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山背負雙手緩步行來,人們似乎只有仰起臉來才能看得清他的面容。他走在正中,身後眾多高手便黯然失色。聽著他不加掩飾的沉重腳步,林楓的心臟隨之震動,心中忍不住生出一股怯意,情不自禁地往後挪動腳步。離劍輕歎一聲,也隨之後退,保持與他並肩。
慕千山逼得近了,林楓和離劍也靠近了眾人藏身之處。慕千山頓住腳步,掃視一眼,緩緩說道:「諸位壞我大事,也該有所補償才是。」
他的目光停在阿綰身上,逼人的神光攝出,阿綰的臉色愈發蒼白,身子都有些蜷縮。
「阿綰,這些天來我敬你若上賓,可曾有對你不住之處?」慕千山低沉地嗓音中蘊含著無上的威嚴,就好像八荒**天地之間滾滾狂雷的吼叫,撕碎一切違逆的意志。
阿綰編貝般的玉齒將下唇都咬出血來,身子微微顫抖著,沉默良久,才道:「城主之道,與我不合。」
慕千山輕哦一聲,移開目光,阿綰才從那股無可抵禦的威壓下掙脫出來,整個身子都如虛脫一般。卻見身旁精靈繃緊了身體,似乎在面對森林中最凶殘的魔獸群。
慕千山正望著她。
「琳·菲小姐,你從暗月精靈部落而來,不滿世人之事也可理解,我不會為難你。畢竟,佳人難得……」慕千山若調笑般說到半途,卻見琳·菲昂起腦袋,純淨若水的明亮眼眸毫不畏懼地迎上自己,其中飽含憤怒之色。
他略有詫異,也不深究,轉而看向赤梟。赤梟低著頭不敢直面他的注視,抓著巨斧的兩臂上血管如蚯蚓般鼓起跳動,充分顯示出又怒又怕的情緒。他竭力迴避,但慕千山冷冷的話語還是傳至耳內:
「赤梟,我待你不薄,為何無故叛逃,莫非……是看不慣我的作為嗎?」話到最後,已是聲色俱厲,強大的壓力盤亙在眾人心頭,赤梟的額頭更是大汗淋淋,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罷了罷了!」慕千山冷笑一聲,看向面前的林楓離劍二人,「今天終是要做個了斷——」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突兀地響起,驚得惶然的眾人心頭一顫,慌忙回頭,卻見孟箜魂瞪著白眼翻倒在地上,頸部被鮮血覆染,看不清傷勢如何。但很顯然,他死得不能再死了。
眾人齊齊大吃一驚,林藍雙發出一聲高亢的尖叫。段愁生倒退好幾步,驚異地望著阿綰,喃喃地道:「師姐,你……」
「你以為我是那種人?」阿綰嘴角勾出諷刺的神情,「他跟了我們這麼久,露出了太多破綻。既然林老兄不願下手,就由我來吧!」
「哈哈哈哈!殺得好!」離劍放聲大笑,肆意的姿態看得慕千山大皺眉頭,「城主手下的人都如此窩囊嗎,跟蹤了我們這麼久,什麼也沒幹出來就一命嗚呼了!哈哈哈哈,慕城主,你身後那些人也應該有種兔死狐悲的感傷吧!哈……」
慕千山踏前一步,磅然氣勢滔滔湧來,離劍便笑不出來了。笑聲卡在喉嚨裡,變得極為怪異。
慕千山望著面前二人,露出淡淡微笑:「二位堪稱俊才,可惜不能為我所用,便只好……長眠於此!」最後一字出口,他的拳頭抬起,林楓的劍、離劍的飛刀同時射至眼前。
他的拳頭,瑩瑩如寶玉,閃動著溫潤的光芒,似乎不具備任何殺傷力。林楓卻知道這拳頭的力量有多恐怖,劍勢一反常態地縹緲輕靈,卻沒有任何虛招。他的心神已經盡數貫注與這一劍,全身力量凝聚於此,其中所包含的劍理已經達到了他平生武技的極致。想必離劍的飛刀,也是生命中最華麗的一刀罷!
慕千山只是堂堂正正、從從容容地擊出了右拳。沒有任何虛招,只是最樸實的一拳,也是最凌厲的一拳。這一拳,便擊潰了林楓和離劍的信心。
原來,全盛狀態的慕千山,實力竟然如此可怕,遠遠超出了他所能想到的層次,比之絕世的強者也不遑多讓。
破日巨拳用到這種程度,不但遠超過自己,也勝過殺僧浪,堪稱林楓習武以來所遇到的最強者!
邪狼殺,七截,九傷,魔屠,孤光,破日,絕天,滅地,乃至最後一招生死何懼,在慕千山使來,無一不是人間界最樸實也最恐怖的招式,卻沒有任何多餘的徵兆,僅僅只是拳頭。
拳頭在眼前放大,流雨劍發出一聲哀鳴,林楓額頭飄灑一縷鮮血,身體忙不迭地後退,再後退。林楓和離劍的步調始終一致,都是如逃命版飛速後退,卻極有默契地同時出手攻擊慕千山拳上氣機稍微薄弱之處,雖然往往撞上拳勁最強的部位,被震得氣血翻騰。如果不是兩人之間的驚人默契,恐怕都已經成了慕千山拳下一團爆裂的血霧吧!
三人越打越遠,逐漸接近了火焰熄滅的地方。慕千山身後的高手也沒有跟上來,他們分散開來,迎上面色蒼白的阿綰等人。
阿綰俯著頭,手腕低垂,髮絲散落在眼際,似乎放棄了反抗,細長的眼眸、抿緊的嘴唇此刻看來分外柔媚。她看起來就是一位嬌怯卻倔強的尋常少女,雖然低眉順眼,垂下的眼神卻幽冷淵深,一反以往的澄澈。
雁藏鋒低低瞧著她,眼中閃過異樣的神情,直指前方的槍尖也抵在了地上,出聲道:「阿綰,我倆共事一場,也不忍見你遭難,你走吧!」
阿綰唇角綻放微笑,抬起眼眸,幽深的瞳孔倒映出他與身旁巨石先生的影響。巨石先生不發一言,卻側了側身子,往後退出一步。
阿綰嘴角的笑容擴大,眼中卻露出諷刺的意味:「我若走了,有何面目去見師尊?」
「除了赤梟,你們都可以離開。」說話的是一位將面目都隱藏在灰色法袍中的先生,他的聲音昏濁不清,又和身後大團密密麻麻飛舞的毒蜂嗡嗡聲混雜,就像吵鬧的菜市場裡一聲低沉的嘟囔,實在難以聽清。
段愁生握了握阿綰冰冷的手掌,傳遞一個堅定的眼神,然後轉向灰袍人問道:「蜂高客是吧?你能代表慕千山的意見?」
灰袍人的面罩中傳來一聲低沉地哼聲,身後毒蜂騷動起來,圍著他飛舞,像一團陰雲將他從頭到腳都籠罩起來。段愁生揮劍護在身前,眼角卻瞥見阿綰又低下了頭,連雙眼也閉上了,一副認命的模樣,心中不由大急。
「師姐,總得讓他們付出點代價吧!」段愁生盯著灰袍人,冷冷地道,「至少也要留下他一手一足!」
灰袍人怔了怔,隱在蜂雲中的身軀輪廓忽然顫動起來,陣陣大笑從中發出,與同樣激動起來的嗡嗡聲和於一處,傳到段愁生耳中讓他異常難受。
「你做死啊!笑得那麼噁心,很得意啊?」這陣狂笑被突兀響起的赤梟的吼聲打斷。赤梟護在精靈身前,眼瞪得如銅鈴一般大,鼻孔中噴出粗氣,狀若發怒的公牛。他的嗓門奇大無比,還持著巨斧在自己腦門前比劃:「像你這樣自以為高明的鬼東西,大爺一天要劈死好幾個!來來來,我們兩個比劃比劃,你這個沒種的東西……」
他說話到最後,尾音忽然一顫,卻再也說不下去。他低下頭去,看著搭在自己黝黑臂膀上的那只柔若無骨的纖白小手,再對上精靈夢幻般的煙瞳水眸,腦中一片空白,張著嘴說不出話來。怔了好半晌,他心中一痛,強自轉過臉去,歎息一聲:「你不肯走,我怎會甘心……也罷,能死在你面前,最後看你一眼,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哧」地一聲冷笑,讓赤梟瞪圓了大眼,憤怒地望過去,只見一位白衣勝雪的妖嬈女子輕蔑地看來,冷冷地道:「都道精靈純潔,其實迷惑人也很有一套呢!世上有這樣的女子,天下男人都得小心了!」
美艷照人的她,在精靈面前卻不自覺地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話語中掩不住嫉妒之情。
赤梟扯開大嗓門罵道:「醜婆娘,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在小姐面前你也好意思穿白衣裝仙女?我都替你害臊!」
女子臉上因遏制不住的憤怒而呈現出青灰的顏色,忽然伸出手掌,虛空出浮現出無數光點急劇凝合,數息間凝成一顆巴掌大小的橘紅色火球往赤梟射去。
赤梟怪叫一聲,立時將大斧橫在胸口,同時在他身前遞出一隻細白的手,纏繞著數道籐蔓絲帶,絞纏伸長編織成一片籐條盾牌,撞上撲至面前的火球,爆散成繞燒著火星的黑炭粉屑。
精靈低吟一聲,纖弱的身子重重往後跌去,靠在石壁上,眼瞼無力地垂下,嘴唇邊一縷淒艷的血跡滑至光潔無暇的下巴,觸目驚心。
赤梟口中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兩眼通紅地向前衝出,瘋狂地向白衣女子砍去。女子面色冷冽,眼見他即將衝到面前,輕輕抬起了左手。轟轟轟——接連三聲巨響,三顆炎球先後襲中目標:
赤梟的衝勢被生生止住,眼眶中血絲迸裂,耳鼻口同時滲血;
赤梟無力握住巨斧,脫手的大斧反震回來狠狠撞在他胸口,眼珠頓時變作灰白之色;
赤梟壯碩的身子重重飛出去,灑下一路鮮血,胸口焦黑一片,面上生機潰散,摔落後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