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大殿中燈火昏暗,牆上壁影蒙著一層陰霾。狹窄的門道後騎士的金甲閃著光芒,提醒著林楓的處境。他很恰當地將那絲情緒隱去,見艾絲紗嘴角含笑,對著他道:「閣郎還在生氣嗎?其實父親也是迫不得已,百年祝祭關係到西萊的興衰,容不得任何意外,聖女的修行也到了關鍵時刻,不能讓任何人打擾……」
林楓呼出一口氣:「我知道。反正這幾天也是閒著,在哪兒都一樣,倒是可以瞻仰一下歷代西萊勇士的榮光。還有,謝謝你為我求情。」
艾絲紗笑道:「閣郎理解就好。要是覺得無聊的話,學生可以去藏書閣拿幾本書來。閣郎想看什麼書?」
林楓略一思索,道:「我想學吹笛子,但又沒有樂理基礎,拜託你替我找一本這樣的書吧,不用太深奧的。」
艾絲紗一口應承下來,見林楓好轉,便要求開始練劍。她抽出劍來,擺了個姿勢,林楓就覺察到與平日所教的不同。等她疾攻過來,如一陣狂風驟雨,異常凌厲,絕對不是林楓教給她的達武劍法的風格。只是林楓的力量和速度受到很大壓制,一時間也覺得難纏,只能連連格擋。
兩把劍刃不住相撞,鳴聲刺耳。艾絲紗使出了她不擅長的完全以攻擊代替防守的劍勢,實則有不少破綻。但林楓只是一味防守。等到數百招之後,艾絲紗自己撤出戰圈,聳聳肩道:「換了套劍法也根本傷不了你。」
「這種劍法,是學自劍典裡的招式嗎?」
艾絲紗皺了皺鼻尖,嗔怪道:「閣郎,你也太不認真了吧,沒覺得這套劍法很眼熟嗎?其實是我將達武劍法裡比較凌厲的招式拆分出來,拼湊成的啊!」
「哦……女子並不適合這種打法,為什麼要做這種嘗試呢?」
「這幾天你都不來教我,我一個人在園子裡琢磨,不知不覺就使出了這套劍法,又改進了一下,只是不知道效果怎麼樣。閣郎怎麼評價?」
「它不太適合你。不過,如果你堅持要練下去的,我可以幫你完善一下……」
兩人就地探討起來,隨後開始演練。艾絲紗一心攻擊,林楓只是在她凌厲的劍氣中躲閃和格擋,不時指出破綻。直到日落時分才停止,兩人這才發覺牆壁上已被劃了好幾道劍痕。
這可是對已故先烈的大不敬。艾絲紗微微變了臉色,匆匆告辭離去。留下林楓一人立於殿內,一抬頭看見那副被劍刻劃過的畫像,是一位眼神深邃的長者。畫像下一道劍痕水平地切過,將他的名號橫斬開來。那四個字正是——元素使者!
林楓倒退三步,凝目打量著前世那張冷峻的臉,卻找不出絲毫熟悉的感覺。
那一世的恩怨情仇盡數消散,曾經睥睨天下的偉**師也成了如今的稚嫩少年。許許多多的往事已成為了遙不可及的傳說,只從旁人口中聽得,在他心中,也只是一個值得尊崇的追尋天道的長者。而這一世的自己,卻愚蠢得為了女人而把自己搞得無比狼狽,終究還是放不下……
他們都要我遵循原來的道路走下去,塵囂曾遮了我的眼讓我迷亂,然而經歷過無數輾轉反側的夜晚,我終於探尋到自己的內心,只願用手中的劍換回與愛人的平靜生活。此願難了,我被世俗的力量左右,也無法擺脫那道枷鎖。此時能做的,也就是在世間奔走掙扎,希望能有機會挽回心中不願失去的美好……
一個人在孤曠的殿上沉思,偶爾回過神來,便感覺到一種淒絕蒼茫的力量。歷任國主都如此眷戀這般感受,可見孤獨也是王者的驕傲吧!
燈光暗淡,被壓抑的鬥氣在體內運轉不休,漸漸有掙脫無形桎梏的跡象。感受到人為的平靜下暗藏的洶湧脈動,他已隱隱看到不久之後那股磅礡的巨浪,在風雨雷霆中試圖顛覆這片渺小的天地。
幾天之後,幽靜的大殿中忽然響起了低低的笛聲,帶著初學者的凝澀,如縷縷細線自昏暗的光線中盤繞出來,縈漾在人的心頭卻有另一番感受。
守在外面的衛士一開始只覺得嘲哳難聽,暗罵這林公子空有雅興卻無雅意,明明是簡單平淡的曲子卻吹得這般刺耳。不料幾曲一過,漸漸地沒有了晦澀之感,卻是無比淒婉哀絕,如泣如訴。衛士們不敢交談,臉色卻明顯表達出「晦氣」之意。
等到午後公主殿下前來,一抹高貴的麗色自眼際走過,人們才覺得舒暢了些。有公主殿下陪著欣賞這段「美妙」的樂曲,他們也心甘情願了。一曲終了,便是殿下學劍的時候,終於可以讓耳朵清淨一個下午了。
但其後的幾天,衛士們就領會到了這位林公子的執著。他幾乎不分晝夜地吹奏一些淒厲哀傷的曲調,尤其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嗚咽的聲音如同鬼哭。隨著他樂力漸深,更使得衛兵們無端落淚,苦不堪言。
天天吹這些喪氣的曲子,他自己就不覺得鬱悶嗎?我們都聽得憋屈——衛士們恨恨地詛咒。
但當一個人立於廣闊的黑暗中的時候,林楓從不去想還有人為了自己的練習而受罪。他只是在休養身體的時候打發時光,並覺得用笛聲來表達心境也是不錯的選擇。
他拓下古風劍鞘上的《曜傷》曲譜,等到覺得自己的技藝已經達到要求之後,靜心半日,才試奏這一絕唱。至一半,實在覺得凝滯晦澀,難以為繼。
於是又練了數日,在某個傍晚凝神自省,摒除雜念,再奏《曜傷》。這一次雖然覺得心中極為不舒坦,好幾次想要捨棄,但還是堅持著吹完了這一曲。
收起笛子,他閉目負手,回味著其中意境,漸漸回過神來,忽然發覺門道口的月光明亮異常,仔細去看,卻是一名衛士倒在地上,竟放開了手中長槍。
這時候離西萊公國百年一度的祝祭儀式,僅有一天。
第二天清晨,艾絲紗帶著大公的赦令前來告知他已恢復自由,只是需要在明日祝祭儀式開始前拜見大公。他謝過艾絲紗,緩緩走出困了他十四天的大殿,體內鬥氣運轉不息,已無懼於魔法陣的影響。
大公給他一天的時間,只是想讓他恢復一下精神,整理好儀容,不要在儀式上給聖者丟臉。但大公恐怕想不到,勉強從眾魔法師手下逃得性命的他會有如此堅定的決心和膽魄。大公也已經忘了年輕時萬般無畏的意氣,也不記得曾有過可以生死相托的朋友吧……
他低估了年輕人的固執,或者說,幼稚。
林楓走出皇宮,遠遠望見祝祭廣場的高台已搭建起來,繁複的魔法陣環繞著尖塔,十三座燈柱在陽光下燃燒著幽碧色火焰,魔法師和騎士武者們將通道完全封閉,大顆的魔晶石閃耀著光芒,排列成玄妙的圖紋。明日時刻一至,一位女子的生命便在此處燃盡,為西萊的子民們求得為時百年的福祉。
他的目光順著塔尖望入雲霄,蒼穹中是否真有至高的神明默默注視著這一切,在萬民朝拜中欣然享用少女鮮美的生命?
萬餘年前魔法帝國的鼎盛時期,連隨同父神創世的諸神都被驅逐。自此之後,人類真正成為大地的主宰。但在一萬年後的今日,為何還有愚民相信那連姓名都不敢透露的所謂的神,僅為一個虛無縹緲的臆想便動用全國之力來舉行祝祭?也許對公國來說,一個女子的性命微不足道,但自己偏偏遇上了她……
高台之上,首席大魔法師雨師柏閣下似乎感應到某人的注視,目光隨意望過來。林楓連忙低下頭,大步走開。
走過幾條街,天邊忽然響起一聲清脆的鳥鳴,一隻遍體漆黑的大鷹急衝而下,在行人驚訝的目光中穩穩落在他肩上。
他快步回到家中,洗澡換衣,然後便去了南城區。
隔著門依然感覺到屋子裡有三個人的氣息,他立於門前,卻開始遲疑。也許不應該打擾他們平靜的生活。靈兒已經經歷過莫大苦痛,難得有今日的幸福。綺仙的武技雖然出眾,卻還沒達到視宮廷裡千百鐵甲如無物的程度。如果為了一個人而毀了另一個人,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猶豫了幾秒,綺仙卻已打開門走出來,笑吟吟地道:「這麼早就來了,難道怕我賴賬麼?」靈兒從她身後竄了出來,輕輕喚了一聲:「哥哥。」
林楓仔細瞧去,只見她身上充盈著清新的靈力,散發出模糊的光暈,好像從童話中走出來的小公主,清秀美麗,不沾塵埃。
「進來說話吧!」綺仙伸手將他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