諸神的注視下,將我的性命與榮譽全部奉獻給尊貴的公主殿下!我會以我身為騎士的榮耀起誓,盡我一生來守護我的公主。請諸位前輩為我見證,請山嵐霧靄為我見證,請養育萬物的天地之靈為我見證,請星空諸神為我見證!我,終不違此誓言!」
黑暗中有個嬌柔的身影微微顫動了一下,在老人的扶持下緩慢往前方走來,晶亮如水的眼眸默默投在百花騎士的臉上。
老人顫巍巍地牽引出一隻纖弱的手,彷彿托起了天底下最名貴的瓷器,小心翼翼地呈到百花騎士身前。百花騎士低下頭去,在白皙纖弱的玉手上輕輕一吻。老人深望著他,肅穆地道:「法蘭蓋,蒙昭武陛下賜號白馬騎士,今日將吾之公主托付給百花騎士龍軒。吾將在最後的時光中見證這段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