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宛凝哭聲漸歇,開始劇烈的掙扎。林楓的身體隨之搖晃,站立不穩,差點倒地。
秦錯連忙上前扶住他,眼睛瞧著他身後冷漠不語的冰韻,滿是畏懼之色。
他忙弄了半天,才又把原神宛凝制住,換下了林楓。林楓大聲喘氣,汗水把身前身後都濕透了。他歇息了一會兒,順便打量秦錯的情況。
秦錯左邊身子染滿了血跡,左臂無力地垂著,一道血口從小臂裂開的衣服裡顯露出來,直到此時任沒有止住漸流的血液。當時林楓叫他獨自回來,想必遇上了一場異常艱苦的戰鬥,最終還是被擒吧。只是不知道貌似愚訥、實則奸猾的鳥妖阿不思多跑到哪兒去了。
秦錯以右手抱住原神宛凝,卻被她搖晃得傷口吃痛,齜牙咧嘴,直吸冷氣。林楓也是無奈,現下站立,只覺得心中驚厥,體冒虛汗,渾身發冷,恨不得裹上厚厚的棉襖躲起來好好睡上一覺。他運氣在週身走了一遭,方才感覺好了些。見吟秀和梅麗都要走來,連忙擺手止住她們,卻無力出聲。
神情疲憊的凱南見他臉色,和他對望一眼,舉起拳來高聲喝道:「所有人注意,立即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剛從極度緊張中的挾持下逃出生天的傭兵們僅能緩上一口氣,便不得不為接下來無比凶險的逃亡生涯做準備。壓抑的氣氛籠罩著營地,所有人都不再言語,默默地迅速地清理東西。原本平靜的下午被那一群不速之客打斷,現在已是深夜,他們又該走向何方?在如此強大的戰士團隊的追擊下,他們又能走出多遠?所有人心裡面都是沉甸甸的。
夜風吹人冷,墨色惹心愁。在火把映照下,剛經過一場大戰的草地已是遍體鱗傷,草屑雜亂,有些地方露出褐色土壤,還有血跡斑斑。這等情景更惹人心悲。明天此時,他們能否還能活下來,再看看這染血的土地?
林楓背負雙手,舉目眺望,兩耳豎起,細細觀察著湖邊風吹草動。漆黑樹影如鬼魈,在蕭瑟風中張爪嘶鳴,好像死神將來的前路鬼兵。遼闊湖邊中,碧水呈現昏黑的顏色,點點月斑隨水浮動。林楓極盡目力,也只能看到對岸模糊的人影。
如此惡劣的條件下,倘若對方精銳兵力並未走遠,故作疑陣騙得自己放了原神宛凝,即將面臨的,只怕是無可挽回的團滅之局吧!身負幾十人的生死,林楓心頭沉重,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觀察周圍情況,將細微之處察看了一遍又一遍。到目前為止,仍沒有發現可疑之處,但他不可能安下心來。
不久,人們準備得差不多了,集中在凱南和林楓身前,無聲地等待他們的命令。林楓猶豫再三,還是不敢放人,也不能讓這些戰力低微的傭兵先行出發。以對方這等強勢的陣容,哪裡會乖乖放鐵狼團安然離開。在密蒙森林裡,不知對方布下了多少埋伏。林楓看這無比寂靜的黑暗森林,就像一隻靜靜蹲伏的凶獸的巨口,殺機四伏。
他忽然覺得很後悔。劫人時沒想那麼多,只想著讓這些煞星遠離,卻沒有意識到,其實如果當時把他們所有人留下來,放鐵狼團的傭兵先走,現在也不會陷入兩難的境地。最多……只有自己一人留下來,即使遭遇不測,也是值了。
看著眼前一雙雙充斥著悲傷和對未來的恐懼、卻仍對自己抱有希望的眼睛,林楓的心情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一個男孩轉變為男人,唯一不同的,只是後者意識到並勇於承擔起自己肩上的責任。而他,目前來說,還不是個勇於負責的人……
就讓我做個勇敢的男子漢吧!林楓捏緊拳頭,眼神變得無比堅定。伯勞把這幾十人的身家性命托付給我,我就不能辜負了他的期望……最多,不就是死嗎!
「喂,你!現在可以放了本小姐吧?」原神宛凝在秦錯的獨臂鉗箍下掙扎起來,急切地道。這位自信滿滿的高貴小姐,終於認識到深陷敵手的痛苦滋味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裡,然後帶著她最精銳的士兵回來……
林楓搖頭,恢復了一些氣力後從秦錯手中接過拚命掙扎的原神小姐。然而,當這位身嬌體貴的小姐感受到林楓右手的堅冷時,立即止住折騰,只是向後喊道:「冰姐姐,看我被人這樣欺負,你也不管不問麼?」
仿如一尊華美雕塑的冰韻終於有了神情,幽幽歎出一口氣,道:「你不該讓她哭的……」
這話一出,原本毫無知覺、盡數收斂的寒氣猛然從林楓後背襲來,其勢如隕星山脈頂峰上萬年不化的積雪,無聲無息,卻蝕骨滲髓,林楓的身體頓然僵住,腰部以下完全失去知覺,一股極度冰冷的氣流緩緩漫上來,竟讓他連反應都來不及。
流雨劍嗆然滑落,他艱難地抬起右手,無比緩慢地往後移去,只覺得全身的溫度都降至冰點。手背肌膚的紋理很快結了一層蛛網般的冰霜,使得整條手臂看上去完全沒了血色,晶瑩雪白。他心中駭然,升起一種絕望的情緒。自己引為倚仗的抗魔能力,竟然完全失去效果。號稱新一代大陸最強的天才法師,果然不是可以輕易相與的!
一股淡淡的黑色煙氣漸漸集結,像活物般往林楓**內滲去。黑暗法術最恐怖的腐蝕吞噬效果,出現在他身上,只覺得鬥氣的運轉像在淤泥中行走,速度減慢了大半。
等他艱難回過頭時,發覺原神宛凝已經在拉著冰韻的衣角。這等突變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秦錯最先回過神來,嗆地一聲抽出白霜劍,飛身撞出去。他已經豁出性命了!
冰韻以無比優雅的姿態伸出一指,一點螢光朝撲來的身影射去。秦錯原本順暢的身形陡然一僵,直挺挺地摔倒在地,再不動作。林楓瞧著真切,只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從心臟流出來,直衝腦門,融化了幾乎僵冷的血液。那是將夢想和榮耀都托付於他的少年啊!以身相救,豈是他該有結局?他還未有機會去追尋寤寐的少女,又怎能在這片染滿血污的土地上倒下!
林楓怒睜雙眼,對上冰韻冷漠的目光,澎湃的心湖掀起怒潮,盡化為一波犀利的箭陣衝殺過去。以幻術對抗精神力無比強大的超級魔法師,最好的結果,也只能使之愣神剎那。就在一剎那間,林楓的右手已經化為一道鴻影,閃電般按向冰韻胸口。皮膚上凝結的冰屑揚起一片白影,這凝聚了他最後力量的一掌衝勢,卻在一根兀然的紫煙法杖前頹然而止,終於只剩末路餘威,震散了法杖上漫繞的一片紫煙。
最後的希望砰然破滅,如煙往事漫上心頭。
冰韻嘴唇微動,一團白色霧氣迎面襲來。林楓勉強抬起還能活動的右手擋在面前,一陣震痛之後,晶亮的冰渣激濺射開。刻骨的寒意直衝腦門,左臂知覺在數秒內便完全淪陷,冰冷寒流終在林楓肩頭處被最後的一點陽光消融。
林楓雙臂皆廢,體內鬥氣完全耗盡,真的不具備任何抵抗的能力了。只是,他實在不甘心!自己的命運、伯勞的托付、秦錯最後的反抗,還是化為泡影了麼……
「啊——」傭兵隊伍中最前列的白凡大聲吶喊,拔劍衝了上去。冰韻迅捷地伸出一根瑩白的手指,又一點幽光飛射而出。白凡的喊聲戛然而止,身形重重撲到。只是在倒地之前,他不知哪來的力量,將手中鐵劍歪斜著拋出。終究因為無力,鐵劍的方向完全不對,只能插在原神宛凝身前的土地上。
傾聽著白凡吶喊並倒地的聲音,林楓的眼神往下投去。掃過白凡最後一個倔狠的眼神,瞄見那柄即將插入土中的鐵劍,在這驚鴻一瞥中,林楓在心底幽幽歎息。如果,那把劍能飛得再高一點,便能嚇嚇原神宛凝了……
這個想法像毒蔓似的在心中生根滋長,短短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內,林楓心中已經轉過無數個念頭,便如千萬年那樣悠久。當這個念頭強到無法抑制的時候,他的頭開始劇烈疼痛起來。那剎那間的痛苦,彷彿能生生撕開腦袋,把那個深深扎根的種子揪出來……
「呀——」一聲清麗的女聲驚呼,清晰地傳到耳內。林楓勉力睜開昏黑的兩眼,既有些意外,又覺得再自然不過的景象,真切地出現了。那柄並不鋒利的鐵劍,貼著原神宛凝的小腿,楞楞地懸浮在半尺空中,割破了少女細嫩的肌膚。這種景象卻也正是他腦中回放了千萬遍的場景。
如果此時精力尚足,以神魔境界的威能,隔空御劍豈在話下?
冰韻正在蠕動的嘴唇霎時閉合,只是以冰冷至極的眼神看過來。林楓與之凜然對望,強撐意識,道:「原神小姐,我等一干賤民,性命不足惜,只願換你一條腿,您意下如何?」
「不要,我不要成為殘廢!」今夜飽受驚嚇的原神宛凝再也無法保持鎮定,尖叫道,「我放了你們,不要再動手啊——」
林楓閉目,輕輕地道:「原神小姐,請您向父神起誓,在這森林之內,勒令所有同夥,不得靠近我們鐵狼團三里之內,否則……」
原神宛凝猶豫了數秒,林楓閉著兩眼,在一片黑暗中只覺得天旋地轉,隨時都將倒下。沒有時間了!他以最後的意識操縱著那柄破劍,狠狠割下,然後在一陣最深的疲倦中昏睡過去……
少女鮮明的血跡滴答留下,明顯感覺到刺痛和令人心顫的濕熱液體後,她高聲大叫起來:「我答應你啊!我對父起誓,在森林裡絕對不殺你們!我馬上就叫人走……」
「噠!」鐵劍無力地跌落在地,在少女愕然的眼神中,眼前萬惡的少年身體慢慢後仰,筆直摔到草地血泊中,與倒下的白凡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