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燕軍零散騎兵的逃走,「石青回歸親自率騎兵圍剿、慕容霸、高開戰死,三支騎兵分隊覆亡大半……」等等不利消息迅速擴散出去,在華林苑以北、邯鄲以東附近活動的另三支燕軍騎兵聞訊之後大驚,紛紛向北邊退縮,打定一見不對就回返主力控制區域的主意。其中一支運氣不好,北退途中在南和縣遇上從冀州城向邯鄲方向梳理的李崇部,在五支民軍騎兵分隊的相繼追殺下全軍覆沒。
石青三天後才知道這個消息,雙方騎兵在南和激戰之時他剛剛抵達鄴城東面的建安驛,正在接受成千上萬士民的熱烈迎接。
鄴城對石青的回歸給予了最大可能的熱烈;因為得到的消息太晚,來不及準備,迎接儀式也許不是最繁瑣、最濃重的,但是其中灌注的熱情絕對是最熾烈的。聽說石青真的回來了,鄴城上至顯貴下至下民,萬人空巷,傾城而出,將東門到建安驛這一段擠得密密麻麻擁塞不通。其中既有申鍾、劉復、郎闓、蔣干率領的民王府將官,也有得到消息自發而來的貧民黎庶;值得一提的是,唯獨沒有麻姑和祖鳳。兩位夫人在前一晚商定,從此謹守婦道,在家看護孩子,不再拋頭露面了。
「謝謝!謝謝諸位!謝謝——」
石青迎上申鍾、劉復等人,搶先拱手作禮。
離開中原七個多月了,其間大大小小發生無數變故,若不是有這些人的堅持佐助,祖鳳、麻姑無論如何都維持不了眼下的局面。這個時候,石青除了連聲答謝之外,再也說不出其他寒暄客套的話語了。
「我等份內之事不值得大將軍謬讚。只要大將軍安然回來就好……」申鍾、劉復帶頭應答,數百文官將佐齊聲應是。
和和睦睦之中,石青眼光一掃,發現一個幾個落寞畏縮的身影,待定睛看去,立時認出是*、王泰、蒲法、蒲堅三人。稍一沉吟,他走過去對王泰、蒲法說道:「聽說三位這段時間立下不少功勳,石某心中甚慰。以前的恩怨是一筆無法算清的糊塗賬,且讓它隨風而去吧;我等從今開始,重頭再來,望三位以後好生助我。」
王泰、蒲法、蒲堅恭敬跪倒,齊聲應道:「大將軍不計前嫌,王(蒲)某若在不知好歹,天地難容;日後甘願追隨大將軍左右以死相效。」
石青微微一笑,擺手示意三人起身,自己則轉對*道:「*大叔,石某不僅是民王部屬,還是民王之婿;屠軍雖然因為民王不在而解散,但在石某心中,每一個屠軍將士都是自己的親人。麻姑是民王之女,因為避嫌的緣故有些顧慮是為人之常情,只是石某身為民王后繼之人,必得柄持以公,有功就是有功,絕不會虧待屠軍兄弟,*大叔放心就是。」
「姑爺!*知道——」*哽咽一聲,鬍子拉碴的臉皺到一處,眼眶有些紅了。
石青伸手一領道:「*大叔,請頭前帶路,石某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祭拜民王。」
「老奴願意為姑爺帶路——」*跪下拜了一拜,抹了把臉當先而行。
由於天氣炎熱,儘管*費勁心力地想辦法維持,麻秋遺體依然開始出現腐爛的徵兆。
石青扶棺端詳一陣,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然後吩咐道:「換成石棺浸泡到冷水中吧,這樣可以多保持一段時間,待石某擊敗燕軍過來後再行操辦安葬事宜。」
緊隨左右的申鍾、劉復、郎闓、劉群聞言相互對視一眼,一起上前進言道:「此舉不妥,大將軍萬乘之軀不可再上前線、親歷矢石。」
申鍾代眾言道:「民王不幸逝去,中原無主已近兩月,萬民期盼大將軍登基稱帝如盼日月升空,大將軍宜順應民心天意,早日登基稱帝才是。且,當前二十餘萬燕軍有攻有守,章法得宜,破綻難尋,勝負非短時可期許之。大將軍可分遣良將,領南方回程人馬援助魯口、真定,穩固自身,待機破敵,勿須急躁冒進,陷自身與危地。」
石青一笑,自信地說道:「諸位言之有理。若在他日,沒有把握之時,石某斷不敢魯莽冒進的。今日不同,諸位儘管放心,石某已經預先伏下破敵之計,短則兩旬,長則月餘,燕軍必大敗無疑。」
石青話音未落,盛放棺木的殿內嗡地一聲,響起一陣嘈雜而又興奮的議論。
鄴城遠離戰場,對戰事局勢不能有通透直觀的瞭解,事實上比前沿將士更加忐忑,更加憂心,特別是燕軍精騎這段時間的騷擾突襲,更讓鄴城人士心頭佈滿了陰霾。在這種情況下,鄴城大部分人士都把希望寄托在石青身上,畢竟,石青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前段時間不僅從建康逃出來,還順帶收回了揚州,逼退了威名赫赫的荊州軍。
只要石大將軍回來,肯定能擊退燕軍。鄴城人都有這麼一個希望,但是沒有人指望大敗燕軍,慕容氏不是草囊飯袋,精銳的燕軍不是大晉揚州軍可以比擬的,同時二十餘萬燕軍的數量也不是誰敢小覷的。沒想到石青一回來就說出一月左右大敗燕軍的話語,若不是清楚他的為人,在場之人只怕沒一個敢相信。好在,他們清楚石青,也願意相信他。
「太好了!」
劉復像年青人一樣狠狠拍了幾下巴掌,他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失態,接著一個勁地追問道:「大將軍既然早有安排,該怎麼做,便請直接下令吧,老夫一刻也等不及了,只想盡快打敗燕軍,恭請大將軍登基稱帝。」
劉群、郎闓聞言忍不住笑了,稍後一斂笑容,矜持地說道:「大將軍若有把握月餘內擊敗燕軍登基之事緩一緩也好。只是鄴城該當如何,還請大將軍早早示下。」
幾個人的顧慮是有原因的。劉征斃了,麻姑、祖鳳不願沾染政事,石青若是也走了,鄴城政事當真沒有領銜之人了。
石青顯然早有制措,當下不假思索地說道:「石某不在之時,中原政事由申鍾老大人、劉復老大人、劉群、郎闓、蔣干五位大人會同商議處置。鄴城當前首要之務有這幾項,一是從揚州、關中調集錢糧資用,保證前線供給。二是派遣官吏,安撫賑濟此次受敵侵害之難民。三是組織人手秋收秋播,籌措過冬事宜。四是籌辦石某登基以及民王葬禮之事。在此,石某有個提議,將東林寺附近的冉魏皇帝陵擴建為國士陵,作為民王、劉征老大人以及其他為國捐軀之將士安息聖地,供後人瞻仰憑弔,以補史筆之遺漏。」
在皇宮呆了半天,部署下人事政務,石青親自去了趟劉征府邸。劉征被安葬在清漳水北岸,石青沒時間去拜祭,只好先行慰問了劉征的幾個遠房子侄,並請他們準備著手將劉征墓地遷至國士陵,待戰後再行拜祭。
從劉征府邸出來,石青到監察部采風司坐了一個多時辰,伍慈稟報罷大小瑣事之後,他命人喚來張季、王午,並一一單獨召見。
「聽說北平太守孫興是張將軍之郎舅?」石青開門見山地問張季。
張季愣了一下,然後有些為難地回道:「大將軍說得不錯,末將之妻確實是孫興嫡親姐姐;只是……這等親事只能錦上添花,其他時候卻無益處。末將只怕要讓大將軍失望了。」敢情他猜出石青找他來是為了策反孫興。
石青笑了笑,不以為然道:「慕容氏入塞,鄧恆、王午退走,孫興沒有半點遲疑便降了大燕,說明此人很識時務。張將軍放心,石某不是讓你以己之力策反孫興,只想時機到來時有人給孫興傳個話,是去是留由他自己選擇。」
張季鬆了口氣,頓首道:「末將願意聽候大將軍差遣。」
「嗯,回去收拾一下,準備明天隨石某一起北上吧。」
石青打發走張季,然後叫進王午,同樣開門間山地說道:「王大人,石某聽說,燕軍入塞之時,范陽太守李產一心抵抗,只因部下無人願意聽從,這才不得已降了大燕。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王午恭敬地答道:「大將軍說得是,當年確有此事。」
石青再次問道:「聽說范陽太守李產之子李績當年在王大人手下任幽州刺史別駕。李產歸燕,李績隨王大人退至魯口。大人不願讓其父子對陣為敵,故此遣李績返回范陽投燕。不知可有此事?」
這是王午當年做得一件很得意之事,聽石青提起,他忍不住高興地應道:「確有此事,李績不願投燕,然則為人至孝,不忍與父戰陣相見。無奈之下,屬下只得予以成全。」
「很好。王大人回去收拾一下行裝,明日隨軍北上。石某此行需要王大人傾力襄助呢。」
石青打發走王午又去了趟戍衛軍大營,命令蔣干從戍衛軍中分出一萬五千人馬,由*統帶明日啟程北上作戰。「石某此番是去和燕軍決戰,人手越多越好,讓王泰也一道隨軍去吧。鄴城只留五千人確實有些少,好在左敬亭很快就會趕到,他來以後,三千河內軍就留下來,暫時編入戍衛軍麾下,幫將軍維持鄴城防衛。」
「大將軍似乎是孤注一擲啊,有把握嗎?」蔣干擔憂地問了一聲。
「沒事。蔣將軍放心,即使不成,無論如何不會敗。」石青若無其事地說了聲,打馬離開了戍衛軍大營。
從戍衛軍大營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石青原本打算去祖鳳的梧桐閣,路過公署區刑部公署時又想起伍慈回稟的一些事,便拐進了刑部大獄。
伍慈下午告訴石青,三月底,建康傳來大晉對石青有不軌之心時,采風司聯手刑部將荀羨、荀蕤、謝石、王羲之、郗曇、連帶到鄴城傳旨的郗愔全部擒拿,關押到刑部大獄,以備萬一時要挾大晉朝廷。
石青進了刑部大獄,找了一座寬敞的值押間坐下,命令守衛放六人出來相見。
荀羨、王羲之等人身份不低,雖然被關押著,卻沒受到虐待;帶過來之時,石青仔細打量了一眼,只見六人精神有些萎靡,衣著都還整潔,舉止也很從容,遂放下心來,平靜地說道:「諸位請坐,這段時間因為時勢所迫,諸位跟著受了不少牽連,當真是抱歉。」
看見石青,六人臉色一變,面面相覷了一陣,既不說話也不就座。
聯手殷浩、褚衰,逼迫石青前往江東為質,原是荀羨和郗愔的首尾,另外四人起初不知情,這段時間關押一處,所有來龍去脈才溝通清楚。弄清原委後,被關押的六人都很篤定。自認為只要建康拿了石青,然後一紙命令過來,鄴城就會乖乖將自己這群人放行。他們萬萬沒有料到,等了這許久,沒有等來放行的命令,等來的竟然是應該被緝拿關押在建康的石青。
「看來石某回來讓諸位很意外。」
石青面皮牽動,不知所謂地笑了下,聲音越發冷漠起來。「最近發生了不少事,石某覺得有必要告訴諸位知道。一是石某能夠安然回來,景興居功甚偉;這一點建康非常清楚,郗家無能如何難以再撇清了。放回大人和熙重大人若是回轉江東,必有血光之災,以後還是好生留在鄴城吧。好在郗家眷屬僕傭都已接過來了,兩位大人勿須擔憂……」
郗愔、郗曇臉色一黑,悶哼一聲坐到草蓆之上,不知說什麼好。
「……二是建康罔顧信義,肆意加害石某,一心與中原為敵,趁石某身在江東之際,命令揚州軍、荊州軍,聯手燕軍,三面夾擊中原。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樣的朝廷不要也罷,石某決意自立為帝,以有道伐無道,他日定要掃平江東,一統天下。」
「啊……」王羲之、荀蕤哀歎一聲,跟著軟倒在草蓆上,石青一旦自立稱帝,中原與江東再無苟合可能,前段時間才露出點一統徵兆的天下將再度分崩離析。
「……三是,一個月前,民軍在博陵郡一帶擒斬燕軍十餘萬;兩旬之前,石某親率大軍,大敗褚衰,奪取廣陵城,將揚州江北之地盡收下轄;揚州軍或死或降,徹底崩散。石某心念同為華夏一脈,將褚衰和江東之地放回對岸,揚州刺史殷浩願意歸順,此時正在前往鄴城的途中,旬日之間便可抵達。荊州軍在宛城與我軍鏖戰兩月餘,沒佔到一點便宜,半月之前,退回襄陽去了。」
「哦!天啊……」心志最為堅毅的荀羨、謝石也頂不住打擊,哀嚎一聲,頹然而倒。
「……以前諸位與石某有敵我之分,諸位暗中算計屬於本份,石某並不怪罪,不過,諸位也應該有事敗被誅的覺悟。」
說到這裡,石青頓了一頓,目光冷冷地在王羲之、荀羨、謝石、荀蕤身上掃過,繼而歎了口氣道:「若是在戰陣之上,石某不會有任何猶豫,定會出手取了諸位性命。奈何這裡不是戰陣,諸位又是華夏一族之英傑,石某實在不忍下殺手。但是石某也不願放諸位回轉江東日後為敵成患。是以,特地過來問一聲,諸位是否願意歸降。石某有話在先,願意歸降者,前嫌盡去,日後戮力一心,襄助石某統一天下造福黎庶。不願歸降者,石某也不逼迫,可留在中原教授蒙童或自耕自種按規納糧交租,只要不與石某為敵,不妄圖逃走,怎麼逍遙自在都是自家之事,石某絕不再以舊事為難。何去何從,唯君自決!」
石青話語結束,值押房裡一片寂靜,久久沒有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