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爛焰火中一個人影逆沖而上,漫天光芒遮不住那道直指天蒼穹的劍氣。陰沉的黑雲中電閃雷鳴,萬頃暴雨彷彿受了無形力量的牽引,衝向盤坐於高台上、一身匯聚了所有結界力量的那位法尊,形成一個懸於天空的巨大漏斗。
劍氣從下逆斬而上,似要撕裂這片天空,將之一分為二。寒意襲面,雨師柏輕歎一聲,輕揮法杖,下一刻就站起身來,漂浮於虛空之中,將身後雷霆電閃的背景都融入黑暗之中。唯剩一高一低兩個人的身影。
林楓便如出鞘的利劍,頃刻便至他面前,手中長劍的寒光將他的面孔分成明暗的兩半。雨師柏再揮法杖,蘊蓄已久的青色光暈終於射出,灌於長劍之上,頓時便泯滅了其中的光芒。長劍顯出碧青的顏色,繚繞起青色煙霧,卻又以極快的速度蒸發。大魔導術的威能僅能阻其一時,須臾便再度泛出鋒芒來。
此刻林楓已躍上高台,雨師柏凝立於半空,黑暗的寂靜背景只維持了一秒,便又恢復了沉沉陰雲中雷電交加的景象。
「少年,你懷此執念,可曾想過千萬民眾的苦難?」
「我不是聖人,只求一己心安。」
「此番作為,你也能心安?」
「能!」
雨師柏長歎道:「你一意偏執,我阻止不了你……」說著,身形橫移幾丈讓開路來。
林楓再不廢話,疾衝而出,躍上更高處屬於聖羽位置的法台,腳步重重一踏,頓若離弦之箭直衝祝祭塔頂端。
昏暗的天幕下,一柄利劍劃出光明的軌跡貫穿陰雲,重重擊在塔身結界上,撞響聲震耳欲聾。
女法神麗瞳親手布下的結界果然堅實,連這等強大的劍氣也無法破開一道缺口。
環身劍氣驟然逆轉,由天指地,寒芒暴漲,使身子終於卸去反震下跌之勢。林楓凝立於半空,週身無數道劍氣同時顫鳴,蒸騰的寒霧籠罩住他的身形。他凝望著結界後隱隱顯出的玉石欄台,手中長劍泛出晶瑩的冰光,也承載著心頭滾滾意念——
一定要劈開它!
高聳入雲的祝祭塔身劇烈震動,帶動地脈為之顫抖,一股刺穿耳膜的轟鳴聲瞬息間擴散開去,讓整個蒙城都陷入恐慌之中。
籠罩塔身的朦朧光幕化為點點幽光,在暴雨沖刷下再不留任何痕跡。女法神歷時數月打造的堅固結界就此告破!
巨大的反衝導致剎那的失神,耳畔傳來呼呼風聲,等林楓反應過來,發現自己正倒仰著向下跌去,整個右臂都已麻木。而手上握著的那把劍,已經從中部截斷,留下一道參差的裂口。
他連忙運力在半空擺正身形,想落回高台上,心頭忽生警兆,驀然憑空橫移幾寸,便有數道勁風劃破衣衫擦著肌膚射過。與此同時,背後傳來一股灼熱之感,他下一刻便扭轉身形,在半空一拳砸下,赤紅的拳勁擊中一團深幽的紫焰,哪怕隔著「烏日·黯滅者」,也有一股詭譎陰寒的力量妄圖滲入血氣之中,發出吱吱的脆響。
身上力量已經緩過來,他怒目圓睜,一瞬間擊出漫天血色拳影,朝著面露驚恐之色的紫金老人狠狠撲壓下去。只聽得無數聲轟響匯成極其妖異的韻調,深紫幽光在血色的風暴中搖搖欲墜,最後滿溢的赤紅砸下高台。紫金老人的身子已深深陷入台內巖板中,在一陣又一陣的赤紅浪潮撲殺中往邊沿退去,裂石激濺,直至往地上墜去,留下一條淺淺的溝壑。
他本就對林楓極為忌憚,一旦偷襲無果,立時喪了膽色,連本有的神妙絕技也施展不出來,就狼狽潰逃,顏面盡失。
一道劍氣從右手握著的斷劍上射出,追擊紫金老人而去。林楓無暇關注結果,腳尖在高台上一點,折身回返空中塔頂,掠入白玉欄杆之內。
依稀可聞微弱的琴聲,語調無比悲傷,卻已像是最後的告別了。
你想就此離開嗎?我不允許!人神妖魔,誰敢逆我的意,我就讓他灰飛煙滅!
林楓心中狂吼著,匆匆闖入塔閣之內,第一眼便看見了那靜靜坐於琴前的少女。
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閉著雙眼,手指微微顫動,猶在撥弄著不成韻的曲調——便是一個易碎的冰雕娃娃,碰一下就會散了形狀。
林楓遏制住心頭紛亂的情感,放緩了腳步,輕輕走了過去,坐在她身旁。
「你還是來了。」少女的嘴唇中發出低微的聲音,她已經虛弱得無力睜開雙眼,放於琴弦上的雙手也終於停止。
林楓小心地抱住她,貼著她冰冷的肌膚,感受到其中無比微弱的生命力,握住她的雙手,將體內精純的力量源源不斷地渡過去,輕聲說道:「我當然會來,我要告訴你,你要是就此死去,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蝶凌夢淺淺一笑,感歎道:「好冷!」
林楓心頭湧出深切的哀傷,她甚至已經無力反駁他荒誕的話了。一股莫大的悲痛在心中醞釀,令他忍不住幾乎顫抖。卻聽見蝶凌夢輕聲道:「我還沒有完成儀式,即便死了也愧對西萊子民。林楓,你願意幫我嗎?」
狂怒的聲音在心中吶喊:那些人的死活與我何干?就是這些賤民,害得她到了這個地步還不肯安心!那些可惡的愚昧的面孔,我看了就恨不得把他們全部殺掉!
他卻堆出一臉笑容,欣然道:「只要你快樂地活著,我願意為你做一切。」
「是嗎?」少女露出苦澀的笑容,「可我就要死了,無法改變……你就不能幫我,讓我安心地離開嗎?」
林楓努力保持平靜的語調,輕鬆地道:「剩下的讓我替你做,你安心養氣就行了……」
話音未落,卻感應到一股極度陰寒的氣息從底下升起,令他心頭悚然,接著就覺察整座高塔都在搖晃。他抱起蝶凌夢輕飄飄的身子踏出塔閣,只見白玉欄杆外面已經被一層殷紅的霧氣覆罩,渺渺中傳來一聲聲詭邪的吟唱。他恍然明瞭,西萊百年一次的祝祭大會守護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神明顯靈了,我待會兒就向他老人家說明情況,請他救贖下面那些迷途的羔羊……」他口中說著,抱著蝶凌夢向欄外縱身一躍,強大的劍氣織成一個護罩,將身後天崩地裂般的轟隆聲隔絕在外。
天空完全被烏雲遮蔽,黑暗的力量掩蓋了太陽的光芒。萬鈞狂雷在雲間穿梭,如同世界末日降臨。暴雨更加猛烈,滴透衣衫化成無比粘稠的液體,藉著陰暗的光線,仍可以看清那是一種近似血液的殷紅之色。
人們陷入無比的恐慌之中,紛紛跪倒在地祈求神明的寬恕。大公臉色慘白,眼神呈現出衰敗的死灰色,朝自己的女兒望去。艾絲紗心喪若死地跌坐在泥水中,懷中還抱著生死不知的秦南飛,像失了魂魄的木偶。侍衛們交換著眼神,早已亂了陣型。宏泰、秋遙這樣的高手也焦躁不安地望著天空,面對天地神明的威嚴提不起絲毫對抗的勇氣。
大公張開了嘴,喃喃念叨:「西萊,西萊……」
在一陣激烈的雷電轟擊之後,**突然停止,滾滾沉雲更加壓近地面,大地陷入一片昏暗之中。那陣異象來的突兀去的也快,這時候才能夠聽見人們雜亂的叫嚷,大都是祝祭儀式之前向外發佈的禱言。
林楓落於十二芒星陣中,才發覺地面已經積了一層血一樣的赤紅雨水。屹立了千百年的祝祭之塔已然倒塌,他仰起頭來,看見上空的烏雲翻騰不休,那股詭邪的力量也漸漸孕育成形。他能夠感應到,一股陰寒至極的氣息正在試圖降臨這個位面!
在無數雙驚恐的眼睛的注視下,天空中的雲氣迅速下垂,直至接地,覆蓋了原祝祭之塔的廢墟,在天與地之間形成一條細長的雲柱,而後從中部開始收攏。
地面的陰雲漫散之後,在一堆頹垣斷壁中,露出一個兩人來高的巨大陰影,無上的威壓向四周擴散,恐怖得令身體都幾乎凝固。它目光所及之處,民眾無不叩首跪拜。
雲氣散盡,「神明」的尊容終於顯露在人們面前。漆黑的皮膚,巨大的肉翼,若魔獸一般猙獰的面孔,尖利的爪牙,猩紅的眼珠——
它是一頭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