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覆無常的小人,爾等奸計瞞得過慕容霸乎!」
大喝聲中,慕容霸率數千中軍衛士趕出燕軍大營,加入戰團。他是出了名的猛將,雖然夜間不能乘馬作戰,武力因此削弱了三分,就算如此步戰也不是民軍普通士卒能夠抵擋的。長槊一圈一攪,兩名民軍士卒腹裂肚穿,肝腸四處拋灑。長槊勢頭未盡,順勢前推,一名民軍士卒被撞的跌退幾步,將身邊好幾人都連累的站立不穩。
十幾名慕容霸親衛吶喊一聲,趁勢由此殺進。
「前隊從兩翼後撤!弓箭手,那個穿鐵甲、使長槊的是慕容霸,都給我對準了射——」尹刺兩眼發光,像盯上了獵物一般緊盯著慕容霸的。前隊剛剛退到後隊陣前,後隊還沒直接加入戰團,尹刺得以有閒旁觀戰場。
慕容霸的首級可是能值好大一份軍功。民軍弓箭手得到提醒,不顧三七二十一,一股腦都將箭矢對準了慕容霸。「叮叮鐺鐺」一串脆響,七八支幸運的箭矢碰上了目標,在鐵甲上敲打出一溜溜火花。更多的散在附近,誤中副車射倒了五六個親衛。
「保護將軍!」在戰場上,死亡不能讓人懼怕退卻,更多的親衛湧上來護在慕容霸四周。
「從兩翼撤——不要衝了本陣。」王亮一邊舞刀招架,一邊高聲大喊,指揮夜襲前隊趁機向後隊陣後撤走。
「不要管我!向前——休要走了敵軍。殺!」慕容霸大步向前,脫離親衛的保護,揮槊撲向尹刺擺下的戰陣。
「殺——」將帥率先衝鋒,士卒豈敢落後,上萬燕軍厲聲大喝,山呼海嘯般蜂擁撲向民軍戰陣。
「擋住!擋住!殺——」尹刺聲嘶力竭地大喊,這時候他再顧不得慕容霸的首級了,只顧忙著指揮兩千民軍拚命抵擋燕軍的衝擊。可惜民軍士卒人數太少,戰陣只禁受了燕軍三輪衝擊便即瓦解。
「往兩邊退——不要衝亂本陣——」尹刺撤退的口令與王亮如出一轍,原來前軍退下來後一刻也沒耽擱,距離後軍半里外匆匆結出了一個防守陣勢反過來接應尹刺部。
眼見民軍敗而不亂交互接應,慕容霸有些詫異,只是一瞬,他便不再理會,沉聲喝道「來人,傳令慕容軍,命他盡快集結騎兵出營,天亮後準備追殺敵軍……眾兒郎!隨某殺——」
燕軍、民軍在燕營和冀州城之間激戰之時,李產部營寨正門和側門的廝殺也開始了。在這兩處展開的廝殺場面也許沒慕容霸那邊大,卻更加血腥,更加激烈。
兩萬五千燕軍除了五千工匠青壯和五千騎兵沒有參與,其餘一萬五千步卒盡皆投入到奪門而出的戰事之中。
八百陷陣士和四千民軍步卒堵住兩道寨門,半步不退,死死擋住燕軍的出路。民軍有備而來,選擇的防守之地是寨口最狹窄之處,不容燕軍鋪展兵力,燕軍人數上的優勢無法發揮出來。在這種情況下,想衝出營寨只有兩個辦法;一是殺退對手。可惜的是這個辦法不靈,民軍以陷陣士為骨幹、以新近完成整訓的四千精銳為主力,其凶悍堅忍比燕軍只有更強,絕不會被輕易嚇退。剩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殺死對手,倚仗人數優勢,耗死每一個對手。
李產別無選擇,只能和對手拼消耗了。
「射——射——射——」
「射——射——射——」
李產、丁析一個寨外、一個寨內,同時大喊。三千燕軍弓箭手和五百民軍弓箭手同時向寨門內外潑灑箭矢。
寨內,一萬五千燕軍步卒被分成十五個千人隊,頂著盾牌輪替向寨門發起攻擊。只是盾牌再是嚴密,也無法完全遮擋從天而將的箭矢,一個千人隊還沒出營,先就倒下一小片。
寨外,陷陣士舉著盾牌護住頭臉,守住狹隘的地段;成千上萬的箭矢落下來,打在鐵甲上,爆豆一般密密麻麻地作響。民軍其他士卒距離靠後,躲在對方箭矢的射程邊緣。
燕軍衝出寨門,常苦兒大呼一聲「上啊——」,陷陣士拋下小盾,迎著箭雨,旋風般衝上去,奮力舞起金瓜錘。
「殺——」
刀槍如林,密密匝匝向前突刺;金瓜錘如天降隕石,挾帶著驚天威勢狂舞亂砸。箭矢如雨,在廝殺的戰場上無差別地收割生命。
「衝過去——」
燕軍在督戰隊鋼刀的威脅下,迎著金瓜錘向前突擊。一個普通的千人隊按說不是四百陷陣士的對手,但是他們的目的是衝過堵截,而不是和陷陣士纏戰。這樣一來就會簡單許多。一兩百燕軍衝過阻截,成功出了營寨。其中一人興奮地大叫:「出來……」話未說完,一支從寨內射出的雕翎插進了他的後頸,好不容易逃過金瓜錘的他,卻被自己一方的弓箭手誤傷了。
沒有人在意這種傷亡,李產目不轉睛地盯著寨門的廝殺,眼見己方士卒越來越少,及時地下令道:「下一隊!上——」
寨外,丁析環刀向突出營寨的小股燕軍一指,冷聲道:「一二三四列刀盾手。殺上去——」
「殺!」一千刀盾手頂著盾牌加入絞殺漏網之魚的戰團,只是向前一動,他們就進入到燕軍射程弓箭手之內。本就密集的箭雨更加稠密、更加快速的潑灑過來,在金瓜錘下逃過一劫的燕軍和民軍前四列盾牌手開始同時接受箭矢的洗禮。
箭矢瓢潑大雨般急下,雙方士卒在其中往來縱橫,互相砍殺。沒多久,大半人身上都掛上了一支或幾支甚或十幾支箭矢。只是沒有人在意,沒有人顧得拔下箭矢,一個個只盯著對面的刀槍。這時候的生死,不是自己能做主的,靠得是老天爺照應。
「下一隊!上——」
「下一隊!上——」
李產面無表情地下令,連著替換了四個千人隊。
丁析揮刀前指,冷靜地下令:「傳令。陷陣士撤下來休整,預備隊!上去替換。」
「殺——」一千民軍冒著箭雨、頂著盾牌衝向寨門。
常苦兒和倖存的三百餘陷陣士緩緩後退,瞧著手下一個個筋疲力盡的樣子,常苦兒哈哈大笑,頗為豪氣地嚷道:「小的們,這才多久就頂不住了。你們是沒見過當年俺隨大將軍在懸瓠城那一戰的模樣,那才……」
常苦兒正說著,噗地一聲響,一支流矢端端正正地插在他的人中之上。看著面前顫巍巍的雕翎,他楞了一愣,繼而反應過來,悶悶地說道:「他奶奶*的——要死了,當不成大英雄了。」話畢,身子向後一揚,咚地一聲結結實實地砸到在地。
「啊呀!常頭——常大哥——」
後撤的陷陣士一下子亂了套,轟地一下圍著常苦兒屍首吆喝叫嚷。喊了半天沒見反應,其中有和常苦兒交好的,大吼一聲:「他奶奶*的——常大哥被燕軍害死了,兄弟們,我們要給常大哥報仇。」
「報仇!報仇——殺上去——」三百餘陷陣士怒聲大喊,轉身向寨門殺去。
丁析眉頭一皺,冷漠地下達命令:「傳令!命令陷陣士撤下來休整,不得違背軍令。」他和常苦兒交情其實很不錯,但是殺場是公平的,沒有誰不可以死,統帥不能因此影響戰事。
另一處戰場。
王亮、尹刺兩部試圖交替後撤,無奈燕軍太多,攻勢太猛,想要讓後撤保持有序變得越來越艱難,就在這時,他們得到了王寧的支持。距離冀州城約莫兩三里的地方,王寧率三千步卒用大盾布下了堅實的戰陣。
見到王寧這支人馬,慕容霸變得沉穩許多,不再急於追殺了。據他所知,冀州城內有一萬五左右的守軍。不算適才傷損眼前還有七千,另有五千在和李產部纏戰,也就是說,民軍已經是傾巢而出,城內守軍所剩無幾;只要將城外兩部民軍剿殺乾淨,城池將不攻自破。
「中軍營隨某從中路突破,步卒營分為兩部,從左右兩翼包抄上去,斷不容敵軍逃脫。」天色朦朧之際,慕容霸把近一萬五千燕軍分作三部,呈弧形向民軍戰陣發起攻擊。
「弓箭手先行集結,阻斷攻擊。」躲進陣中的王亮沖疲憊散亂的夜襲先鋒士卒大聲疾呼,勒令弓箭手協防戰陣。
傳令兵的吆喝傳進燕軍耳中,三路燕軍腳步更加快了,希望在弓箭到來之前抵近民軍戰陣廝殺。
「殺!」
雙方相距極短,速度稍稍加快便即短兵相接。民軍大盾手躬腰躲在盾後,死死抵住大盾,防止被對方衝垮;長槍手雙手疾速收縮推進,架在大盾上的長槍毒蛇一樣向前攢刺。燕軍衝在最前的敢死之士或用刀格,或用盾擋,腳下不停,身子使力向大盾撞去。有的因為心生畏懼腳下速度慢了,被後面湧上來的人一擠,便身不由己地跌向前,不經意間就被長槍捅了幾個窟窿。
狹路相逢勇者勝。戰場之上,膽怯的往往最先送命。
「殺——」
震天動地的喊殺聲中,兩軍徹底粘連到一處,堅實的盾陣被對方沖的七扭八曲不成模樣,好幾處大盾傾倒,燕軍沿著縫隙殺進陣中。
天色越來越亮,火把燈籠已被燕軍丟棄,此時不用照明,雙方兇惡猙獰的面孔也都清晰可見。陣內的弓箭手匆匆集結,開始向燕軍後隊發起阻斷射擊。可是依舊無法擋住燕軍兇猛的勢頭。王亮、尹刺急令麾下步卒集結,準備幫助王寧守陣。在燕軍無休無止洶湧的撲擊下,王寧的三千人馬就像一道脆弱的堤壩隨時都有坍塌的危險。
就在這時,燕軍之中突然有人驚恐地高喊「騎兵——」這句喊聲就像是戰事的一個休止符,喊聲出口,一兩萬人的動作似乎都出現了片刻停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明白,騎兵在在這種混亂的戰場上出現意味著什麼。那將如秋風掃落葉一般,輕易地將對手掃蕩得乾乾淨淨。
能讓燕軍驚恐的自然是民軍的騎兵了。晨曦之中,一萬多騎士牽著戰馬從瀰漫的晨霧中現出身形,當燕軍發覺的時候,李崇混編騎距離戰場已經不足兩里了。
「吹號!第一隊上馬!衝鋒——」李崇一躍上了戰馬,長槍一指,當先衝了出去,近四千歸屬第一波攻擊的騎士飛身而起,催馬揚槍,由東向西打橫切向燕軍。
鐵蹄如雷,震天動地。望著迅疾殺來的混編騎,慕容霸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沒有結陣的步卒遇上騎兵本是極可怕之事。儘管可怕之極,但若是正面對上,步卒並非沒有絲毫還手之力。真正讓步卒陷入絕境的是騎兵從兩翼和背後發動的突襲,步卒在那種情況下逃不能逃脫,防守無從防守,可謂陷入真正的絕境。當前正在向南攻擊的燕軍的處境就是如此,別說來不及轉身抵抗,就算能夠轉身抵抗騎兵,卻又等於將側翼毫無遮擋地暴露給了民軍步卒,無論如何都難逃覆亡的命運。
「慕容軍——」
慕容霸仰天疾呼,奉命集結燕軍騎兵的慕容軍這一刻若在面前,他會毫不猶豫地砍下慕容軍的腦袋。其實慕容軍也很冤枉。騎兵突發性集結比較困難,不僅需要集結騎士,還要集結戰馬,在此之前甚至還要餵飽戰馬,這時候的燕軍騎兵都還在餵馬呢。
「斷腕——」
李崇揚聲大喝,當先衝進燕軍之中,把一個驚駭的忘記反應的燕軍士卒挑飛出去。斷腕——當年毒蠍的成名戰術,在丁析的教導下,李崇部混編騎這次突襲用得就是斷腕之術,打橫斬斷對方攻擊的勢頭。需要說明的是,因為混編騎這把鋼刀太過巨大鋒利,一刀橫切,斷的不僅僅是燕軍進攻的手腕,連帶整個身子都被剖為兩半。
攻擊王寧部戰陣之時,燕軍散得很開,以便盡力擴大攻擊面。這種陣勢為混編騎的衝擊提供了極大便利,三四千騎如同一把鋒利的犁鏵,毫不費力地從燕軍中犁過。只是當混編騎第一波攻擊過後,鬆散的燕軍變得更加稀疏了,足有一兩千人倒了下在這波攻擊下。
這僅僅是開始,李崇剛剛率部穿過燕軍,混編騎的第二波攻擊接踵而來,接著是第三波幾千騎的耕耘梳理。
三波攻擊過後,燕軍步卒死傷近半,然而這並不意味著結束;李崇統帶的第一波混編騎恰好調轉馬頭,從西向東再度發起斷腕衝擊。
「斷腕——斷腕——」震懾魂魄的吶喊讓每一個燕軍都感到心驚膽戰。
「跑啊——」
燕軍嘩然大叫,再也顧不得軍令什麼的,轉頭向燕營逃竄,連正在與王寧部糾纏的燕軍也顧不得抵擋及身的刀槍,不顧一切地向回逃。逃,未必能在騎兵的追擊下逃脫;但是不逃,鐵定是死路一條了。就連慕容霸也沒有拒絕逃跑,半推半就地任由幾十名親衛擁簇著向營寨逃竄。
「殺——」混編騎全軍突擊,兜頭攔截阻殺,民軍步卒大聲呼喝,在燕軍身後肆意砍殺。從殺場到燕營這段三里多長的路途,已經成了燕軍的死亡之路,成片成片、成群成群地砍瓜切菜一般被斬殺,斬殺速度快得讓人來不及投降。
在親衛拚死保護下,慕容霸逃回燕營,和他一樣幸運的燕軍僅有一兩千人,不等慕容霸收攏人手佈置防禦,六千餘民軍步卒一湧而入,緊跟著殺進來;慕容霸率領殘部逃進步卒小營,民軍跟著殺進步卒小營。
慕容霸繼續往裡逃,在步卒小營與中軍小營之間的通道上與慌慌張張趕來的慕容軍部騎兵相遇,兩軍相向而行,擠成一團,民軍在後大肆砍殺。燕軍騎兵被逃兵衝散,跟著慕容霸一起逃進中軍小營,民軍追進去,燕軍繼續逃出竄,進入後軍輜重營。
輜重營統帶見機的早,將工匠青壯組織起來佈置了防禦,放慕容霸、慕容軍進入輜重營後,拚死擋住尾隨其後的民軍。
王亮、王寧、李崇見對方防守甚嚴,遂放棄強攻。一把火燒了燕軍三個小營,然後趕到李產部營寨,將阻敵的丁析部和萬牛子部接應回冀州城。
是役,民軍以三千人的傷亡斬殺燕軍兩萬餘,燒燬繳獲敵軍帳篷旌旗無數。五萬五千攻城燕軍僅剩三萬餘,其中近半是工匠民夫,對冀州城再無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