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之下，這一對戀人的愛恨癡仇真相終於浮出水面。秦南飛只是在一旁看著，也不急著動手。附近其他幾位衛士首領互相交換著眼神，也都沉默不語。
目睹這一切的發生，林楓已感應到綺仙情緒的變化，那是遭背叛後深切的痛苦和心灰意冷的疲倦。他心念急轉，想到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全她們姐妹，可如何才能安然突圍呢？
靈兒是無辜的，當三人商議的時候她只是在一旁安靜地聽著，一句話也沒說，莫瓏塵的記憶晶石也沒留下她的聲音。可以把她托付給秦南飛，如果自己沒有看錯人的話……
他向秦南飛望去，兩人目光相對，他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問與掙扎，還混合著自責的情感。他在後悔讓自己與聖女相識嗎？他同蝶凌夢之間的關係也不僅僅是普通朋友吧！
仍然在迷茫嗎？國與人，他面臨的選擇比自己更痛苦……兩人的眼神同樣憂傷，嘴邊若隱若現的笑容也是苦澀的滋味。突兀地，秦南飛眼中閃過一絲驚愕神色，如同劃破湖面的長篙盪開波紋，化為一句沒聲的警示——
是什麼——幾乎在同時，背後便陡覺劇痛，透徹骨髓。沒有任何聲息地，利刃刺入身體，狠狠吞噬者著生命的力量。這一刻，彷彿被冰雪覆蓋，連心臟都被凍結。
被一股巨大的情緒波動震擊得如同麻木，便在那時失去了眼際的色彩。他無法回頭，卻已知道持刀的人是誰。沒有人能夠欺近他三尺之內而不被察覺，除了她……
那是如此熟悉的氣息，卻變得寒冷凜冽，多了一絲決然的靈力波動。這般突如其來的打擊讓他一時惛懵，惶惶然難以置信。
真的是她嗎？
未曾想過，最終傷了我的竟會是一直躲在身後、自己想要全力去守護的那個人……實在是諷刺！如果還有力氣，真想仰天狂笑幾聲，看看這世界上是否連笑容都不是純粹的！
粘稠的血液滲透衣衫，滑過刀刃，往下滴淌。還能有什麼樣的感覺呢？只有痛，錐心刻骨地痛。
他吃力地轉過頭去，終於看到了那張近在咫尺的臉。曾讓他想要呵護的嬌柔面頰已蒙上了一層青色，煙眸中透出決然的神色，微微浸潤水光，此刻卻是如此陌生。
他勉強微笑，竭力不讓臉色因為激湧的情緒而變化，卻仍是無法掩飾聲音中的那一絲顫抖：「靈兒……為什麼？」
小女孩微微喘息著，眼神有些慌亂，但還是迎上他的目光，輕聲說道：「為了報仇……我的父親死在林藍雙的手下，那時我就發誓，要償還這一切，終有一天要讓她也失去最愛的人，永遠活在痛苦之中！我早就說過的。對不起……哥哥，你太遲鈍了……你應該早就發現了的……」
「那個綁你的匪徒，其實就是你的父親？怪不得你和她之間會那麼奇怪……」林楓依然笑著道，「你一心學武，就是為了刺出這一劍嗎？而今終於如願以償，應該高興才對，為什麼……流淚？」
琦靈稚嫩的嘴角顫動著，望著微笑的林楓和帶著痛苦與憐惜之色的姐姐，眼淚止不住地從臉頰滑落，悲泣道：「對不起……」
「沒關係。倒讓我也明白了，這世界並非我想像地那般簡單啊！」林楓低下頭去，嘴角笑容漸漸收斂，「只是事到臨頭，你為什麼又刺偏了一些，留下了我的性命？靈兒，你可知道，機會只有一次，一旦失去，就永遠無法再擁有了……」
他身形一顫，短劍帶著一蓬鮮血濺出，瞬間的失力使得身子往地面跌去，匆忙探出左掌撐住地面。而體內鬥氣已經牽動著肌肉迅速止住流血，修補著生機，失去的力量漸漸回歸身體。
他撐起身子，抬起視線，卻看見綺仙急促射來，揚手拍出一掌。勁風襲面，他連忙側身閃過，微顯踉蹌。綺仙從他身旁掠過，攔在琦靈身前，低聲道：「不要傷害她！」
兩雙眼眸冷冷地對上，均現出複雜的神色。綺仙悲傷地望著他，眼中陰霾如同迷霧，隔斷了塵封的心靈。她臉上已經沒有了表情，淡淡地道：「如果你要報復，就衝我來吧，她還只是個孩子。」
林楓眸中透出濃濃的諷刺之意，臉上肌肉牽動，仰頭狂笑起來：「哈哈哈哈……真是感人的一幕啊！你大可不必緊張，我自認倒霉還不行麼？」
「林兄！」數步之遠的秦南飛開口道，「你的傷不要緊吧？」
「放心，死不了！」
立於兩者之間的莫瓏塵冷笑道：「這就是你們可笑的下場！還妄圖脅持聖女，真是罪有應得！秦都統還不動手？」
秦南飛搖頭道：「你是說這幾個人想謀逆？大傢伙兒也都看見了，未免太可笑了吧！林公子持有護國聖劍，如果沒有確切的證據，我等豈能妄自懷疑？」
「你——」莫瓏塵面色微變，陰沉地道，「百年祝祭迫在眉睫，秦都統這時候若還想徇私，只怕會讓國主和公主非常失望吧！」
秦南飛淡淡地道：「莫公子，你也是蒙城有名望的人，可不要憑一己猜測便輕易下定論。」
終於發覺秦南飛竟想當眾把這件事糊弄過去，莫瓏塵狠狠瞪過去，咬牙切齒地道：「好，我這就把證據拿給你看。」他的右手縮入衣袖之內，卻遲遲沒有動靜，半晌之後才緩緩抬起來，緊緊攥著某樣東西，一步一步走到秦南飛面前，探出手去。
秦南飛目光有些游離，伸手去接。兩隻手尚未接觸，卻見一道劍光激射而至，生生從兩人之間穿過。林楓的身影隨之出現，揮出一片劍浪向莫瓏塵的右臂絞去。莫瓏塵閃電般縮手往後退卻，身形飄忽，卻始終無法擺脫那柄寒氣懾人的長劍。
劍光臨身，如影隨形，莫瓏塵驚覺自己只是在一個圓圈之內奔逃，幾招之後，只覺得粼粼波光從四面八風閃現，已立足的位置已只有一個點。對方不僅是一位強大的劍客，其妖異的身法簡直是自己前作未見。不禁微微膽寒，未曾想過對方竟比羅承運更強幾分。
瀲灩劍浪罩向莫瓏塵的胳膊，已難以閃避。他也不是庸人，剎那間便做出取捨，彈指將手中物事朝秦南飛擲去。
一道優美的弧線劃過空中，泛著湛藍色光暈的劍刃將那一塊晶石從中切開，而後的一瞬間鋒刃不知顫動了多少下，珍貴的水晶碎成了沙粒大小的粉末，散落地面。
「好劍術！」秦南飛身後一名軍官忍不住讚歎，隨即摀住了嘴，眼中卻放出光芒來。
莫瓏塵遠遠退開，臉目有些扭曲，恨聲道：「秦南飛，祝祭儀式若有意外，你將是西萊千古罪人！」
秦南飛斜睨他一眼，沉聲道：「我只是相信先祖的預言，相信聖羽大人的眼光。不過，林閣郎，你當眾妨礙公務，有違聖者傳人的風範。我會向大公稟報此事，一切請他定奪。」
林楓垂下手臂，劍尖觸地，臉色有些蒼白。適才全力出劍，牽動了背後的傷口，又有血液滲出來，讓他覺得一陣陣虛弱。片刻之後，力量恢復了些，他抬起頭來看向秦南飛，勉強微笑：「我還有點事，就不陪你見大公了，明天再去領罪吧！」
秦南飛跨前幾步，嘴裡傳出一絲極其細微的聲線：「盡早離開蒙城，大公不會饒恕你的……」
林楓搖搖頭，被冰冷覆蓋的心裡面也有熱流淌過。既然秦南飛真當他是朋友，他也不願讓他獨自去承受大公的怒火。他大聲說道：「你放心，明天我必定會面見大公，給他一個交代！」
說罷，他轉過身大步朝東方走去。秦南飛揮揮手，戰士分向兩旁讓出路來。林楓低頭從他們身旁走過，孤寂的身影消失在林間暮色之中。
清冷的月華灑在身上，獨自走出城外，腳步蕭瑟沉重，一如此刻心情。思緒翻湧，鬱鬱難平。
很多時候難以理解一些人的行為，覺得他們陰暗偏激，原來只是自己天真，把世界想得太美好。原來即使是身邊視為親人的人們也無法信賴，原來我只是一個工具，就像很多人認為的那樣……男人和女人之間總有一個不值得相信，或許兄弟情誼也當不得真。原來生命不如想像中值得眷戀，到這時候我還能擁有什麼？
不知不覺，便行到了望月湖畔。平靜的湖面不起漣漪，卻有絲絲縷縷淡薄的粉色霧氣繚繞其上。忽覺夜色慘淡，他再也堅持不住，跌坐在湖邊濕潤的草地上，四肢冰冷乏力。
那一劍雖然沒有立即致命，也重傷了他的心脈，之後又強運氣力，更上傷上加傷，此刻身體狀況已是無比衰弱，只是憑著他強大無匹的意念維持著生命運轉。
風吹湖面，霧氣時聚時散，化作萬般形狀，映入他眼中，彷彿喻示著無常的世事。當僅在噩夢般的幻境裡經歷的背叛真實地出現在生命中，帶來了更多的迷茫和恐懼。原來那些都是真的，原來世上確有如此的醜惡……
他忽然醒覺，這樣下去，自己極可能會成為和世祭教主與綺仙一樣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