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想學做神農?」荀昭聽叔父在那喃喃說著,接過了話頭。
「呵呵,混小子,竟是取笑起叔父來了。」荀定呵呵一笑,劈手從荀昭手裡拿回酒袋,就躺在青石上朝嘴裡灌去。
「汾酒後勁甚烈,叔父還是少喝點的好。」荀昭提醒叔父。
「汾酒,便就是從前的趙酒,入口雖不如秦酒和燕酒剛烈,卻是後勁綿長,猶如烈火灼身,這般的酒,才是酒中上品。」荀定灌了一口之後,重重的呼出一口酒氣,「冬日裡喝這般的酒,也最是爽快。」
「叔父心裡悶得慌?」荀昭問道。
「在這家裡,我只是一個另類罷了。」荀定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又灌一口汾酒。
「民以食為天,荀昭並不覺得研習農事上不得檯面。」荀昭小聲的說道。
「民以食為天?」荀定猛得抬起腦袋,愣愣的看了荀昭一眼,默默念叨了幾回,「民以食為天,正是這個道理,如何那許多所謂的聖賢都不明白,卻是被你說了出來。」
「這……這……」荀昭愕然,這句話是我說的嗎?好像是的哦,應該是從現在開始,就是自己說的了。
「昭兒,你可聽說過九流十家。」荀定呼出幾口酒氣,側過身來看著荀昭。
「九流十家?荀昭不知。」荀昭搖了搖頭,三教九流倒是經常聽到。
「道法雜陰陽說,儒墨播縱橫名。」荀定見荀昭確實是不知道,停了半晌,開口念道,「這兩句話裡,其實藏的就是那十家的名號,其中的播字,也就是農家。」
「農家?」荀昭好奇的抬起頭來,剛才荀定念的那兩句話,雖是聽得不甚清楚,但是道法墨儒,都是名列其中。只是荀昭沒有想到,農播之事,居然也是早已成為一派門學,而且還和墨儒諸家並列。
「當年先祖為稷下學宮祭酒,諸多稷下學子中,農家也是佔據一份。」荀定的語調,不緊不慢,卻帶著一種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壓迫力。
稷下學宮,致千里之奇士,總百家之偉說,門下聚集天下諸派學子,那該是一派如何的恢弘的氣象。荀昭的腦海裡,頓時就浮現出一幕幕令人神往的情景。那一派氣象,只怕是如今無論什麼山的什麼筵,都是比不了的吧。
「叔父想從農家?」荀昭盡力壓抑下心裡激動的情緒。
「九流十家,原本就是一脈而出,哪裡需要分得這麼清楚。」荀定漸漸的似乎有了幾分酒性,「若論詩書禮樂,我荀定也並非絲毫不通。」
「一脈而出?」荀昭驚愕住了。適才叔父所說的九流十家,荀昭還能轉得過來,大多也都聽說過。可眼下突然又說這些門學都是一脈而出,荀昭卻是不明白了。
「道家和法家……也是一脈而出?」荀昭從中挑出兩家完全相反的門學,試探著問道。
道家主張順其自然,無拘無束;法家則是主張律法約束,循規蹈矩。若說這兩家的想法是從同一棵樹上長出的果子,倒是當真讓人費解了。
「何止是道法兩家。」荀定淡淡一笑,「十家之中,除去名門,其他九支都出自一脈,還有兵家,醫道,匠作,無一不是。」
荀昭深深吸了口氣,寒冷的空氣吸進肺裡,頓時讓自己感覺清醒了許多。叔父的話,實在讓他有些震驚。
百家爭鳴的說法,荀昭在上輩子聽過無數次,而適才叔父說到的那些門學,幾乎無一不是百家爭鳴中的佼佼者。沒想到有一天,會有人告訴自己,這些門學都是源自同一脈。要知道,這些學問當中,隨便挑出一家,即使放到兩千年後,也是極其了不得的,甚至其中的大部分,在蕭衍所在的那個時代,仍然在傳承演化當中。荀昭心裡的震驚,可想而知。
「是哪一家門學,竟有如此大的勢力?」荀昭的聲音已經開始有些顫抖,如果按照叔父的說法,這些門學的源頭,已經不能再稱為門學,而應該幾乎是整個天下。
「八門。」荀定的話,在夜色裡顯得更有幾分冷寂。
「休生傷杜景死驚開,上應天地,下接八卦,是為八門。」荀定又接了一句。
「呼……」荀昭長呼了一口氣出來,如果不是他明白的知道自己現在是清醒著,只怕又要去地上找塊石頭來給自己幾下。
「儒家不是由孔聖人所創嗎?」荀昭已經有些摸不準,叔父是不是故意編了一個故事來逗自己開心,可是看叔父的神色,卻又是不像。
「孔丘?他算老幾。」荀定不屑的冷笑一聲,「你當是以為,只憑他一人,便可以創下如此多的學問。那《易經》,《周禮》那些,又是什麼?」
對啊,孔子他再聰明,他也是個人啊,既然是一個人,又怎麼可能以一人之力,憑空創出這麼多學問。難道不正是因為非常人所為,所以才能被稱為聖人嗎?
可是……正如叔父所說,如果說孔子是儒家始祖,那麼《易經》,《周禮》這些書,又算是什麼?
「八門,倒真是從來沒有聽說過。」荀昭有些蒙了,隱隱的,他開始有些信了。
「別說是你,這天下儒家學子成千上萬,又有幾個不以為自己只是孔聖人門下。」荀定打了一個哈欠,從石板上坐起身來。
「那叔父又是如何知道的?」荀昭又問。
「我在荀家二十多年,知道些什麼,也不奇怪。」荀定呵呵一笑,站了起來。
「叔父,八門到底是什麼?」荀昭還想繼續追問。
「呵呵,日後你會知道的。」荀定邁開步子,向自己住的屋子那邊走去。
一陣冷風吹過,荀定打了一個哆嗦,忽然猛得轉回了頭。
「昭兒。」不知道為什麼,荀定的眼神忽然變得嚴肅無比。
「侄兒在。」看著叔父的眼神,荀昭也不禁全身打了一個冷戰。
「我本不應該和你說這些,可既然說了,日後你盡量少提就是。」荀定一本正經的吩咐道。
「侄兒知道了。」荀昭用力的點了點頭,雖然仍然有些糊塗,可看著叔父的神情,確實不像開玩笑。
「還有。」荀定頓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來,「今晚你陪我聊得甚是開懷,叔父該是要賞你,明個早上射兩百支箭,少一支也不得。」
「啊……」荀昭眼睛瞪得老大,憤憤的看著叔父略有些搖晃著,走進了屋。
「唔……八門……」等叔父走進了屋,荀昭也站起身來,對著自家院子四周,環顧幾下。
東西兩邊的院牆下,都栽種了不少樹木,在月光的照耀下,一團團黑影被拉得老長,幾乎把整個院落都籠罩在其中。兩進兩排的房子,像是幾隻巨大的野獸,蟄伏在陰影深處,想要作勢撲出。
八門到底是什麼?聽叔父的話,似乎和我荀家也有關係。荀家絕不是大富之家,這個時代真正的大富之家,哪個不是院落深重,門客成雲。可是在荀家這個小小的院落裡,到底又能隱藏著什麼秘密?叔父為何又要說我以後總會知道的?
「咯吱……」一聲輕響,從荀昭身後傳來,正想得入神的荀昭,頓時也是嚇了一跳,等回頭看,卻見是父親站在南屋門邊看著自己。
「你叔父回去了?」荀立似乎早就知道兒子陪在門外,所以剛才才沒有出來打擾。
「是,叔父有些喝醉了。」荀昭點點頭。
「明個還要早起,回屋睡吧。」荀立並未多問,先轉過了身,走回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