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數十把森冷鐵劍指著週身各大要害,又有眾多高手環伺在旁,是虛與委蛇見機行事,先保住小命,還是死戰到底,拼一個賺一個呢?一絲猶豫從林楓心頭一閃而過,但當他與慕千山目光一觸之後,迅速下定了決心。
慕千山,絕不會再給他這樣的機會。
他目光一轉,慢慢從慕千山受傷的右肩掃過。肩上衣衫被浸紅,穩凝有力,絲毫看不出受傷的虛弱。但以林楓眼力,依然捕捉到了那百分之一秒的不正常的顫動,這讓他心下稍定,慕千山果然受了不輕的傷,一隻右手恐怕再無絲毫戰力。如果夥同大家一哄而上,說不定能馬上制住這傢伙……
段愁生緊密觀察著他的動向,相信只要林楓一抬手,他就能配合著殺上去。慕千山的眉毛漸漸皺起,臉上笑意淡去,淡淡說道:「林兄弟還在猶豫什麼?」
一陣風吹起林楓的長髮,紛亂的髮絲在額前掃過,林楓和慕千山的瞳孔都縮小了幾分。林楓慢慢地道:「我在想……」風兒止息,頭髮貼在額前,林楓的身形一往無前地嚮慕千山電射而去。一道藍線從他腰際亮起,光與影將慕千山的身子斜斜分成兩部分。
慕千山目光一凝,左掌探出猶如托起了一座山嶽。四指輕巧地從劍身滑過,那鋪天蓋地跟隨而來的力量卻讓林楓氣息一滯,生出了一股無可抵擋的錯覺。林楓緊抿嘴唇,寶石般的眼睛愈發瑩亮,身子怪異地扭轉前傾,使得慕千山的手掌從胸前錯過,流雨劍已然悄然襲向對方腰身。慕千山驟然加速,流雨劍堪堪刺中他留下的虛影。兩人急速轉身,迎向對方時,已經完全換了位置。
他二人一交手便打響了開戰的信號。段愁生的掌指在半途被黑紗使者輕描淡寫地攔下,正要助慕千山一臂之力的劍客卻發現自己的腳忽然被地上瘋狂生長的蔓草纏住,背後更有風聲襲來,驚怒之下連忙護住後背,卻被一條銀鏈從腋下穿過繞住了前胸。
「琳菲!上官綰!你們兩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至於屠歌和飄雪則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忽然覺得肩膀一沉,紅天師寬大的袍擺從頭上拂過。然而一張火符自後方飛射而至,紅天師悶哼一聲重重跌下,卻原來還扶著神志不清的辭葉長老。他飛快地彈起來躲過幾名鐵衛的鋼劍,一口血卻噴在了一名衛士的臉上。
「你們兩頭蠢豬,還不快衝出去!」紅天師破口大罵,袖袍鼓蕩卸開幾柄鋼劍,卻見兩人依然紋絲不動,如中了夢魘一般,抽個空擋略一瞥去,只見兩人瞳孔放的老大,表情癡呆尤為嚇人,顯然已經著了別人的道了。
這時一把鐵尺斜刺裡刺來,襲中他腰間,鼓起的紅袍上立即蒙上了一層冰渣,腰部肌肉一陣抽搐,劇寒難耐。得手的鐵尺道人露出一絲得意之色,忽然被從後襲來的一桿巨斧砍得腦漿迸裂,哼也沒哼就栽倒在地。
段愁生與黑紗使者硬撼數十招,被對方看似輕飄飄的掌力震得氣血翻湧,鼻孔裡不知覺地滲出兩行血跡。黑紗使者的身法比他更加飄忽不定,手掌翻動彷彿從各個意想不到的角度襲來。段愁生能夠接下他的招式,堪稱是運氣爆發,只是卻狼狽不堪。
百招之後,他越發力不從心,眼前陣陣發黑,身子動搖西晃,被黑紗使者一掌印在左方腰際,口吐鮮血往扎眼的鐵衛劍林跌去。他自道小命休矣,忽然從地面竄出幾根籐蔓將他小腿勾住,生生從雪亮的劍刃前晃過,斷了幾縷頭髮。
地面野騰如雨後春筍紛湧而出,一隊鐵甲衛仗劍就要衝來宰掉段愁生,卻發覺腳步都被這些堅韌的籐蔓箍住,幾劍下來還除之不盡。黑紗使者的如鬼魅般撲來的身影霎時頓住,模糊的虛像在爭先恐後湧現的無數籐蔓中閃爍不定,左右折射下最終飄到半空,方避開了這些瘋狂舞動的蛇蔓草。
劍浪湧動,拳勁磅礡,林楓與慕千山的身影交織在一處,灑下的陽光也因為兩人過快的挪移而顯得忽明忽暗。林楓傾注己心最強劍意,左手指間劍氣與流雨劍的配合達到了極致,依然沒能突破慕千山一隻左手的防禦。
真是令人心顫的武技!
林楓揮出一片劍浪,與慕千山掌風碰撞在一處,藉著強大的衝力往後翻越,心中已經決定放棄此時刺殺慕千山的打算。他足踏微步,身影比黑紗還要詭異幾分,忽隱忽現宛如幽靈。
慕千山的身形在原地頓住,目光一綻之下氣勢凝如山嶽。
林楓從極端專注的狀態下脫離出來,偷空掃視場中,發覺已經是一片綠色海洋。綠草肆意地瘋長著,籐蔓像鞭子似的抽打士兵,一棵柳樹的枝條籠罩了周圍十餘米土地,死死糾纏著鐵盔重甲的武士。眾花環繞中一位詩一般的精靈少女閉目低唱,吟哦出無形的精神波紋朝外擴散。精靈旁邊不遠處,阿綰與白衣劍客拚死相鬥,激濺起無數殘碎的花瓣,紛揚飄零宛如下了一場花瓣雨,如詩如畫。
然而林楓的心臟忽然急劇地抽搐了一下,一種無比悸動地感覺如電流般傳遍身體,就好像要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一般。腦際轟然一聲巨響,猶如山崩地裂般惶然,只覺得側面有一座遮蔽了天地的高山在一瞬間傾斜,下一刻將要將他這一隻小小螻蟻從世上除名。
自從親身體會了「大化洪流」的湮滅之力後,他以為再也不會出現這樣的感覺了。
林楓轉臉,傾身,揮劍,卻見一隻拳頭在眼前急劇放大,遮天蔽日,視野中暗淡一片。林楓手腕閃電般轉動,一汪令他心安的藍色在間不容髮之際擋在了鋪天蓋地的黑暗之前。「叮——」只發出一串細小的清鳴聲。
林楓如遭重擊,連退三步。
慕千山眼神如刀,下一拳緊接著砸過來,直取胸口。林楓匆忙將流雨劍橫在身前,隔劍承受了其中蘊含的恐怖威力,恍惚中只覺得地動山搖。下一刻他迅速清醒過來,清楚地聽見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慕千山搶進一步,冷冽目光中緩緩遞出第三拳。林楓同樣緩慢地抬手,這一次卻是將劍刃對準了他的拳頭。肉做的拳頭迎上劍刃,摧毀一切的力量傳遞到林楓手腕,右臂頃刻間失去了知覺。流雨劍發出急促的悲鳴,林楓耳邊傳來轟然一聲巨響,天地一片漆黑,耳畔電閃雷鳴。剎那間他被置身於一個古老的帝國,山河破碎,風雨飄搖!
力量已經流盡了,林楓勉強不倒,冷冷地迎上慕千山的目光。
慕千山穩穩站定,像一位俯視眾生的王者。林楓也是知道的,這三拳同樣達到了他的極限。
「原來你練的也是破日拳法!」林楓竭力平復胸口翻湧的血氣,嚥下喉中一絲腥甜,緩緩舒出一口血腥氣。慕千山眼神緊了緊。
周圍狂蔓亂舞,青綠色的籐條像瘋狂掙扎的蚯蚓,紛紛擁擁破土而出,迅速將整個園地拖入一片蒼翠的綠中。
林楓感覺氣力恢復了少許,而對面慕千山猶自兀立不動,又見場面混亂不堪,段愁生等人恰好與慕千山手下高手分開了距離,便猛一跺腳一飛沖天,口中高叫:「走!」
自打他與慕千山動起手來,暫離了戰團的人都有意無意地關注著他的動向,隱隱有以他為首的意味,見他高高躍起,都不約而同跟著向上跳去。
林楓腳步在數根狂舞的籐條上點過,身法如蝴蝶般翩然飄逸,狂亂的籐蔓紛紛雜雜,他的身形更是猶如幻影,在交織的鞭影中穿梭如電,越奔越高,來到野柳枝條到達的最高處,忽然轉手一劍,一張激射而至的篆文黃符化灰消散。他的腳步在柳條間不斷移動,位置卻沒有大的變動,俯首往下面的綠色籐叢中看去。
兩個身影並肩掠來,阿綰牽著精靈的手很快跳到他身旁,卻沒有停留,微一點頭便在林楓猶帶猜疑的眼神中飛身遠去。雖然只是驚鴻一瞥,林楓發現精靈的臉上沒有絲毫血色,氣息微弱得嚇人,恍然明白這些雜亂野籐的來源。這時候來不及思考太多,他又發現慕千山仍然凝立在原先的位置,現在甚至背對著他,心中猛地明悟,卻生出一股懊惱情緒來。
慕千山那三拳擊潰了他的膽志,卻也耗盡了氣力,沒有任何再戰之能。如果自己剛才不那麼急著跑路,恐怕便可以挾持他從容離開了。真是可惜!
「嚓卡嚓卡!」青籐汁液流濺,那是赤梟正以暴力的方式開路,手中巨斧左右劈砍,斷枝敗葉被這中張狂的暴虐力量甩向兩旁。段愁生緊跟其後,握著一把奪來的鋼劍將圍過來的幾名鐵衛一一斬殺。
黑紗卻沒有尾隨上來,他此刻侍立在慕千山身後,空洞的眼睛直直向林楓瞄過來。其實林楓也正想著要不要以一指劍氣偷襲一下慕千山,現在當然沒了想法。
籐林中忽然爆現出幾點火花,十來張符咒追著赤梟段愁生兩人,很快射至兩人背後。段愁生急速揮劍,火花四濺,大半片符咒就此消散,但仍有一張火符轟然砸在赤梟背後左腰,皮肉翻捲。赤梟哼出一聲身子巨震,跟著大聲一吼,更加兇猛地砸開前面籐林。
林楓無聲無息地滑落在他們身後,冷劍破開幾名衛士的喉嚨,頭也不回地道:「跟上那兩個女的!」隨即璀璨的藍光交織成網,將飛過來的火符盡數截下。他同時飄身往後退去,直到後腳跟觸及圍牆,猛一翻身跳了出去。
這外面就是街道了,街上清冷無人。十餘名警備隊員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血泊中,斷肢碎肉觸目驚心。
他沒有多留,正打算跟著赤梟兩人的背影離開,赫然聽見牆內傳出來一聲咆哮,像虎嘯獅吼,令他身子一震,轉身回望,接著看見辭葉長老一手提著一個人,渾身浴血跳了出來。
辭葉長老落在地上,留下一個深深的印記,抬頭向林楓奔來。林楓一指赤梟等人離去的方向,也向他衝去。兩人眼神交匯,卻錯身而過。林楓耳後響起辭葉長老大步奔騰的聲音,眼前升起幾名鐵衛的身影。
「卡!」流雨劍劃出藍色電光,躍上牆頭的三名鐵衛血液噴湧,無頭的屍身被林楓左掌拍出的強勁拳風震得倒跌回去。
做完這些,林楓迅速轉身,飛一般地追著辭葉長老的身影跑去。數秒之後,在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街頭轉角處。這時候,牆頭才再次反射出鐵衛的金屬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