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此二音是荀氏所創,其中一音,就定名為『荀』,如何?」李緣雖是有些私心,卻也只能驚歎此子堪稱天才,自己又豈敢貪天之功,略一思量後,開口說道,「還有一音,也請賢侄定名。」
「荀昭以七音奏樂,抱腹巖上,衛太傅乃是第一個知音之人,這第二個音,就定名為『衛』好了。」荀昭也是略一思量後,才開口回道。
荀益和荀立,坐在一邊不禁有些慚愧。畢竟按照實情來說,他們才是第一個聽過荀昭奏篴的人。
這一《遊子曲》,雖然從前並未聽過,但是其他曲子卻是聽過的,如果把荀昭平日裡吹奏的那些曲子都傳了出去,只怕全天下喜愛音律的名士,都會像瘋了一般的朝河東趕路,
只不過,荀家向來治學重於治樂,並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價值。更主要的原因是,這幾個月來,荀昭讓人驚訝之處實在太多,荀氏上下,都已經是有些麻木不仁了,所以也根本沒想到再去深究。
好在眼下其中一音,還是能定名為「荀」,荀氏倒也沒有因為這個失誤而吃虧。荀益不禁抹一把汗,心裡暗叫一聲慶幸,連帶著看著李緣,也覺得親切了許多。
「荀,衛。」李緣默念幾聲,呵呵大笑,「好一個知音二字,賢侄此舉,日後當是被引為繼俞伯牙,鍾子期之後的又一美談。」
李緣口中大笑,兩眼不禁略掃荀昭幾下,此子此舉,既答謝了衛太傅,又籠絡了衛家。只是卻不知此子是否明白,他今日之舉,便是把荀家和衛家捆綁在了同一輛車上,更不知道此子的這一是否明智。
既然已經定下音名,荀昭便叫過筆墨,打出一曲譜來交於李緣。
只是平日裡常用的長篴,一是用習慣了,二是其中藏有笛膜的事情,荀昭暫且還不想洩露出去。新拿一支篴改了,教授李緣。
李緣按照荀昭的指點奏了,其中音色的差別自然也是聽得出來。不過荀昭既然不說,李緣也知道多問無禮,反正兩位大人掛念的樂譜已經到手,七音之律也是學過,人當有知足之樂。
荀家上下,也就十多口人,荀立即將赴任平陽縣令的消息,自然是頃刻盡知。
大婦田氏,平日裡和林氏話語甚少,居然也是主動去南屋裡,拉著林氏的手說笑個不停。
晉福和秋紅,秋綠三個奴僕,當年沒少做那欺主的惡事,給二房裡臉色看。可是這幾個月來,已經是收斂了許多。眼下見二少主要做了六百石秩俸的縣令,只能是哀歎自己當年不長眼,現在反倒是讓新來的婢女春綠揀了便宜。
春綠在荀家老宅雖是新人,可若是跟著二少主去了平陽,堂堂平陽縣令家裡,豈會不多增幾個奴僕,而除去三位主人,平陽家裡,還不是春綠說了算。那等威風,又豈是呆在臨汾老宅裡所能有的。只怕日後春綠若是回來,自家三個也只能抬頭看她了。
大母陳氏,拿了兩萬錢給二房裡,說是原本準備起屋用的,眼下既是用不著了,就給二子一家帶去平陽,暫且日用。
荀益老友,臨汾縣裡的梁縣丞,上次介山筵後已是來過,把荀立和荀昭二人誇獎了一番。這次又陪著臨汾縣令趕了過來,送來兩匹壯年的車馬,價值恐怕也不下三萬錢。
所有前來荀家探問的人,除了恭賀新任平陽縣令荀立荀大人之外,也都要見一見荀昭,甚至還要聽荀昭奏上一曲,無論是荀立還是荀昭,學塾自然也是去不成了。
幾日下來,也是把荀昭折騰的只要一聽說有客來訪,就頭皮麻。瞅著眼前的熙熙攘攘,腦袋裡不停的翻著一個典故,「范進中舉了」……
荀立接任平陽縣令的日子,郡裡定的就在六月初一。只是既然要接任縣令,縣裡大大小小的事情,無論繁瑣,都要先去熟悉。
荀益曾經做過臨汾縣裡的「三老」,荀行眼下也是亭長,算是做過官吏,小半個月裡,也是和荀立講了不少其中的緊要之處。
但是說解只是停留在口上,如何去做,還得自身去體驗。
所以趕在五月二十前,把一切都準備停當,要提前十天趕去平陽縣裡。
五月二十。
天剛濛濛亮,荀昭就醒了過來,原本以為自己醒的已經算早的了,可看著屋裡翻出的幾口箱子,才知道父親和母親已是早就起了身。
讓春綠服侍著,漱洗過了,又穿上一件昨個祖母讓大姊荀迎送過來的新做的絲衫,荀昭自覺已經隱隱有了些「小大人」的模樣。
庭院門外的兩輛馬車上,其中一輛已經堆滿了東西,大多是近日來親友饋贈之物,祖母陳氏說臨汾宅裡吃用不缺,讓荀立都帶到平陽去用。
原本南屋裡的穿用之物,還沒有搬出來,想來是怕吵醒了荀昭的覺。
「昭兒。」荀益正倚在門邊,竟也是穿了一件新做的綢裳,光亮亮的透著喜氣。見荀昭出了房來,不禁呵呵笑了幾聲,招手讓荀昭過來。
「昭兒見過大父,大母,伯父,叔父……」荀昭看包括祖父,家中其他人也都是出來了,看起來倒是自己起得最遲的了,於是連著兩位兄長和大姊,一一見過拜別。
荀積畢竟也才十四歲,還沒完全脫了小孩子脾性,從前也是對荀昭多有不屑,可是眼下見荀昭真要分開了,心裡頭卻又有些沒來由一般的酸酸的感覺。
大兄荀慎雖離加冠還有好幾年時間,但是畢竟已是年滿十六,由荀益親自指了,接任荀立做荀塾裡的大師。只是又怕他過於年少,所以由荀益和荀行兩人相輔,每五日各去學塾裡一回講學。
「兩位兄長,荀昭這次隨父親前去平陽,雖然路途不算遙遠,可是往來一回也不容易。」荀昭走上前去,拉住荀慎和荀積的手。荀積原本還有些想要躲閃,可是卻又不由自主的把手伸了出去。
「日後還請兩位兄長代為孝敬大父大母,荀昭若得了機會,也會陪著父母回來探望。」
「荀昭前幾日裡,依著七音改了兩支長篴,還有幾本樂譜,是留給兩位兄長的,就放在後堂裡邊。若是兩位兄長想念小弟,吹起長篴,便就像小弟陪在兄長身邊了。」
荀積向來和荀昭不和,卻沒想到荀昭臨走前卻還記得自己,心裡不禁一顫,泛起一陣酸楚,握住荀昭的手,緊緊的捏了幾下。
大姊荀迎,向來和荀昭最是親密,只是自從上次鼓水納涼之後,卻再沒牽著荀昭走過,陡然間再被荀昭拉著兩手,臉上不禁是泛起兩朵紅雲。
「荀昭本想買些絲綢香粉送於大姊,怎奈何身無銀錢。」荀昭嬉笑著走到大姊面前。
荀迎聽了,不禁有些啞然失笑,剛想再逗上荀昭幾句,卻覺手上多了一件東西,抬眼去看,卻是一小塊帛布。
「荀昭雖是無錢去買香粉,卻記下了一個養顏的方子,大姊若是用得好,別忘了給大母和伯母也做上一些。」荀昭附在荀迎的耳邊,小聲的說道。
荀昭前世上網的時候,曾經記下了幾個養顏的方子,眼下抄給荀迎的,傳說是當年楊貴妃常用的,用杏仁油和蜂蜜配料做成,叫做「太真紅雲膏」,杏仁和蜂蜜這些東西,對於荀家來說還不算什麼貴重的東西,也是用得起。
「你什麼時候還懂得這些了?」荀迎見荀昭居然錄了一份養顏方給自己,不禁有些愕然。自己這個當年的傻弟弟,如今怎麼好似無所不能了。
「小子,可有什麼也送給我的?」一邊的荀定,正垂著大袖在一邊看熱鬧,見荀昭正在一一告別,轉頭喊了一聲。
「小孩子家來回送些東西,你湊什麼熱鬧。」大母陳氏笑了兩聲,對著荀定嗔怪一聲。
荀昭轉過身來看著叔父,只能是傻笑幾聲。荀定喜愛的東西,荀昭不是不知道,若真要憑著以前的記憶,隨便搗弄幾件,也是荀定沒見過的。只是那些東西不像改一下竹笛,抄一份養顏方做起來那麼簡單,從李緣送來文太守手令,到今個出,之間總共只有十來天,卻是來不及了。
「小子,既然你不送我,我便送你一件吧。」荀定適才對著荀昭,自然也是逗樂,見目的達到了,也不再多說,從袖中抽出兩卷竹簡,朝著荀昭丟了過去。
荀昭打開來看,上面記得都是一些射御之術的技巧和心得,竹簡上的刻痕,尚且嶄新,想來是荀定這幾日剛錄下來的。
「每日射三百支箭,少一支也不得,莫要以為我不在平陽,就管不得你。」荀定微歎一聲,不捨的摸了摸荀昭的腦袋。
「不是兩百嗎?」荀昭愕然。
「難不成等你到了十六,也仍是兩百?」荀定輕輕的在荀昭的腦袋上拍了一下,荀昭嘿嘿一笑,吐了下舌頭。
「至於駕御,縣衙裡自有御車之士,想來你也不必擔憂。」荀定又拍了拍荀昭的腦袋,猛一使勁,把荀昭托上馬車。
「父親,母親,兄長,三弟,荀立這便就去了。」那邊荀立夫婦二人,也已是拜別過了,躍上馬車,又向眾家人相告。隨即一抖韁繩,馬車徐徐駛動,朝著荀城外走去。
「昭兒,莫要懈怠,莫要誤了學業。」荀益站在門邊,朝著荀昭喊道。
「回大父的話,昭兒記住了。」荀昭也從車上站起身來,等再坐下,已是長篴在手。
一清揚的《遊子曲》,沿著馬車行過的路,一路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