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開手指,林楓側著臉,瞧著吟秀幾步走到他面前,在床尾坐下了。「睡得這麼早?」
林楓笑笑道:「除了小秦,你是第二位客人。不知吟秀小姐有何貴幹?」
吟秀看著他眼睛,彷彿要看透瞳孔最深處。她抿了抿嘴唇,道:「我想和你聊聊梅麗。」
林楓抬起右臂,做了個請的手勢。吟秀繼續道:「我覺得你和梅麗的關係沒那麼簡單。就算你曾經做過一些對不起她的事,她由愛你至深轉為恨你之切,我也是女的,我應該能想像出那種對你愛恨交織的情感……可我細細想來,你們倆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她望著你的時候,只有深深的仇恨;今天之前,你看她的時候,也只有陰冷和殺意。這根本不可能是一對曾經的夫妻久別再聚時應有的情感。」
林楓驚訝地點點頭:「你真是個細心的孩子!請繼續!」
「我唯一值得自傲的地方,就是眼力比普通人要好。今天下午,你曾經阻止秦大哥拔劍。你的手很快,除了白凡哥,恐怕也只有我能看得清了。我當時嚇壞了,可你卻忽然又出手救了梅麗。我感覺到,從那時開始,你對梅麗的態度發生了變化。」梅麗盯著林楓的眼睛,慢慢地道,「你的眼睛裡,我看到了柔情和**。然而梅麗的態度並沒有轉變。我擔心,你會受到傷害,最後,又會把這傷害轉移到梅麗身上……」
「謝謝關心,好孩子!」林楓表情有些迷茫,似是自語般輕聲說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吧!其實我和梅麗,絕對沒有美好的回憶。大概快有半年的時間了吧……」他將自己與梅麗的糾葛,大致複述了一遍。
大約因為對方是個漂亮女孩子的關係吧,夜晚的時候,一位美麗少女來到床邊同你談話,總能給人愉悅浪漫的感覺。在這樣的氣氛中,林楓把自己和卉沙會的衝突、梅麗與自己的衝突都告訴了吟秀,比給秦錯說的更詳細一些。這是個細心的女孩,他很期待她能給自己提出一些獨到的建議,能妥當處理這些關係。
「聽你這麼一說,其實你們做的都沒有錯……你們各屬於對立仇恨的兩個勢力,迫切想要殺死對方也在情理之中。我很好奇,今天下午,你為什麼突然改變了態度?」
「呃……她的背影很像一個熟人。你可以認為,我突然對她起了色心,不忍這麼一朵嬌艷的花朵還沒開苞就遭了狼吻……」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你確實可以試著當個英雄。」吟秀忽然俯下身來,纖嫩的右臂撐著床沿,目光柔和地望著林楓,「可是林楓,你得知道,要想成為超凡入聖的強者,除了擁有高深武技,你也要學會一些東西。寬容、仁慈、憐憫、博愛,這都是真正的強者應該具備的品質。我希望,你能放過梅麗。」
林楓的目光落在她天鵝般白皙修長的脖頸處,心不在焉地道:「我已經決定放過她。」
「如果你真的想放過她,就不應該讓秦大哥教她劍法,讓她走上報仇的不歸路途……」
林楓無聲地笑了笑,忽然輕佻地伸手抬起她下巴,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麼心事?」
吟秀的眼神有些慌亂,像受驚的小鹿似的從床上跳下來,想要往外走去,卻被林楓伸手拉住。她的聲音變得更加清脆,多了分驚慌的味道:「我是來找你說正事的!」
「哦,是我不對。」林楓輕輕將她拉回來,動作溫柔,生怕驚到了她,「我和伯勞團長惺惺相惜,確實不該對你如此輕浮。我錯了。繼續剛才的話題吧!」
吟秀坐回床頭,一聽到父親的名字,默然不語,眼圈漸漸紅了起來。林楓歎息一聲,也坐起來,輕拍她的肩膀,道:「他離開後,你受了不少委屈吧!人走了,茶就涼了。以前對你百般討好的人物,也敢給你臉色了。真的挺可憐的……」
「不要說了!」吟秀俯著頭,眼眸中蒙上了一層水霧,在火苗下瑩光閃閃。
「你這樣強忍著,對身體很不好。你這幾天表現得很堅強,可是心裡面會很難受。我可以把胸膛借給你,哭出來吧!」林楓憐惜地撫著她順滑的長髮,柔聲安慰道。
吟秀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像珍珠般簌簌地落了下來,砸在地面上,錯落有聲。她抓住林楓,伏在他並不寬闊的胸膛上,哇地大哭起來。她緊緊抱住林楓的腰,身子劇烈顫抖著,似乎要將這幾日的悲傷和委屈全部發洩出來。
林楓輕輕拍打她的後背,無聲地歎了口氣,左手輕輕揮動,藍色的能量波紋擴散出去,將哭聲收斂在這個帳篷內面。既然要哭,就哭個痛快。到處都能見到生離死別,人的一生,畢竟是在無窮無盡的悲傷和痛苦中度過的。
吟秀哭了一會兒,就不出聲了,趴在林楓懷裡抽噎著。一會兒,她拭乾眼淚,抬起紅撲撲的臉龐,羞怯地看了看林楓。
林楓笑道:「不必害羞,你可以當我是你叔叔。如果你肯的話,我們可以躺在床上慢慢聊一夜……」
吟秀撇撇嘴:「你可真是個邪惡的叔叔!」
林楓解釋道:「我說真的,只是躺著舒服一些,我向你保證,絕不動你!你不是以強者的名義教導我嗎,應該對我的品德有信心啊!」
吟秀忍不住去看他的認真的眼神,那眸子裡盛滿深邃的溫柔,以及一點點憂傷和落寞。她開始相信,他是真誠的。那溫柔的漩渦。幾乎讓她迷醉其中。
可她終究搖了搖頭,道:「母親會擔心的。」說罷站起身子,就要往外走去。
那纖弱的身子就要走出門外,林楓心頭湧起無法遏制的孤寂。他真的想找一個知心的人聊聊,來打發晚上漫長的時光。夜晚太靜,太寂寞,太容易去思念一個人……
他忍不住叫道:「等等!」
吟秀轉過頭來,眸光撲閃,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林楓想了想,才道:「你很聰明,對武學的體悟很深。如果學武的話,你一定能成為第一流的高手。」他伸出手來,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教你。」
「謝謝,我會考慮的。」吟秀淡淡一笑,掀起門簾走了出去。
林楓仰倒在床上,怔怔望著頭上帳篷頂蓋。今晚,又是個難熬的夜。
凌晨時分,淅瀝的雨點打在帳篷上,奏出清脆的樂曲。風吹過樹林沙沙作響。一夜未眠的林楓走出帳篷,任由雨點灑在頭上肩上,帶來絲絲涼意。
遠方是一片漆黑。天地都籠罩在無限廣闊的混沌中,周圍樹木隨風起舞,黑黢黢的模糊輪廓不停晃動著。一聲雷從天邊滾過,雄渾沉悶,驚得人心裡也泛出戰慄的感覺。遠方,電光閃過,將大地映出一剎那的慘白。如此浩然的聲勢擾醒了睡著的人們。
守夜人們小聲交談著,抱怨這場不受歡迎的大雨。林楓獨自一人,微垂脖頸,緩步而行,在蒼茫雨霧中越走越遠,逐漸消失在守夜人的視野內。雨點打在樹葉上,濺成細小的水花。林楓上身衣服濕透了,前額頭髮黏在一塊。
在一個人的世界裡,人總是更能貼近自然,更容易發現自己該對這等偉大之物應懷有的敬畏之情。
他低頭看著腳下泥濘的路,看著腳踩過濕潤的草地帶起的水漬,心中忽然湧起一種感悟。這鴻蒙雨霧,籠罩了遠方蒼穹,撲灑了整片大地,將天地山川拉成一片模糊,莫不是冥冥中的神靈給他的提示麼?
雨打在千百片樹葉上,滴答奏響,一直延伸到遠方,體現出一種奇特的韻律。林楓輕輕吸進一口潮濕的空氣,體內的鬥氣也隨之律動起來,如波紋圈圈一震一蕩,洗滌著條條經脈。原本平靜的蔚藍河流忽然湧起了波濤,翻滾著浪花拍打海岸。他閉上雙眼,微張開嘴,就此創造出一架與天地間元氣完全融合的橋樑。週身氣息作為能量交換的輔助通道,在陣陣拍打的波動下將股股力量湧入體內。
他兀自停住腳步,軀體裡的鬥氣一**有規律地脈動,和著周圍雨聲的節拍,湧現出生生不息的力量潮流。冰涼的雨水淋得他渾身濕透,他的身體卻越來越熱,面色無比紅潤,如同火苗在烘烤。他的經脈在不斷湧入的天地氣息的震動中變得更加厚實堅韌,更能有所擔當。
他的心靈也像被這冰雨沖刷過一般,明顯體會到了另外一種意境。他閉著眼,伸出手指,點向天空落下的最圓潤的一滴雨珠。當指尖與晶瑩剔透的水珠相觸、那寒冷的小小水花潤入肌膚深處的時候,他的心彷彿和這片大地融為一體,切身感受到莽莽天地間偉大事物的情懷,蒼山沉默堅毅,狂風自由不羈,怒濤奔騰激烈,雷霆勇猛剛正,雲的逍遙,海的博大,月的溫柔,以及這彷彿要吞噬天地的陰沉雨霧的狂妄冰冷。這地、這雨、這樹,一剎那間貫徹整個心靈,讓人從靈魂深處想要得到解放。
林楓沉浸在這境界裡,漠然感覺著自身力量無比劇烈地膨脹,似要吞噬了這天地。他的武技即將有進一步的飛躍,一舉提升到前所未有強大的境界。他心中無悲無喜,然而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將他從空靈的境界中拉回現實,那種胸口幾欲爆炸的痛苦使得他與天地元氣的交流頓時封閉。
他心頭湧起無法形容的巨大的怒氣,那憤怒使他生生壓下了身體的痛苦。他圓睜雙目,咬牙屏息,雙臂向天空張開,捏緊拳頭對著蒼茫雨幕作無聲的反抗。
體內鬥氣仍然殘留著脈動的韻律,生生不息地流轉著,飛速增強自己的力量。心肺的刺痛感越發難忍,胸口幾乎要炸開。林楓額頭冒出涔涔冷汗,劇烈的痛苦使他幾乎暈厥過去。他卻生硬地承擔著,直至覺得這苦楚達到了他的生命再也無法承受的重量。
他直挺挺地仰天倒下,摔在泥濘的地裡,雙臂依然筆直伸著,向冥冥的主宰作最後的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