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曲定璇彷彿什麼事都沒有一般,一切與往常一般無二,若非要說有什麼不同,那便是她與挽璧獨處的時間多了,不論走到哪裡都一定會帶上挽璧,如影隨形,不離半步。
千櫻與阿嫵雖是被冷落了許多,但她們以為小姐已經想通了準備要進宮,所以倒也沒什麼不開心,只盡心做好自己的事。
曲繼風與莫氏見女兒乖巧聽話,亦是安心不少,開始為她準備今後入宮選秀的穿戴,衣裳全是新做的,首飾亦是新打造的,力求做到最好。
要說這一陣子,城裡的布店、裁縫鋪乃至首飾店生意全部好的不得了,但凡官職在六品以上,家中又有女兒待選的,都卯足了勁想要把女兒打扮的漂漂亮亮,好讓皇帝一眼相中,從此平步青雲,雞犬升天。
四月初九,離入京的日子還有十天,福州一地已確定要入京的秀女共有一十七名,其中家族最顯赫最出名的莫過於福建巡撫獨生愛女章敏之,據說此女繡工出眾,曾有流傳說其在花園中繡一幅牡丹圖時,曾引得蜜蜂爭相採蜜,一時傳為佳談。
這日,從京裡派來接引秀女的馬車及引導嬤嬤都到了,暫時安歇在巡撫府第,只待日子一到,便要接了眾秀女前去。
也就是在那一ri的深夜,曲府緊鎖的後門,被人打了開來,從裡面探出一個頭來,先左右張望一番,確定四下無人後,才低聲說道:「小姐,外面沒人,咱們快出去!」
說話間,她已經閃出門外,並搭手攙出另一個神態緊張的女子,這二人不是別人,正是曲定璇與挽璧,她們這麼晚偷溜出府要做什麼?
曲定璇拎著一個裝滿細軟的小包袱緊跟在挽璧後面,朝著東大街急急走去,待快要走到街首時,一輛簡陋的馬車停在當中,馬車上懸著一盞風燈,映照出車邊一名男子正著急地盼著什麼,待得看到曲定璇,臉上立時帶上了笑意,迎上前來合握了曲定璇涼涼的雙手:「璇兒,我好怕你不來。」
曲定璇垂下螓首,低如蚊吟地道:「我既決定了與邵郎一生相守,又豈會食言,只是……只是要委屈了邵郎……」
邵郁之心疼地撫著曲定璇摘卻珠釵的青絲:「傻瓜,說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十年寒窗,功名利祿,於我來說都及不上能與你在一起的幸福。」
待得他們又說了會兒放後,挽璧插言道:「小姐,天色將亮,城門馬上要開了,你們趕緊過去吧,否則一旦被老爺發現,那就出不去了!」
曲定璇點頭說道:「挽璧,這一次我能與邵郎在一起,真是多虧了你,我不知該如何謝你才好。」
「小姐,何必說這麼見外的話,奴婢與您情同姐妹,為小姐做些事也是應該的,時辰不早了,小姐您快上車吧!」
曲定璇應了聲,自包袱中取出一封書信遞與挽璧:「你記著將這封信交與爹娘,裡面不僅有我向爹娘賠罪的話,還有代你求情的話,想必爹娘見了應該不會太過為難於你!」
挽璧接過書信,感動的幾乎要哭出來:「小姐,您待奴婢真好,奴婢就是為您粉身碎骨也無怨無悔!」說到動情處,兩人皆是痛哭出聲,好一會兒曲定璇才止住哭聲,與挽璧揮道別,然後隨邵郁之一起上了馬車朝城門駛去,只要出了城門,那他們就ziyou了,可以永遠相依相守,白首到老。
挽璧停在原地,聽著那馬蹄聲與車轱聲逐漸遠去,直到所有的一切都沒入黎明前的黑暗,一絲笑逐漸從她的唇際升起,蔓延至那尚帶著淚水的臉上……
挽璧拭去臉上的淚痕,低頭瞧著握在手中的書信,目光中透露出濃濃的嘲笑,真是個不知世間冷暖的千金大小姐,放著榮華富貴,享盡尊崇的宮中不去,偏要跟一個窮書生私奔,真是笨到家了!
從來沒受過苦的曲定璇會甘願粗茶淡飯的過一輩子清貧日子?她才不會相信,待那衝動與新鮮勁一過,曲定璇定會感到厭倦後悔,可惜待到那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挽璧將吹亮的火折子放到書信之下,任由那火光將整封書信都燒成灰燼,彷彿它根本就不曾在世間出現過一樣。
做完這一切之後,挽璧轉身踩著最高貴的步伐朝曲府走去,走向那個已經沒有了曲小姐的曲府,走向那個即將帶給她榮華,即將令她成為人上人的曲府!
黑夜將所有人都包圍在其中,那麼在黑夜過後將會迎來什麼,是黎明?還是更深更長的黑夜?
天剛濛濛亮,曲繼風和莫氏就被人吵醒了,敲門的人是管家長福,曲繼風隨意披了件衣服開門出去,只見長福一臉的緊張焦急,自其跟在身邊近二十年來,曲繼風還是第一次看到長福這般模樣,心知事情定是非同小可,不過在聽到他的話後,還是如遭雷擊,渾身僵硬地站在那裡,連衣服什麼時候掉的都不知道。
「她……她人在哪裡?」曲繼風吃力地問出這句話,他很努力地想讓自己鎮定下來,卻於事無補,心依舊不停地狂跳著。
「就在正廳跪著。」長福畢竟已經過了最吃驚的時刻,是以要稍顯沉穩,彎身自地上撿起了長衫重新披在曲繼風身上。
曲繼風毫無所覺地站在那裡,垂在身體兩側的手皆緊握成拳,面色鐵青地瞧著外面不知何時落起的稀疏小雨。
「走!」他用力地吐出這個字後,揮袖大步朝正廳走去,全然不顧從頭頂落下的雨珠是否會淋濕了自己。
同一時刻,沉睡中的阿嫵忽從夢魂中驚醒,一種異常的驚慟令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下來,是錯覺嗎?為什麼她預感到似乎會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阿嫵替同睡在一起的千櫻掖了掖被窩後起身下床,走到緊閉的窗前,聞得外邊兒似有什麼東西打在窗紙上響起沙沙的聲音,難道是下雨了?剛將窗門打開一點,便有風挾著水汽迎面而來,一下子將阿嫵僅餘的一點睡意也給趕跑了。
窗子正對著庭外的梨花樹,素白的花瓣正開得如冬日裡的銀雪,只是雪遇水而化,梨花卻遇水而落……
「落紅本是無情物,化做chun泥更護花。」阿嫵輕吟著曾經學過的詩句,意圖撫平心中的驚慟,只是那絲不安卻如毒蛇一般纏延在心中,怎麼都驅逐不去!
眼瞅著天逐漸亮了起來,該是去侍候小姐起來了,阿嫵將千櫻推醒後yu去叫挽璧,卻見她床上空空如也,只有早已冷卻的被子堆在床上。
不等她們細想,木門突然被人一腳踹來,接著湧進來幾個認識的小廝下人,不由分說將她們捆了起來,然後拉扯著往外走,一路上沒有人理會她們的驚叫。
原本春意盎然的細雨,此刻落在身上卻是冰涼刺骨,如數九寒冬的冰雨,不知怎的,阿嫵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她與小姐幾人出府被雨困住時,遇到的一男一女,記憶中他們的容貌早已模糊,只有那把綴著青色流蘇的傘依然清晰如昨日!
一路行來,只見曲府裡的人都亂成了一團,看起來比曾經曲定璇偷溜出府時更亂更嚴重,難道……阿嫵和千櫻的心中都浮起一層不詳的預感,而這個預感在看到面色鐵青的曲繼風以及站在他旁邊的挽璧時,更深了幾分。
「跪下!」曲繼風一聲暴喝,指著不知所措的二人怒道:「你們,你們給我老實交待,為什麼要指使小姐?!」
「什麼?小姐私奔了?」阿嫵與千櫻齊齊驚呼,不敢相信耳中所聽到的話,而且按老爺的意思,似乎是小姐私奔是她們指使的,這怎麼可能?她們根本連小姐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兩人皆是極力否認,但盛怒之下的曲繼風哪聽得進去,何況早有人先行一步往她們身上潑盡了污水,是以所有的辯解只換來更多的喝罵。
下人接二連三的來回報,全是些不好的消息:邵郁之不見蹤影;莫氏知曉此事後昏厥不醒;另有派去詢問城門守衛的下人回稟說,在東城門確有一輛馬車在城門剛開時就出城去了。
曲繼風強自捺了怒氣對跪在地上的二人道:「你們還不快從實招來,小姐與姓邵的究竟去了哪裡落腳?」
「老爺,奴婢與千櫻確是冤枉,不錯,小姐確實曾萌生過私奔的念頭,可那是挽璧最先提起了,並非奴婢,相反,奴婢還極力勸阻了,原想著小姐已經棄了這個念頭,哪想竟還是生出這事。」此事非同小可,阿嫵雖心善,卻也分得清楚輕重緩急,知道此事不能隱瞞。
「挽璧?哼!真虧得你好意思將罪責都推到挽璧身上!」阿嫵的話令曲繼風的怒火更甚:「阿嫵,你這般行為怎麼對得起你爹的一世英名!」他手指挽璧痛心疾首道:「我不妨實話告訴你們,剛才就是挽璧來告之我小姐不見,試問若此事真是她所為,她又哪有這麼大的膽子來捅破?!」
原來早有人先下手為強,把一切的過錯都推到了她們二人身上,只是她們不明白,挽璧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面對她們的怒目而視,挽璧並無一絲內疚與愧意,反而流露出幾分得意之色。
曲繼風急著要尋回曲定璇,一時倒也沒心思處置她們二人,只命人將她們關在柴房中,聽候發落。
雖是事態緊急,曲繼風卻不敢大肆張揚,只命府中下人悄悄查探,不可讓別人知曉即將進京選秀的曲定璇失蹤。一ri尋下來,半點蹤跡也沒查到,若只在城中還好查一些,只要叫人把住城門,遲早總會找到的,可一出城,四面八方皆可去,哪還能找的到。
可憐莫氏心念女兒安危,早不知哭昏了幾次,把眼淚都給哭干了,她怎麼也想不到,兩個人竟敢膽大到私奔的地步,實在是造孽啊!
曲繼風一夜之間急白了不少頭髮,秀女出逃,不止該名秀女要受罰,就是她的家族也難逃譴責,高坐京師的那位帝王知曉後,不如會如何震怒。
他一邊擔心曲定璇的事,一邊還要裝著沒事人般去衙門辦公,另外還要寬慰莫氏,累得當真是心力交瘁。
阿嫵與千櫻被關在又冷又黑的柴房裡,到了夜間睡覺時,便兩人互相靠在一起汲暖,而她們的伙食便只有每天一個饅頭一碗水,只勉強不會被餓死而已。
曲繼風從來不曾如此苛待過下人,即使是犯了錯的下人也不曾,這一次,他是動了真怒。
在阿嫵的記憶中,老爺只有兩次這麼生氣過,而每一次都是因為小姐,可見老爺對小姐是多麼的重視,如此想起來,小姐其實很幸福,不像她,爹早早去世了,娘又從來不怠見她。
自五年前,娘親口說出恨不得她死的話後,她的心就死了,再不奢望能夠得到娘的愛惜,只是她不懂,不懂娘對她的恨從何而來,因何而生,小時候不懂,長大了依然不懂……
進了曲府,於她來說應該算是一件好事,小姐待她不薄,千櫻也與她情如姐妹,唯有與挽璧相處不甚愉快,但總的來說還是好的。
只是小姐這一次,走的卻是自私了,罔顧家族,罔顧雙親,只一心去追取自己想要的東西,此次老爺若找不回小姐,還不知要怎麼處置自己與千櫻呢,阿嫵如此想著,雖知自己沒有責怪小姐的資格,卻也難免心中有怨!
一連尋了三天,曲繼風派出去的人都沒能找到曲定璇,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曲定璇二人離福州也越來越遠,想要找回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曲繼風一邊派人繼續尋找,一邊頭痛著如何應付數天之後秀女入京的事宜,難道真要像先前莫氏說的那樣,找人頂替?可是同行秀女中有不少識得其人,又如何能瞞得過?
思來想去,終是被曲繼風想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那就是假裝受了風寒,以紗覆面,避免傳染,只是能瞞得了多久,他心中實在沒底。
當他把想法告訴莫氏的時候,莫氏也無異議,只是這頂替之人選卻是難為他們兩個,此事關係重大,必要尋一個信得過的可靠之人才行,而且姿色不能太差,思來想去,如今竟只有挽璧一人合適。
隔ri一早,他們將挽璧招到了房裡,把這件事細細告訴了她,也分析了其中的利害關係,挽璧聽了之後,當真是又驚又喜,驚的是事情比她想的要複雜,喜的是竟然真的有了這一天,頂替私奔的曲定璇成為曲家小姐入宮選秀,從此一步登天,飛上枝頭變成鳳凰!
挽璧原就一心盼著這個機會,為此不惜冒險慫恿小姐私奔,自不會放過,當場便答應了下來,跪下敬茶向曲氏夫婦行大禮,當夜她便住進了曲定璇的閨房,只待數天後隨眾秀女一起進京。
曲繼風行事較一般人小心,他為怕府裡的人將秘密洩露出去,便慌稱已經尋回了小姐,因路上受上涼,所以要靜養,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去打擾。
挽璧坐在以往根本不敢坐的梳妝台前,笑看鏡中華衣美服,容光炴發的自己,很好,這樣的日子她終於可以擁有,而以後,只要她設法討得皇帝的歡心,還會擁有更多更多,令曾經使喚她,看不起她的那些人,都要低下高貴的頭顱向她行禮,尊稱一聲娘娘!
「娘娘……」挽璧輕輕地念著這個放以前她根本連想都不敢想的詞,而現在,她不僅敢想,還就快成真了,想著想著,挽璧不由笑出了聲,隨即她又將一件件首飾帶到了身上,什麼翡翠鐲子,珍珠項鏈,瑪瑙耳墜,直至帶不下為止……
這章的字數很多很多哦,因為只有在這裡分章才最適合,嘿嘿,一次性看個爽,話說,大家看了這章是啥感覺啊?是不是想衝進書裡去扁某人啊?哇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