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閨低懸侯門帳,佳人輕著碧羅裳。
相比冬日裡的高眠,夏日裡的覺,總是要更淺一些。
左右兩邊牆角上的錯金博山爐,雖是仍在不緊不慢的滲出幾絲紫霧,一縷略帶些晦暗的晨光,已是從東面的窗格裡透了過來,斜斜的落在地上,畫出了幾個圈兒。
懶懶的睜開眼睛,瞅一眼仍在酣睡中的平陽侯曹壽,平陽公主劉娉鬆鬆的伸了一個懶腰,緩緩坐起身來。
走到窗前,輕輕推開窗格,一陣晨風夾著細密的雨絲,瞬間便迎面襲來,打在未著褻衣的輕羅裳上,帶出一片粉色的玲瓏豐腴。
窗格下的月季花,艷紅的花瓣已經是被前幾日的暴雨扯成了一片片的落在泥土上邊,殘存的幾片,也是花邊泛白,看上去甚是淒楚。
心中只覺得甚是煩悶,輕輕的歎一口氣,眉頭略顰,正要再掩上窗格,忽得心裡微微一動,又停住了手。
一陣清揚的樂聲,若隱若現,不知是何人所奏,正順著清爽的晨風,徐徐而來。
樂聲忽高忽低,如逐風入雲霄,如清風拂碧潭;忽急忽緩,如撲蝶花叢中,如馳馬芳草間。
頓時間,劉娉因為連日風雨而略顯有些煩悶的心緒,也逐漸的清亮起來。
劉娉慢慢的閉上了眼睛,窗外雖是仍然在飄著細密的雨絲,不時間的落在了身上,可是劉娉的眼前,卻彷彿一片鮮花盛開。略有些清冷的晨風,彷彿也是突然變得乖巧起來,輕柔的圍繞在身旁,不時調皮的在裳下鑽入鑽出,扯出一抹冰肌玉膚。
櫻唇微啟,呼吸也是放慢了許多,彷彿是怕隨時會打斷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天籟之音。一絲淡淡的紅暈,在臉上慢慢泛起。
一曲奏罷,心裡突然覺得有些空落落,正待又要顰眉,卻又聽樂聲再次響起。
只是樂聲雖妙,卻是若隱若現,未免讓人覺得極不盡興,心裡也覺得有些麻癢。
「居然是七音之律……」不知道什麼時候,平陽侯曹壽也從榻上坐起身來,輕輕的走到劉娉身後,扶住玉滑的香肩。
「這便是七音之律?」劉娉驚愕的轉過身去,羅裳半傾,尚不自覺。
「我在安邑文太守府上曾經聽過幾回。」曹壽緩緩的點了點頭,聲音極低,像也是怕驚擾了遠處的樂聲,「卻沒想到,我平陽侯邑中,居然也會有人作七律之樂。」
「七音之律……我在長安十六年,為何居然也是沒有聽過。」劉娉不禁有些呆。
「呵呵,公主有所不知。」曹壽微微笑道,「這七音之律,乃是我河東人氏所創,新增了荀衛二音,至今不過兩月。當下之時,即便是長安也是所聞不多。偶有幾人會奏,莫不被眾人紛爭延請。太子太傅衛綰,便是一人,其他諸人,也是蒙他傳授。」
「可我卻也聽說過,眼下這全天下間,七音之曲也只有一,名曰《遊子》。」曹壽笑完,卻又不解的朝窗外望去,「《遊子》一曲,我上回在文太守府上聽的便是,可這一倒似……」
「荀衛二音?」劉娉沉吟片刻,開口問道,「這其中有一音曰衛,莫非衛綰就是創這七音之人?」
「公主只怕是如何也想不到。」曹壽又是哈哈一笑,「創這七音之人,並非衛綰。只是衛綰雖非創音之人,卻是知音第一人。可惜,可惜!」
曹壽連呼兩聲可惜,似乎在抱怨自己如何沒有衛綰那般的福份,否則,興許那衛音已經改叫了曹也未可知。
「能創出七音,定是風雅之人,想來也是哪位河東大賢。」劉娉有些神往的喃喃說道,「也不知究竟是何人。」
「風雅興許有,大賢倒稱不上。」曹壽適才賣了個關子,見果然引起了劉娉的興趣,不禁有些得意,「若說是小賢,興許倒可。」
「只憑這七音之律,便可算是大賢。」劉娉對曹壽的話,隱隱有些不滿,側過身去,白了一眼。眼波浮動,不禁引得曹壽心裡也是有些蕩漾。
「公主所說,自然是有道理。」曹壽定了下心緒,繼續說道,「可若是只有十歲,稱作大賢,豈不是叫老了。」
「十歲?」劉娉禁不住驚呼一聲,「你可是說,創這七音之律之人,只有十歲?」
「不錯。」曹壽點了點頭,「正是臨汾荀氏,荀立之子荀昭。」
「咦……」曹壽忽得又驚呼一聲,「上回曾經聽文太守提過,眼下荀立,正是在我平陽縣中為縣令,其子荀昭,正在衛塾中求學。難不成,這奏樂之人,便就是他?」
「莫不就是他?」劉娉也是驚呼一聲,面上露出一絲喜色,「你適才也是說過,眼下這天下七音之曲只有一。除了這荀昭,還有誰人能再奏出一曲新的出來。」
「我立刻派人去請進來。」曹壽已是顧不得去問門外究竟是不是荀昭,即便不是荀昭本人,只憑這新曲,即便是在長安都會引起轟動,爭相被延請為座上之賓。
輕喝一聲,門外兩名婢女應聲而入。
「你們可知,這外面是誰在奏樂?」曹壽開口問道。
「回主公的話。」兩名婢女不敢怠慢,其中一人立刻回道,「適才賤僕可巧是聽說,清早的時候,就有一名童子在府外要求見主公和主母,門監因為主公和主母尚未起身,未敢通報。那童子便拿了一支長篴,一直在門外吹奏。門房因見他吹的好,故而並未趕他。」
「童子?長篴?」曹壽頓時不禁大吃一驚。
「有眼無珠的東西,險些誤了孤的貴客。」曹壽頓時勃然大怒,奪起手上的衣裳,就朝地上擲下,「居然還知道奏得好,就憑他們,也配聽這七音之律。」
「還不快派人去請進來,正堂裡見。」曹壽大聲喝道。
兩名婢女,無故代著門監吃了一通嚇,哪裡還敢怠慢,連忙轉過身去,就要叫人去請。
「不,不不!」曹壽未及兩人出門,又是叫了回來,「給孤穿上衣裳,孤親自去請。」
手忙腳亂的穿上衣裳,忽得聽到樂聲停了,又有劉娉在一邊催著,曹壽更是情急,連腰帶也不及束上,拿在手裡,一邊整著,一邊朝侯府大門奔去。
「小子,可還有什麼曲可奏?」幾個門監,雖然不通音律,可也覺得荀昭奏的好聽,正圍在門前。
忽得聽荀昭停了下來,頓時一起出聲吆喝。
荀昭從衛莊趕來,一夜未眠,幾乎是馬不停蹄,已經是極乏了,又連續吹奏幾曲,已是有些接不上氣來,聽著幾個門監吆喝,也是沒力氣去分說。
「在下臨汾荀氏荀昭,確有急事求見平陽侯和公主,還請勞煩通報。」大口的喘息了幾回,荀昭才算是恢復了一絲氣力。
抬起眼來,焦慮的看幾眼平陽侯府的大門。衛佑曾和自己說過,平陽侯曹壽極好音律,為何自己連奏幾曲,竟是毫無動靜。
「再奏幾回,奏得好了,便去幫你通報。」幾個門監唧喳著調笑荀昭。
臨汾荀氏是哪裡來的?管你這個氏,那個族,在這河東郡內,無論是誰家來的,只要是沒聽過名號的,在這平陽侯府門前,也都得是乖乖的聽使喚。
「你們……」左小虎已是按捺不住,憤憤的想要喝出。
「在下確是十萬火急……」荀昭攔住左小虎,示意他不可妄動。自己這一回是來求人的,自然是只能低調些。
「不已經是說了……」幾個門監正要再開口,忽然聽見身後門內一陣嘈雜,連忙散了開來。
「來者可是臨汾荀氏公子?」一人身著紫衣絳裳,從大門裡迎了出來,剛及走出門外,就把目光定在了荀昭身上。
「在下正是荀昭,敢問可是平陽侯?」荀昭只看來人的衣著,頓時便知道了身份。
「果真是荀公子。」曹壽聽說門外的果然是荀昭,頓時不禁心下大悅。
要知道,因為荀昭一直在衛塾求學,河東郡裡,尚未有一家能請得荀昭登門。
當然,七音之律尚未流傳開來,也是其中的主因。自五月介山筵到至今為止,只有兩個月,河東郡裡聽過的,只不過數十人。再加上衛綰和文教,也曾經若明若暗的提示過,此子年紀尚小,無故切莫去擾他求學。所以一般的家氏,也不敢輕易去動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