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資質不錯!」怒焰學院校長梅林多揮舞胖乎乎的大手在吟秀柔弱的肩膀上拍打著,圍著少女打量半晌,上瞅下摸極盡猥瑣之能事後,忽然咧開大嘴大笑起來,「你的靈魂純淨輕柔,是個好苗子!本座剛剛收到了麗瞳法師的書信,她正向本座討要一個像樣的女學生。既然你資質品格都是上上之選,又身懷血仇,正對她的胃口,本座就送你給她當學徒,你可願意?」
一旁的林楓聽得心頭巨震。麗瞳是與梅林多同一個級別的存在,以法神之尊卻在大陸各處遊蕩,出了名的性格古怪。林楓心頭立即浮現出一幅陰暗角落處的畫面:一位長相極為醜陋的老女巫圍著一鍋不知道煮著什麼的湯念著詭異地咒語,周圍胡亂堆積著各種生物的骨骼,可憐的吟秀在她身後茫然地看著這一幕,嚇得瑟瑟發抖……
柔弱的少女卻在此時抬起頭來,平視前方平靜地道:「我願意。」
梅林多撫掌大笑:「好!本座這就修書一封,托尹音送你前去!這麗瞳散漫慣了,絕不肯在一地安歇,少不得又是一通好找……」
梅林多當即寫了書信,又喚來一英武少年,仔細交代一番後便讓兩人即刻動身去夜斬王國。
林楓送二人至平都城外,直到看見兩人登上馬車,才目送他們離去。一路上吟秀不知怎的卻對他冷淡起來,道別時也客套得很,倒讓他心中狐疑。
那英武少年尹音是比他高一年級的師兄,更在去年率領怒焰隊奪得青少年武鬥會魁首,實力與殺僧浪、浩無荒在伯仲之間,觀其氣度遠在自己之上。由他一路護送,林楓也不擔心吟秀的安全問題。
林楓回到梅林多的辦公室,正見梅林多作悠閒姿態端著茶杯細細品抿。林楓在他面前站定,他眼也不抬,慢慢嚥下口中清茶,才道:「你那位朋友,被秋露妖刀控制心神,又與人大戰一場身受重傷,幾乎神志潰散。我也沒什麼好辦法救他……」
他說到這裡,抬眼瞥了林楓一眼,見他滿面驚色,又道:「只是那小鳳凰哭得可憐,我便讓他們去了黯滅山莊,我有一故人隱居在此。黯滅山莊是天下殺手的聖地,世人只知其煞氣沖天,卻也不知,大陸最好的醫神也在其中,逆天搶命不在話下,你也不必擔心。」
林楓心神稍定,恭聲道:「多謝校長!」
「你也不必多言,我讓你放下心來,卻是要你心無旁騖。」梅林多擺擺肥手,忽然站起身來,肥胖的身軀頓若山嶽般高大,睥睨著林楓,眼中凶光令他心中一顫,「你行走在外,進步倒不太慢,但——遠遠達不到元素使者的要求!你可知浩無荒?」
見林楓猛地點頭,梅林多臉上橫肉一扯,竟是兇惡無比:「那好,我就考考你的進度,若不滿意,哼!」他一聲哼,竟震得林楓胸中氣血翻湧不息,如浪潮淹沒口鼻,異常強烈的酸澀感覺讓他幾乎難以自制。
林楓緊握雙拳,骨節咯咯作響,鼻上墨鏡自動震開,眼中光芒大熾,卻無絲毫退意。
梅林多略一點頭,眼內凶光再漲幾分,冷聲道:「你可準備好了?」
林楓正要回答,就在銳氣稍減之際,眼前驟然間便騰起幕天席地的火焰,翻覆了視野中的一切。足以焚燒天地的熾烈高溫瞬間襲上身來,一陣刺痛之後,他的身體便失去了對外界的知覺。腦中意象迅速模糊下去,神識消散前的最後一個念頭,便是恍惚中對梅林多不顧臉面狠辣偷襲的詛咒……
朦朧,無比地模糊,好似與真切的世間隔了一面牆壁。牆裡頭傳來眾生之聲,貼著牆也能觸及萬般感緒,卻是極淡極淡。在這極淡感覺中,淡淡的痛感卻佔了一半。
像火燒一樣痛。
當這個念頭從他意識中生起,那痛感就越來越強烈,就像那堵牆也被焚世烈焰燒融了一樣。
意識漸漸清晰,也愈發痛苦。那無形的火焰包圍上來,灼燒著他的身軀,除了直刺靈魂深處的痛,還有令他戰慄的冷。溫度高到極致,帶給人的不是溫和燙,而是刻骨的寒冷。
冷與痛交熾,支配了他所有的感受,然而他的靈魂,還是在烈火煎烤下掙扎出了一種名為恨的情緒。
他詛咒上天的不公!
為何先一步登上頂點的人們,就能以高強的法力讓後來者在幻境中遭受人間極致的痛苦!
為何只因為法力低微,他們就能不顧自己的意願,強行讓他在無邊的痛苦與森冷中苦苦掙扎!
為何萬般人性修到極致,只為冷眼瞧著弱者在深淵酷冷的折磨中徘徊生死!
為何這幻世沒有盡頭!
我詛咒這世間!有朝一日,我要將人界翻覆,用黑暗吞沒光芒,用痛苦主宰世間,讓所有卑賤不公的靈魂也同樣嘗一嘗這萬般苦痛的滋味!
梅林多,你也嘗嘗吧!不只這火焰,連那墮天的苦楚也轉移給你!
虛無與黑暗的力量延伸出去,阻隔他與人間的牆在兩股無匹力量的夾擊下轟然消散。
梅林多臉上肌肉一陣抽搐,腦門上滲出豆大的汗珠,終於忍不住跌坐在椅子上,兩眼揪糾出無數皺紋。
好半天,他才長出一口氣,睜開雙目,眼中才恢復了神采,喃喃地道:「真是久違的感覺啊……」
林楓趴在他桌前的地面上,雙目赤紅,衣衫被汗水浸透,一時間連喘息的力氣都沒有了。
梅林多臉色沉重,自語般說道:「痛苦釀就的酒,雖然一時間暢快,到頭來終究會後悔!」
「這樣的力量,不要也罷!」
「你自以為是的痛苦,並不是獨屬你一人。這碌碌眾生,哪個心中沒有藏著一個不敢觸及的角落?收起你那憤世嫉俗的嘴臉吧!」
「禍根,禍根,哪有救世的可能?」
「把痛苦轉移給他人,實在是孽障之想……」
說到此,他像想起了什麼,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
林楓的臉貼著地面,半晌才掙出說話的力氣,輕聲道:「多謝校長指點。」聲音雖然微弱,梅林多哪聽不出其中的諷刺與怨恨。他皺緊眉頭,重重哼出一聲:「滾!」
林楓掙扎著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走出門外,想要遠離此間,卻在下樓梯時一步沒踏穩,頓時翻滾下去,撞上牆壁才止住去勢,手腳一陣酸痛,卻再也爬不起來。
他受了莫大折磨,精力已是耗盡,有心稍作歇息,卻聽見下面傳來腳步聲,不由一陣氣苦,說什麼也不願意讓人看見這樣狼狽的姿態。他凝神聚氣,扶著牆壁慢慢支起身子,正要挪動雙腿,便聽到樓下一陣故作驚奇的叫嚷聲:「喲喲,原來是林大少俠,怎地在此歇息啊?」
林楓勉力望去,只見獨臂大漢格布達伴著兩名少女大步踏上來,眼中儘是譏諷之色。而且那右邊少女尚是熟人,為龍釋心的妹子龍紫煙,卻不知怎和格布達這惡漢混到了一處。
林楓嘴角牽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冷聲道:「我愛坐在這兒,就是爽了!」
格布達哈哈大笑,眼見心頭大仇這狼狽模樣,正從腦中搜刮出平生所聞最惡毒的諷刺詞句,忽然身前微風拂動,身旁龍紫煙已是匆忙躍到林楓身邊,伸手扶起他,連聲問道:「林楓哥哥,你怎麼傷成這樣?」
林楓羞惱不已,從她手中掙脫,冷冷地道:「要你管!」
龍紫煙怔在那兒,格布達卻放聲大笑。林楓扶住牆壁,喘出幾口氣道:「很得意嗎?」
格布達臉上笑容忽然斂去,肅了面容道:「哼,你這樣子真是可憐,不過也倒讓我失望!你最好大模大樣活著,終有一日,我來找你尋報大仇!」說著,大步從林楓面前走過,登登地上樓去了。
龍紫煙留在林楓身邊,呆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再去扶他手臂,柔聲說道:「你這樣子若是強撐力氣,反而於修為有損,還是暫作歇息吧!也怪我忘了你心高氣傲的性子……」
林楓省過神來,倒沒有掙扎,由她扶著自己慢慢往下走去,口中輕聲道了個謝字。
龍紫煙攙著他離了校長的樓房,兩人一時沉默無語。等到了僻靜的林間小道中,龍紫煙忍不住再次問道:「林家哥哥,誰能傷了你?」
林楓歎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憤恨的神色來:「梅林多!」
龍紫煙手腕一顫,指尖驚出一道電弧來,差點擊在林楓身上。她顫聲道:「是校長……為……為什麼?」
林楓冷笑一聲,卻不多言。龍紫煙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驚顫不已。兩人僵立片刻,林楓狀況已恢復了不少,當下掙脫了她的攙扶,獨自向前行去。
龍紫煙連忙跟上去,低聲細氣地道:「對不起……我問得太多了。」
林楓答道:「沒什麼,我倒應該感謝你。」
龍紫煙聽他口氣有所冷淡,急急說道:「是我不該管你……也不是,哎!」她低頭跟著林楓行了一會兒,指尖不住地鑽弄裙角,卻放輕了聲調,慢慢地道:「我聽哥哥說了你的事跡,知道你的氣度為人。雖然不曉得你為何衝撞了校長,但總也與你性子有關。而且你受傷之後,情緒激越,憤懣怨恨,根本不像是你平日的作為……我想,你的心境變了。」
她說得雖然平淡,卻飽含了關切的情緒。林楓心中也是一驚,暗暗反省自己心境有所偏頗,實為修煉的阻礙,連忙低頭瞑目平復心緒。只是他對梅林多所有太過不忿,花了好許時間才靜下心來,向龍紫煙再次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