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德所設計的房屋結構與眾不同,走道曲折縵回,光線尤其昏暗,像是魔怪棲身之地。走在其中,深感不自在,總覺得黑暗中藏了些什麼。以林楓的感應,自然知道是因為此間格局隔離了外界靈氣的緣故。
住在此間,長期與外界隔絕,身體就會虛弱。一般人還真住不慣這裡,可林楓倒還無妨。此地雖然靈氣不足,氣脈如一潭死水,平靜幽深,卻也不顯渾濁,正好可以用來提純鬥氣修為。
想到此處,他心上泛起一陣傷感。自從蒙城傷癒醒來之後,他就再也沒有修煉過自身。被魔血所污,卻不反省己身,任由內心的罪惡滋生蔓延,用以消除精神的痛苦。宛若飲鴆止渴,即便現在悲緒稍解,也無法回頭了吧!
身體內的力量隨他情緒而震盪,雄渾的力量沖刷著經脈,帶來陣陣痛楚。他清晰地感覺到鬥氣裡滲雜了些另外的東西,像陽光下的陰影,醒目而狂妄。他知道這些陰影根植於血脈中的一些東西,除非血液流盡,恐怕再難消除。不僅這樣,鬥氣的純度甚至已經不如他剛進蒙城時的水平。酣飲他人性命,只得一時暢快,終究害人害己!
他穩住情緒,轉過頭向緊隨身後老管家說道:「我想休息了,你出去吧,把外面那八個士兵安排一下。」
老管家小心地道:「公子,要不要讓丫鬟來伺候您洗浴……」
林楓皺眉道:「不用了,不要來打擾我!」老管家見他面色不佳,忙躬身告退,並帶上了房門。
林楓坐在床上閉上雙目,花了很長時間才摒除雜念,用心念控制其體內龐大鬥氣的運轉節奏,一點一點地將力量凝練提純,再不顧外界。
力量太過龐大,以浩瀚的精神之海去控制也覺得耗費心神。修煉一個輪迴之後,他便覺得有些疲憊了。這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增加了**強度,卻使得內力修為大幅度退步,自己的身體果然已經開始魔化了……
他睜開眼來,房內一片幽暗,辨不清是何時分。他走出門外,候在外面的老管家立即迎了上來:「公子,晚餐……」
林楓揮手道:「不吃了,沒胃口!」自從醒來,出了鮮血,已經沒有什麼能勾動他的食慾了。他瞧了瞧老管家,道:「你去吃吧,不用管我,我想一個人走走!」
走出屋子,外面也已暗了,守衛的騎士向他行禮。林楓信步而行,走入西林深處。夜間林濤聲聲,微風拂面。若不是暗處那麼多不協調的氣息的話,倒也是散步的好去處。他沿著幽窄的小道直出林外,便望見了一片深葦曠野,遠山籠煙,風吹衣寒。
這時候,他又找回了一點少年的感覺,腳步輕快許多,往更遠方行去。
走出這片大草原,便是裸露的土石,還有燒焦的大地和沙塵混雜的村莊遺址。走得更遠,還有突起的山坡。他登上坡頂遠眺,正見遠方一個人影往這邊走來。儘管對方戴著兜帽,穿著一襲少年輕裝,林楓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個女子的身形。對方顯然看見了自己,但沒有避開的意思。待她行至近前,林楓仍未能感應到對方氣息,這才心頭凜然,知道遇上了不輸於自己多少的高手。
然而在此界,除了冰韻等寥寥幾人,還有哪位女子高手能達到如此高度呢?
林楓盯著她步步走近,直到伸手可觸之距,才見她停下來,伸手將兜帽摘下,露出一張英俊的面容來,赫然是阿綰!長髮束於腦後,細眉挑若劍芒,雙眸含星光,此時的她英氣逼發,卓然不凡地立於曠野之中,連林楓一望之下都生出自慚形穢之感,一時竟忘了說話。
阿綰抿了抿唇,含笑道:「就算你覺得吃驚,也不用這麼一直盯著我吧!」
「阿綰……你怎麼會在這裡?」林楓望著她,只覺得那雙眸子異常明亮,深如星海,遠不同於營中人前的她。這才是真實的她吧,比男兒還要英武,顧盼間的風姿無不讓人心折。
若她身為男子,又不知是怎樣的風流人物!
「我到這裡,自然是有原因的。那你呢,也不是來觀風景的吧?」
「你猜對了……」林楓見她一臉不信的神色,也懶得分辨,道,「你出來多久了,知道下午的事嗎?」
「什麼事?」
「格勒特被人劫走了,兩撥人馬打來打去,也不知道情況如何了。」
「呃!這樣你還有心情來看風景?」阿綰面色微變,放下環抱著的兩臂,快步從林楓身旁走過,忽然頓了一下,頭也不回地道,「今晚別睡太早,我去找你!」不等林楓回答,她已經施展身法疾掠而去。
林楓聽著她腳步遠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只見她纖長颯爽的身影消失在暮色葦草之中,心中疑竇重重。阿綰這人不熱衷於權勢,她來到此地本就很奇怪,深更半夜來找自己就更令人懷疑了,這樣鬼祟的風格不似自己認識中的那個以義為骨的奇女子。
她究竟是來幹什麼的呢?像在倫德斯城一樣,也是奉了師命嗎?
一面思索著,他一面負著雙手向更遠處走去。既然來了,就乾脆跑遠一點,把這塊的地形都摸熟了吧!
於是他踱步行遠,走過荒地、丘陵,又出現了草地,並愈見茂盛。景物有些重複,他的興致也淡了,便想著到前方那片林中看看就返回。風吹林葉窸窣作響,其中還有不一樣的聲音,不知是人是獸。這個問題很快就明瞭,他已經聞到了一股烤肉的香味。在這個地方出現的大多是戰士和匪徒,還有極少數險中求財的商隊,也有大批隨行的傭兵護衛。林楓不願引起糾紛,於是止住了腳步,便要回去。
但情況沒有如他所願,對方已經發現了他,其中一人悄悄繞旁邊潛過來,林楓從他身上感應到濃郁的殺氣。另一人則在原地唱起歌來,幫著掩蓋同伴潛伏的聲音。看樣子,他們連話都懶得問了,直接想讓自己長眠於此。
林楓懶得惹事,可也不是善男信女。他哼了一聲,轉而向那人潛來的方向走去。那人已知暴露了痕跡,咒罵著從草叢中撲出來,朴刀直襲林楓面門。林楓一掌拍在那人刀柄上,連手腕一起翻折出去。那人慘叫一聲,俯下腦袋朝他撞來,口中卻大喊道:「快跑!」
林楓怔了一下,勁風襲至眼前才閃身躲開這一頭槌,順手斬在對方後腰,那人立即仆倒在地。林楓估摸著這一下已經使他徹底失去戰鬥力了,不料這傢伙爬起來張嘴就朝他的腿咬來。林楓驚訝於對方的頑強,一腳踢在他面門,巨大的衝力使他整個人都翻轉過去,重重摔入地面,卻又很快抬起臉來,半邊臉已經被血覆蓋,張嘴吐出一口碎牙,嗚咽著再度朝林楓衝過來。
「好傢伙!」林楓忍不住開口讚道,後退避開幾步,那人又摔倒在他身前。他往下豎起手掌,瞧著那人,輕聲說道:「你這樣的人不該受折辱,我來給你一個痛快。」
對方昂揚著腦袋望來,眼中透出絕望,卻依然掙扎著要爬起來。林楓手指化作一道流光穿透盔甲,深深扎入他的心臟,立即絕了對方生機。林楓輕歎一聲,往回抽手的時候卻覺得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對方的胸口好像變成了金鐵卡在手腕處。一生最後的怨念凝聚於此,只為將他阻礙片刻。屍體臉上掙得老大的眼珠直勾勾地望著他,好像在做最後的諷刺。
林楓手上加力,猛地抽回手腕,方才鬆了口氣。這時候,他卻忽然覺察到了一絲不一樣的味道。
風聲、鳥聲、林濤聲,在他不加注意的時候已悄然沉寂。空氣沉悶得像被凍結了一般,深冬般的寒潮向四面湧來。草葉彷彿被蒙上了一層暗灰,一股死一般靜寂的力量已經蔓延過來。他心生警兆,驀然回頭,便看到了危機所來的根源——
一人一騎,踏風而來,週身的光芒濃郁得如同實質,奔縱之間,所有阻擋之物在無聲無息中碾作塵埃。那是一輪冷寂的太陽,他的衝刺沒有讓大地震顫,卻蘊含著更加可怖的死亡力量。當先那一點寒芒牢牢鎖住了林楓,由近及遠迅速放大,傾時已佔據了他視野中的天地。
在那驚鴻的一瞥中,周圍的時間都緩慢下來,林楓艱難地轉過身體,轉腕拔劍,那沉寂的死亡之槍已然襲至身前,塞天充地,避無可避!這一瞬間,什麼境界、武技都成了空白,他所能做的,就是盡平生力量將手中長劍揮了出去,擋在身前。
沒有炫目的能量衝撞,一聲沉悶的響聲之後,他的身體像敗絮似的飛跌出去,劇烈的痛苦像被一頭凶悍的巨獸穿透了一般。他在半空翻了個身,落地拄劍方才站穩,卻又見對方的長槍飛刺而來,直取他首級。
果如那時怒焰的傳言一般,在空曠的平原上,騎著馬衝刺過來的離雲所揮出的朝陽斫天之槍,冠絕東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