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分,新近搬遷的曲府中,一名身著輕粉衣,髻挽雙鬟,年約十五六歲的女子站在院裡,執一瓷瓶收集那清晨朝陽初升之時花葉間的露水,兩側耳墜上的冰晶珠子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
此女子雖只是一丫環的打扮,但瞧著容貌卻是秀麗無比,眉眼皆如水墨畫中描繪那般的精緻,再加上宛如白玉的皮膚,直叫人挑不出瑕疵來,若是硬要說有什麼缺點的話,那便是她雙眉總是若有似無的輕皺著,好似含了一抹輕愁,似雲一般的清淡,卻是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待得瓷瓶中的露水收集至八分滿時,她微微一笑,步履輕移至那廚房之中,廚房裡一名年屆五旬的婦人正在忙著準備府中眾人要用的早點,見到那丫環進來,婦人回頭打了聲招呼:「喲,阿嫵,又過來給小姐泡茶啊?」原來這名丫環便是阿嫵,算至如今,她在曲府已經過了七個年頭了,當初的小丫頭現下已經長成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她的模樣頗有幾分張氏的神態。
「是啊,林媽。」阿嫵淡淡一笑,一邊回著林媽的話,一邊揭開窩蓋,只見得早先所燒的水已經沸騰,咕咚咕咚的往上冒著泡泡,阿嫵取了鐵架支在鍋中,又將塞了瓶蓋的瓷瓶放在架上,如此便可將瓶中的露水加熱,又不至於讓露水與鍋裡的水混淆。
阿嫵在等水開的間隙,取了茶盅來,將上好的碧羅chun放入在內,只等得水開後,便可沖泡成茶。
林媽咧著嘴笑道:「你個丫頭,泡個茶也做的這般仔細,怪不得小姐只喝你泡的茶,餘下的誰泡著都喝不慣,對了,你還沒吃飯吧,喏,這是昨天剩下的幾個春卷,我剛才熱了一下,快趁熱吃。」林媽端起放在旁邊的小盤子遞到阿嫵面前。
阿嫵連忙推辭:「林媽你自己吃就好,我不餓,等伺候完小姐起床後再吃也來得及。」她知這是林媽自己要用的早點,要是自己吃了,那林媽就得挨餓了。
林媽在鍋中鏟了幾下道:「叫你吃就吃嘛,哪這麼多話,不用擔心我。」林媽豈會不知道阿嫵的心思,執意要讓她把春卷吃了,阿嫵推辭不過,只得拈了一個送入口中,嚼起來軟軟韌韌。
林媽看阿嫵開始吃了,才笑開了嘴,繼續做她的早點,阿嫵左右不見林伯,問過之後才知,林伯一早便出去買菜了,府中各類肉食還有,素菜卻是吃得差不多了。
阿嫵在吃了一個春卷後,將那鍋蓋揭了開來,在手裡裹了塊布,然後把那瓷瓶從沸水裡撈了起來,拔開瓶塞,將那滾燙的露水倒入茶盅裡,恰好是一盅茶的刻度。
瞧著碧羅chun的葉子在杯中舒展翻騰,阿嫵淡然一笑,合了蓋子端起茶盅:「林媽,那我過去了。」說罷,她便端著出了門,逕直來到曲定璇所在的繡房門口,推門進去,只見得千櫻和挽璧已經分別伺候完曲定璇穿衣洗漱,如今正坐在銅鏡前梳妝打扮。
在千櫻的一雙巧手下,曲定璇的頭髮很快便梳好了,一側插了枝彩蝶雙飛簪,須翅間以細金絲連接,舉動間珠搖翠顫;另一邊則繫著杏紅的連絹,所謂的連絹便是指花鈿兩頭繫著絹帶子,用於將鈿子繫於髮髻間的飾物。耳下是一對宮燈狀的耳墜,皓白的手腕上則戴了一對金釧。
曲定璇左右對照了一下後,方滿意的接過阿嫵一直捧在手中的茶,輕輕的抿了幾口,五年時間,她亦同樣出落的明艷照人,再加上平日裡注重服飾打扮,更添三分艷se,猶顯奪目。
「娘那邊準備的怎麼樣了?」曲定璇低垂了眼,瞧著那杯中的茶葉。
三人對視了一眼,由挽璧答道:「回小姐的話,夫人已經準備妥當,正在飯廳,只待小姐前去。」
值得一提的是,在縣令之位上待了十年之久的曲繼風終於高昇兩級,被任命為福州府通判,官拜正六品,成為知府大人的副官,而曲家也重新搬了新府第,當初他離開鄭陽縣的時候,全縣百姓夾道相送,萬分不捨。這世道遇到一個清官好官實在不易,在曲繼風任縣令的十年間,鄭陽縣雖不敢說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但絕對是福州一地治理最好的縣。
不過曲繼風雖政績出眾,但由於朝廷之下沒有什麼關係,而他又不屑於送禮攀關係這一套,是以過了這麼多年,也才升了兩級而已。
這天是莫氏去廟裡拜神的日子,曲定璇也央求著一起跟去,好趁機去外面走走瞧瞧,莫氏禁不住女兒軟語溫言的相求,便應允了。
且說曲定璇聽了挽璧的話後,放下茶盞,順手取了套著孔雀開屏紋扇套的沉香木扇起身:「走吧,莫要讓娘等急了。」剛走了一步她忽又回過身:「挽璧,你今日就留在府裡吧,有千櫻和阿嫵陪我便可以了,人多了反而沒意思。」五年前的事曲定璇病好後從千櫻嘴裡都聽說了,挽璧如此舉動讓她深為不齒,甚至起意要將挽璧趕出去,後來禁不住挽璧苦苦哀求,心軟繼續讓她留在身邊,但待其的態度卻是淡了許多,說不上貼身二字、
挽璧雖費盡心機想要討好,無奈這印象卻是早已落下了,再怎麼也回不到從前了。
挽璧聽了曲定璇這話,臉色一變,勉強擠了笑道:「小姐,不如奴婢還是跟去吧,多一個人侍候您不是更好,何況您不在奴婢一人在府中也沒什麼事。」
曲定璇面色一沉,睨眼道:「我說的話你聽不見是嗎?叫你留著便留著,哪來這麼多話,若是閒得慌,便把我的房間好生打掃一番,別整日裡懶著不肯動。」
見曲定璇生氣,挽璧不敢再多言,只諾諾著應了,千櫻和阿嫵盡自同情,卻也無可奈何,今日之苦果是她自己種下的,怨不得別人。
且說在飯廳用過早點後,曲定璇隨莫氏一前一後各乘了轎子,迤邐而去,阿嫵和千櫻則一人一邊隨行在轎側。
也是巧了,半途中居然遇到知府大人的正室夫人,莫氏和這位知府夫人有過幾面之緣,一問之下,得知她是為女兒不久之後將要參加選秀的事去廟中求神,希望菩薩能夠保佑她女兒雀屏中選,再不濟也能指個皇子親王什麼的。
莫氏與知府夫人在前面隔轎說話,曲定璇卻在轎中捂著嘴直笑,阿嫵心下奇怪,低聲問道:「小姐,您在笑什麼?」
「咦,你不知道嗎?」曲定璇先是反問一句,後又恍然道:「我記起來了,上次去知府大人家作客,你沒隨我一道去,所以不知道。」
她略掀了轎簾,探出小半的臉來,頭上髮釵垂下的珠絡隨著她的動作在轎外一晃一搖,光芒奪目:「你沒見過知府大人的女兒所以不知道,就她那個樣子,若能被選上,那除非紫禁城中的那位皇帝是……是瞎子。」後面那三個字她說得極輕,除了最近的阿嫵外,別人皆未聽到,畢竟妄議皇帝乃是大不敬的事,何況還說皇帝是瞎子,更罪上加罪。
「為什麼,難道這知府小姐長得很醜?」阿嫵心下的好奇更盛了。
「才不是呢,若真說起來,這知府小姐長得還是有幾分姿色的,只是……委實太胖。」她打量了阿嫵一眼後道:「估計兩個你才能頂得她一人,遠遠瞧去就是一尊肉墩,你說像她這樣的身材體重,怎麼可能進得了皇帝法眼,料想初選那關就得被篩下來,知府夫人就算求再多的神佛也沒用,還不若趕緊趁著這幾個月的時間,讓她減減肥,反而還有幾分希望。」曲定璇的話雖實誠,但聽著卻是有些刻薄與嘲笑。
阿嫵點了點頭,忽而又想起剛才曲定璇話中提到的事:「小姐你剛才說知府大人的千金今年要參加選秀,那你也要參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