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日黃昏,慕容恪率六萬大軍抵達中山郡治所盧奴。
在燕國西路軍先鋒悅綰的引領下,慕容恪來到盧奴城下,望著城樓上森嚴整齊的旌旗,不由眉頭微蹙,淡淡問道:「石青斃命江東的消息應該散發了吧?對方莫非沒有異常反應?」
「屬下昨日午時到的盧奴,午後立寨時命人向城內喊話,言道石青大逆不道,在建康密謀叛亂,被朝廷予以擒拿誅殺。當時城上看起來確實有些驚慌,不過……」
悅綰口音一轉,忿忿說道:「昨夜有一支人馬趁黑進了盧奴,估計是駐守無極的權翼趕來救援,權翼一到,城頭敵軍似乎士氣大振,今日再看不到散亂模樣了。」
慕容恪點點頭,淡然說道:「權翼來了?也罷,畢此功於一役。只要拿下盧奴,擊潰權翼、侯龕兩部人馬,以後南下常山郡、趙郡就壓力會小很多,可長驅直入矣。」
悅綰有些憂慮地說道:「權翼和侯龕會合,盧奴城裡至少聚集了一萬五千守軍。我軍人馬雖然數倍於對手,只是若要強攻城池傷亡只怕……」
「御難將軍的憂慮放在以前有道理,以後卻不可做此想。」
慕容恪輕輕一笑,道:「時移勢遷,征戰中原不比塞外那般突襲幾個野寨子和幾場野戰便能了事的,需要進行城池攻堅。為此,燕軍必須能夠適應城池之攻防。這一次南下,三十萬大軍其中有十萬是民夫工匠。十萬民夫工匠在野戰時也許抵不上兩萬士卒,可用於攻城之時,他們製造的攻城器械作用絕對比二十萬士卒更強。」
悅綰雙目一亮,欽佩地說道:「輔國將軍說得是,與燕王和輔國將軍相比,悅綰目光太過短淺。」
慕容恪一笑,抬目四顧,目光在盧奴正北八里處的密林停留下來,旋即揮鞭指向密林下令道:「傳令!後軍營地設在林子之外,即日起,民夫工匠開始伐木製造雲梯、沖車、箭樓等各種攻城器械,三日後強攻盧奴城。」
四月十三中午。燕王慕容俊率中路軍主力抵達蠡縣,還未進城,前鋒慕容霸遣人前來稟報,請中軍主力徑直趕赴安平城駐紮,前鋒軍誓死於黃昏前拿下安平城。
慕容俊欣然允諾慕容霸所請,也不進蠡縣停留,留下五千人馬駐守,然後戴施便繼續南下。
此時的滹沱河渡口水寨擴大了好幾倍,水面上被慕容軍搭建了五座浮橋。申末時分,近十萬大軍毫無阻滯地渡過滹沱河,慕容霸再次遣人過來稟報,言道安平城已經拿下,約莫有兩三千守軍棄城而走逃往深州,他率騎兵先行南下追擊,請燕王進城安頓。
慕容俊大喜,催促大軍盡快趕路,天擦黑時抵達安平城。安平城太小,住不下近十萬大軍。慕容俊將燕王行轅和一萬禁衛駐紮城內,另外八萬五千人馬分別在浮橋水寨和安平城外駐紮。
一切剛剛就緒,慕容霸再次派人前來回稟,言道先鋒軍在追擊安平守軍之時遭遇北上接應的民軍混編騎,雙方混戰一場未分出上下,各有幾百騎死傷,天黑後罷手,民軍混編騎掩護安平守軍退往深州,先鋒軍精騎會合了大部之後銜尾跟進,打算連夜趕到深州城下紮營。
得報之後,慕容俊命來人回去轉告慕容霸,民軍無主,人心慌慌,此番南下當以勢壓人,逼迫對手自亂陣腳。先鋒軍當小心謹慎,萬不可輕敵,若是中了對方埋伏,吃了敗仗,可就會大大損折燕軍之氣勢。
打發走慕容霸的信使,慕容俊想起安國這個未曾撥出的城池,便喚來折衝將軍慕輿根道:「南下要衝蠡縣、安平已經被我軍拿下,只是西邊的安國還在民軍手中。安國敵軍不多,地勢偏僻,按說生不出大患,只是不拿下來終究不妥。寡人有意請折衝將軍走一遭,或撫或攻,總歸只要拿下安平就好。折衝將軍以為此去需要多少人馬?」
「據斥候探報,安國原有三千守軍,戴施反正之後,又有一兩千蠡縣守軍逃了過去,此時安國約莫有近五千守軍。燕王殿下若是讓屬下僅僅攻打人心惶惶的安國城,有一萬人馬足矣。」
慕輿根不疾不徐地回答了慕容俊的問題,稍稍一頓,他口氣一轉,開口又道:「只是,屬下以為,中軍可以分一支偏師,沿著滹沱河北岸向西攻擊,先取安國,再下無極,然後直奔常山郡真定,斷掉盧奴敵軍後路,協助輔國將軍攻略常山。」
「折衝將軍立功心切啊!」
慕容俊呵呵微笑,一眼看穿慕輿根希望單獨統帶一軍搶奪功勞的用心;不過,慕輿根用心可能有私,出的主意確是極好。燕國三路大軍齊頭並進一道南下,若有一支偏師沿著東西方向遊走,更利於各路大軍相呼應;而且從滹沱河向西攻略,若能出其不意拿下真定,對於西路軍強攻盧奴無疑有非常大的助益,盧奴守軍很可能因為後路被斷而崩潰。
「折衝將軍以為這樣的一支偏師應該有多少人馬?」慕容俊問。
「三……哦不!有兩萬人馬足矣!」
慕輿根看出慕容俊有所意動,當下精神一振,亢聲說道:「燕王殿下只需給屬下一萬二千步卒,五千民夫工匠,三千騎兵。最多半月,屬下定然為殿下獻上安國、無極、真定三城。」
慕容俊頜首讚道:「如此甚好!寡人任命汝為折衝都督,明日晨率兩萬兵馬出發,沿滹沱河北岸向西攻略,為中路軍、西路軍間之折衝。」
四月十四日晨,慕輿根率兩萬燕軍趕赴安國,意圖在燕軍中路軍、西路軍之間建立一條橫向通路。這個時候,東路的慕容評部已經和魯口守軍展開了激烈的攻防戰。
東路軍距離攻擊目標的距離最近,四月初十凌晨接到南下攻擊的命令,四月十二下午五萬大軍抵達魯口城下。其間慕容評一邊命令工匠趕製攻城器械,一邊不停地向城內守軍喊話,言道「石青謀逆事敗,已在建康授首,燕軍奉朝廷之命南下中原,清除石青餘孽;望民軍將士知忠義、識時務,早日開門納叛。若一意孤行到底,朝廷將以石青餘孽視之,緝拿之後全族盡誅。」
喊話沒有得到預期的效果,城內守軍從雷諾口中得知石青使的是「誘敵深入之計」,個個輕鬆無比地站在城頭嘻嘻哈哈,時不時對喊話的燕軍指點謾罵幾句。
慕容評大怒,時逢工匠造出了六座箭樓,兩輛沖車,還有幾十架雲梯,他有心給對手一點厲害,便在十四日勒令部眾向魯口發起攻擊。
為了防備燕軍攻擊,原鄧恆幽州軍駐紮之時,早將魯口防禦修繕加固了一道又一道。護城河不僅挖的寬,而且水極深,既難於泅渡,而且很難填埋。
斥候探報,魯口原本駐守八千步卒,五千騎兵,合計一萬三人馬,其中五千騎兵離開魯口,掩護安平城的撤離去了。眼下城內還有八千守軍。五萬大軍若是從三面或者四面同時圍攻,可讓八千守軍顧此失彼。但是慕容評有心檢驗新的攻城戰術,而且攻城器械造的不足,是以他決定先從魯口南門試探著進攻一次再說。
「精騎戒備,謹防守軍出城突擊!」
「刀盾手上前,於護城河五十步立盾結陣!」
「箭樓上前——」
「土車出列準備——」
一項項命令下達得有條不紊,三萬燕軍步騎混合距離南門一里一字排開,三千精騎在陣前來回游弋,隨時準備劫殺出城突擊的民軍;三千刀盾手次序上前,在守軍射程邊緣結下陣勢,六座碩大的箭樓依靠滾木的推動,緩緩向城門靠近。幾百輛滿載泥土的推車從陣中推出,向城門靠近。因為安放吊橋的緣故,正對城門的一段護城河最為狹窄。這是一段最容易填埋的壕溝,幾百輛推車連車帶土推下去,基本上可以將其填埋大半;不過,從這裡突破受到的打擊也會最大,每座城池城樓附近最為寬闊,佈置的防禦也是最強的。
燕軍的進攻顯得從容不迫,從容中透著堅決,隱隱帶給守軍一股巨大的壓力。
六座箭樓彼此間隔三丈,構成一個二十多丈寬的橫面緩緩向前,臨近盾陣之時,盾陣忽地一分為六,六個小盾陣掩護著六座箭樓繼續向前推進。
「射!」城樓上有人發令,民軍弓箭手開始向推動箭樓的隊伍拋灑箭矢。只是在盾陣的護衛下,箭矢的效果並不很好,只造成了一些零散的殺傷。
「弓箭暫停!準備火箭!」守軍將領果斷地停止了弓箭攻擊,準備改用火箭焚燒箭樓。
箭樓來到距離護城河三十步時停止移動。
「起樓——」亢聲嘶叫中,刀盾手和推動箭樓的民夫工匠一起忙乎起來。
綁在箭樓頂端的十幾道繩索倏地繃得筆直,重鎧甲士曳著繩索向護城河方向跑,試圖將箭樓頂端拉起。刀盾手擁簇在箭樓根部,防止箭樓被拉得向前滑動。幾十個工匠七八人抬著五六根粗大的撐桿,合力抵著箭樓頂端向上翹。
在上百人的號子聲中,一座座箭樓頂部緩緩昂起來。
「放箭——」城樓上再次響起下令的聲音,隨後一道道火箭拖著油脂的黑煙向箭樓一帶傾瀉。刀盾手忙著幫助豎起箭樓,顧不得舉盾防護。這讓火箭有了肆掠的機會。
「撲撲撲——」箭鏃穿透身體的鈍響連續不斷響起,工匠、民夫甚至包括著甲的刀盾手也不能倖免,一個個嗥叫著倒下,油脂的火焰仍不放過,在死屍上繼續燃燒。
四周的燕軍對此景象恍然未見,只是扯著脖子揚聲嘶喊:「起樓!哎呦!起樓!哎呦……」只有把箭樓豎起來,任務才算完成,才有機會躲避逃生,在此之前妄想躲避逃走,得到的將是更嚴厲更殘酷的軍律懲罰。
火箭並非是萬能的,遇到箭樓就沒了用武之地,箭樓正面不僅蒙上了一層牛皮,牛皮上更是浸滿了水。火箭在上面一碰便即滑開。
火光閃爍之中,號子呼喊聲中,六座箭樓緩緩立了起來。箭樓高四丈,比魯口城牆整整高出一丈。箭樓頂部有一個半腰高的防護平台,平台呈長方形,一張長,四尺寬,可供十名弓箭手並排而立,六座箭樓可容六十名弓箭手;六十名弓箭手在野戰時顯得微不足道,但是在城池攻防戰時,卻足以覆蓋狹窄的城樓。
雷諾站在城樓上,目注著一個個燕軍弓箭手在濕牛皮的遮護下向箭樓攀爬,眉頭不由得越皺越緊。箭樓平台頂部和正面皆有防護,從城樓上打擊上面的弓箭手太艱難了。
「弓箭手壓制!土車準備衝鋒!」
一名燕軍傳令兵在城下縱馬奔馳,向各部傳達慕容評的將令。
「嗖、嗖、嗖——」利刃破空之聲響起,一支雕翎從雷諾鬢角擦過,箭樓開始向城樓發射箭矢了。城上守軍一聲大喊,齊齊斜躺到垛口下的城牆根裡,竭力躲避燕軍箭矢。
「衝鋒——」號角長鳴,一個個青壯大喊著給自己壯膽,推著一輛輛土車飛跑著衝向吊橋下的護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