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道上俯覽,蒸騰的雲海漸漸稀薄,隱約露出下面青黑的景色。大片的霧氣像積雪般在陽光下逐漸消融,明暗的色彩迅速變化著,恍惚間看去就如一團白紗沉入青黑的池水中,深色的水跡浸染上來,白紗被吞沒得只剩一點余角。林藍雙怔怔地向下眺望,卻沒了賞景的心情。
厲高依舊站立在她前面,兩臂張開,擋住去路。他閉著眼睛,臉上幾道鞭痕正往外滲血,從他的面色可知內心所受的打擊遠比這幾鞭嚴重。他挺立著,與其說是頑強,不如說是倔強。
綺仙也在望著山下風景,繚動的雲色未能在她迷濛的眼中留下波影。時光在靜默中不知過去了多久,她突然彈動手指,將心緒中的某樣東西暫時拋卻,然後輕輕吸入一口山林間的清靈氣息,露出愉悅的微笑。
「雲霧已經散開了,我們下去看看情況吧!」
厲高幹澀的喉嚨裡發出沉悶的聲音:「迷幻的效果依然存在,武士們沒有達到鬥士級別,如果到了山下,戰鬥力會受到很大地削減……」
綺仙指著山下,聲音清脆如鈴:「那片雲真的散了,你看!」
厲高飛快地掃了一眼,又低下頭去:「沒有!」
「喂,明明已經散了,你故意的是吧?」
後方抗旗的武士出聲道:「厲隊長說得有道理,這時候就算我們下去,圖昭村也沒了,還有可能遭遇強大的敵人。暗箭難防,為了小姐的安全,還是打道回府的好!」
「呵!你這麼說,直接當下去的林楓哥哥不存在是吧?我告訴你,人家可是神魔級別的鬥士,像你這樣的傢伙就算一百個也不夠他打!」綺仙轉過頭去,驕傲地斜睨抗旗武士一眼,還將下巴往下一點,又不屑地搖搖頭。
抗旗武士道:「那可說不定,武士與魔法師之間的戰鬥是可以跨越等級差距的。對方來勢洶洶,想來已經做了完全準備,林公子也許已經……」
「閉嘴!」淡淡兩個字從前方飄來,林藍雙仍然怔怔地瞧著下方,嘴唇似乎未曾動作。綺仙卻拍手叫道:「呀!姐姐的聲音有氣無力的,是餓了吧?我說,前面那個叫厲高的小子,反正我是沒地方轉身讓路的,咱們一前一後卡在這裡,餓死她算了!」她不看厲高變化的表情,嘻嘻一笑,回頭朝那抗旗武士眨眼道:「對了,圖昭村民從魔華帝國遷徙過來,肯定對聯合商會和夜斬國恨之入骨,這林家的大旗就不用打了,你留在這裡等我們吧!呵呵,我會叫人給你帶回來些剩飯的……」
對於林藍雙的遲遲未至,林楓深感疑慮。他一路狂奔下山,也沒遇上什麼吃人的猛虎、攔路的強盜、跨不過的山澗、攀不上的峭壁啊!怎麼這女兒家就愛磨磨蹭蹭呢?
應法蘭蓋的邀請,他參觀了圖昭村莊據說不示於外人的珍品堂。當然,對那裡面奇奇怪怪的小東西,他是沒法說出品鑒的語言的,只能一邊看一邊點頭:「啊,這個相當不錯!」「這也個很漂亮!」「那個看起來很舒服啊……」「這個是麵條嗎?上面怎麼刻了那麼多東西,真是很有毅力……哦,原來是扎頭髮用的!很有創意啊!對了,你不是說在準備午宴嗎,現在好了沒有啊?……哦,那就再看會兒吧……」
將那些擺放在玻璃櫥窗內的奇形怪狀的飾物都大略看過了一遍,便有小學徒呈上紅漆木盤,上面放著一塊經過精美加工的玉牌和一把刻刀。法蘭蓋笑道:「林兄弟好不容易來一趟,就請給這珍品堂留下點紀念吧!」
林楓接過玉牌和刻刀,略一思索,便運刀如飛,片刻就在這玉牌上刻下了飛舞的印跡。法蘭蓋拍掌讚歎:「真是令人眼花繚亂的技藝!」俯過頭來一看,好奇地問道:「林兄弟雕的是泥淖花豹嗎?果然充滿了力量與擴張的美感,氣勢磅礡,有大師風範啊!」
林楓很不好意思地告訴法蘭蓋,他只是刻下了自己的名字。法蘭蓋微愣之後馬上打了個哈哈,高聲讚歎:「林兄弟的字體遒勁脫俗,超出當世束縛,能通鬼神啊!這等手筆,只怕一般的凡夫俗子沒那福分欣賞!那個誰,快去把這塊玉讓班大師裝飾一下,供奉到珍品堂裡,以便讓後世之人瞻仰!」
小學徒接過玉盤匆匆離去,在片刻之後就有兩個人出來在櫥窗內增添了新物事。林楓快步走過去一看,確實是方纔那塊玉牌,不過上面已經刻上山巒之景,飾以華美的紋路,將自己的刻痕完全掩蓋住了。他讀了旁邊的介紹牌,銀色工整的字體寫著:「幻星歷5029年4月2日,林楓與班德祿大師共作。」
法蘭蓋哈哈大笑:「林兄弟的情誼恩德配以班大師的技藝,這塊小東西便是我們村最珍貴的寶貝。走!我們喝酒去!」
設宴的地方,擺設並不豪華。除了他們倆,就只有一位老人作陪。法蘭蓋介紹說是村中德高望重的長者。菜餚也不豐富,幾道菜擺滿了小小的飯桌,卻極盡精緻素雅之美,一盤菜中的樣式就像是做一幅畫,盡顯圖昭小村的特色。林楓淺嘗一口,頓覺食慾大振,醇香怡人。
三人推杯換盞,倒也歡暢。正是賓主盡歡,喝得酣暢之時,一聲突兀的鑼鼓聲從屋外傳來,村子裡嘈雜的人聲響起,沸反盈天。法蘭蓋臉色一變,卻見一人推門進來,大聲說道:「村長,有一隊武士從西邊山上下來了!」他跑進來時較為驚慌,卻是對著那位老者說的。法蘭蓋面色又變,卻沒有吭聲。
林楓將這幕盡收眼底,笑道:「倒有可能是我那朋友來了!」
「那正好,我還真得好好感謝他,要不是他一時興起,我等也見不到林兄弟這樣的勇士了。」
三人當即出門往村子西邊走去。路上又有人來報,說領頭的是兩位美貌女子,已經被負責防衛的村民攔住,現在正在交涉。林楓確信是林藍雙一行無疑,加快了腳步。
行到村邊,已經看見村裡聚集了眾多村民,持著農具、刻刀等武器與林家武士們對峙。此刻雙方已經有人對罵起來,火氣漸旺,也不見林藍雙阻止。好在一道高大的柵欄豎在他們中間,至少在心理上有了分界線,沒有動起手來。
見法蘭蓋幾人到來,村民們給他讓開道路。剛才與武士對罵的幾人也不再做聲。法蘭蓋抬頭看見胭脂馬上端坐的林藍雙面容,當即吃了一驚,仔細瞧了好一會兒,才轉頭驚疑不定地向林楓問道:「林公子,她就是你所說的那位朋友嗎?」
林楓見他神情有異,忽然想起林藍雙曾說過的,圖昭村莊乃是魔華帝國後裔,理當仇視林家。他心頭一緊,握緊拳頭暗暗戒備,點頭道:「不錯!」
法蘭蓋瞧見他的動作,臉部肌肉情不自禁地一跳,面色陰沉下來,深沉的目光緩緩從林楓銀亮的鎧甲上掃過。林楓繃緊了身體,打算一有不對就出手制住他。法蘭在的視線在他身上來回掃動數遍,最後落在他胸口厲昂獸頭型上,沉悶地呼出一口濁氣。在這樣近乎無禮的注視下,林楓掩藏在墨鏡後的目光也逐漸轉冷。
柵欄外的武士看清林楓的身形後也停止了聒噪,場面難得地安靜下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彼此起伏。
法蘭蓋忽然抬起頭來,爽朗一笑:「林兄弟能結識如此美人,不失為一段佳緣,我在此道喜了!」他向林楓抱拳一敬,又朝林藍雙遙遙拱手,走到柵欄之前,大聲向村民們問道:「諸位鄉親,你們可知這位小姐是誰?」
眾人紛紛搖頭,一個年輕人高聲答道:「大陸上的美女多不勝數,誰知道她是從哪旮旯蹦出來的!」原來他們都不知道艷名遠揚的林藍雙的模樣。真與世隔絕的生活!林楓繃緊的肌肉放鬆下來,緊緊凝視法蘭蓋地背影。
法蘭蓋哈哈一笑,轉過身來面對眾村民,意味深長地瞄了林楓一眼,揚聲道:「我告訴你們,她就是我們林公子的愛妻,也就是我們最尊貴的客人!來人,快快給林夫人開門,我們要以最好的美酒來招待她!」
眾人微愣,齊齊將目光投射到林楓身上,耳後歡聲雷動。林藍雙騎在胭脂馬上被眾村民簇擁著迎進村,有意無意地瞥了林楓一眼,粉面微紅,俏麗無儔,仿如沐浴在春光裡的鮮艷桃花。厲高緊隨林藍雙身邊,極力擠開往中間靠的村民,鷹隼般的目光警惕地在周圍遊走,消除任何意外發生的可能。
然而當林楓注意到隨後的綺仙身上時,抑制不住地張大了嘴巴。因為坐於粉紅馬上的少女綺仙,身前赫然多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兩個人共乘一騎,面色都是相似的平淡,在喧鬧的眾人之中有一種出世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