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各部民軍往來調動,三面逼壓的態勢漸漸形成,然而身處其中的慕容恪、慕容俊並不能一眼洞穿,戰局整體的態勢至少要有大量的斥候探報支撐,才能讓人有個正確的推算瞭解,斥候的探報則需要時間。(_泡&書&吧)
接獲慕容俊加急傳來的薊城失守並請四弟即刻趕赴蠡縣商議的諭令之後,慕容恪沒有即刻動身,而是提振起精神在帳中沉思推算。戰局斗轉直下,轉眼間局面就變得如此惡劣,別說王兄,就算他慕容恪一樣感到措手不及,驚慌恐懼。前去蠡縣不是見一見王兄便算了事,還要拿出適宜的應對方案才成。但是,眼下的局面該怎麼應對呢……
在慕容恪沉思之中,一道道斥候探報從四面八方傳進大帳:
「報——對面民軍大舉出寨,在東邊清涼河之上搭建浮橋。」
「報——清涼河對岸發現民軍蹤跡,似是南皮守軍。」
「稟報輔國將軍,蠡縣急報,孫興之子孫方反叛,聯手民軍混編騎奪占渡口水寨。」
「稟報輔國將軍,蠡縣急報,民軍混編騎奔襲安國,與安國守軍前後夾擊,擊敗我軍慕輿根部精騎,然後一路向西追殺過去……」
「報——清涼江浮橋已經搭建完畢,約莫近萬民軍步卒渡過浮橋,迂迴至我軍東側,至南向北沿岸巡視,似有防備我軍渡河的打算。」
「稟報輔國將軍,蠡縣急報,安國民軍、孫方范陽郡守兵自西、南兩個方向殺奔蠡縣,似有攻打蠡縣的意思;燕王殿下督請輔國將軍盡快過去商量對策。」
最後一份探報落到耳中,慕容恪徹底打消了尋找民軍破綻、想法反敗為勝的打算;事情很明顯,民軍以幽州為突破口,佈局宏大,行事周密,步步絲絲緊扣;己方落入窠中,便欲自保也未必可成,遑論反敗為勝?
「叔父大人,魯口大營拜託你費心了,侄兒去蠡縣和王兄商定一下對策,至遲明日午時必回。其間請叔父大人謹守門戶,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以免被民軍鑽了空子,另外多加安撫士卒,請大家不要害怕,有十數萬大軍在此,任他民軍再是厲害也奈何不得我等。」
午後,慕容恪請來慕容評,更外客氣地叮嚀囑咐了一番,然後離開燕軍大營,趕赴蠡縣。因為心中憂急,他一路上快馬加鞭,驅趕得戰馬奔得飛快,五十里路程轉眼即過,在夕陽落山之前從西城門進入蠡縣。
這個時候,鹿勃早恰恰和孫方、張季回師,兩部人馬合而為一,在蠡縣西八里處草草紮營。城內燕軍一則不知虛實,二則如驚弓之鳥,生怕中了民軍誘敵之計;躲在城內連頭都不敢露一下。慕容俊也顧不得理會城外民軍,甫一見到慕容恪,便喝退左右,親自執手將其引進王帳。
「四弟。形勢凶險,燕國危矣……」兩人甫一進入王帳,慕容俊便執著慕容恪雙手,淚眼婆娑,形容慘淡地哀泣道:「……困厄之際顯英雄。為兄此時已沒了主張,燕國未來如何只有仰仗四弟大才了。」
慕容恪聞言,突然掙脫慕容俊雙手,膝下一軟,跪倒下來拜道:「王兄。小弟無能,兩次南下作戰,不僅未能擊敗民軍,反而將燕國置於飄搖困境;如此罪孽,萬死莫贖,請王兄賜小弟一死以儆傚尤。」說罷,伏地不起,連連叩首。
怨恨的神色自淚眼中一閃而過,慕容俊在慕容恪後腦頭盔上狠狠盯了一眼,旋即身子委頓下去,保住慕容恪嚎哭道:「四弟,四弟……你這不是在指責為兄麼?燕國上下以為兄為主,大小事宜皆由為兄決斷;無論功過,都該為兄擔當;這這這……為兄真是愧對慕容氏列祖列宗啊……」
兄弟兩人你謙我讓,相互自責自怨了一番。慕容恪料定慕容俊已完全明瞭形勢,不再有過多奢望之後,才在臉上抹了一把,哽咽著說道:「王兄,形勢之惡劣遠超我等想像,眼前敗局已定,能做的不是反敗為勝,而是如何保存實力,以俟他日復起。」
「啊——」
慕容俊驚咦一聲,錯愕之餘更多的是失望。儘管知道局勢惡劣非常,自己無能為力,他還是心存僥倖,希望這個戰神兄弟能夠創造奇跡,一舉扭轉頹勢。然而……慕容恪的回答讓他非常失望。
「四弟,我軍近二十萬兵馬尚在,遠遠多過民軍;難道……真的不能扭轉局勢麼?」慕容俊不甘心地嚅囁。
「士氣已喪,糧草難以為繼,後路斷絕……此三事出現任一事便不可戰,何況我軍三事齊現?反之民軍士氣若虹,幽州南部糧草亦將為之所用。久拖下去,我軍必將全軍覆沒。」
慕容恪發出深沉的哀歎之聲,忍著心傷勸諫道:「民軍完全控制了局勢,進退操之彼手;這種情況下,石青不會輕易發起攻擊,只會繼續保持僵持局面,將我軍主力拖在博陵郡,同時趁幽州空虛之機,利用皇甫真、孫興、李產等人大肆攻略,一舉拿下幽州全境。王兄——要知道我軍攻入幽州不過兩年,根基並不穩固,當年被燕國或擊敗或滅絕的扶余、宇文、高句麗、都羅等塞外各國各部可還有不少餘孽存在,難免他們此時不會見風使舵,倒戈一擊。若真如此,拖延下去只怕我等將死無葬身之地矣。」
慕容俊心頭一涼,如夢初醒,徹底明白了局勢的險惡,再不敢奢望反敗為勝了。當下急問道:「如此說來,我軍只有認輸而走了?那麼依四弟之見,該如何退?往哪裡退?」
「其實,退也不是那麼好退的……」
慕容恪憂心忡忡道:「從今日民軍動作來看,石青打算圍三漏一,逼迫我軍向北退卻,民軍在後尾隨追殺,一直將我軍趕到白溝河、白洋澱這兩處絕地,再一舉成殲。白溝河、白洋澱橫亙幽州東、西,將我軍退卻之路攔截了大半。若想避開這兩地,要麼走幽州極東的章武郡到漁陽;要麼走冀州的極西中山郡到幽州代郡。至於最終選擇走哪一條路,需要先確定我軍退走的目的地才成。」
慕容俊至此越發沮喪,苦笑著說道:「四弟有話儘管直言就是,為兄承受得起。」
慕容恪不再隱諱,沉聲說道:「幽州腹心已失,我軍目前只有兩個選擇。一是退到塞外,休養生息恢復元氣,以待後舉。二是退到代郡,與世子會合,先穩住陣腳再說。王兄若是拿定主意退到塞外,就該走章武、漁陽這條靠海的東線;民軍只顧經略薊城、北平、范陽,來不及估計幽州東部和北部,出塞必經之路高平郡(今唐山市東北附近)還在燕國下轄,走這一路只要突破清涼河民軍防線,後面就會變得非常容易。只是章武、漁陽靠近大海,地勢狹窄,難以駐留,我軍必得退到塞外才能立住腳,等於徹底放棄了幽州。王兄若是不願徹底放棄幽州,只能前往代郡了;蠡縣遠離代郡,後撤之時必會遭到民軍不斷追擊,路上肯定艱險無比;另外,代郡乃是太行和燕山交界之地,群山阻擋,北行不易,一旦撤到代郡,再想全軍回塞外將會非常艱難。不過,撤到代郡好處也有不少;代郡易守難攻,還有世子等人接應,可以此抵擋追兵,以便我軍喘息休整;飛狐徑與并州相通,若是處理得當,我軍還可得到并州張平襄助,雙方聯盟共抗民軍。最大的好處是,只要我軍依然留在塞內,便可支撐幽州北部各郡抵抗民軍,打破石青全取幽州的妄想。」
說到這裡,慕容恪嘎然閉上嘴巴,目注慕容俊,耐心地等他定奪。
慕容俊臉色陰晴不定,躊躇道:「聽四弟的意思,是想為兄退守代郡了。只是如何保全實力地退過去,四弟可有主意?」
「不管是退到塞外,還是退到代郡,損失都不會小;其中退往代郡損失更大,我等能做的只是盡量多地保存實力而已,王兄對此要有所準備。」慕容恪面無表情地回說道:「小弟對兩種不同退路都有一個大致的思路;王兄若拿定主意退往代郡,小弟這便將心中所想說出來供王兄參詳定奪。」
說著,慕容恪從地上爬起來,又扶起慕容俊,兩人相攙著來到帥案前,待慕容俊坐定,慕容恪一邊拿過輿圖徐徐攤開,一邊說道:「石青籌思精巧,利用滹沱河、清涼河、白溝河、白洋澱對我軍四面合圍,只是民軍數量不多,騎兵數量更遠遜我軍,是以合圍之勢看似嚴密無隙,其實並非沒有破綻。只要雙方一撤一追,動盪起來,對方合圍之勢必會出現破綻;這便是我軍保全大部主力的希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