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帥相信鄴城諸君,相信黎陽張溫,相信魏統、陳然、左敬亭……他們應對得一定會很好!定不會讓張遇、張平的圖謀得逞!」
石青如是說,既是堅定牽掛枋頭的權翼等一干將領的信心,也是堅定自己的信心;然後繼續投入到和燕軍的交涉之中。
燕國在鄴城等地肯定布有細作,慕容恪早晚會知道張遇出兵的消息。石青沒有奢望瞞住對方,他在意的是慕容恪知道的「早晚」。這個「早晚」是以燕、魏兩軍脫離接觸為界限,知道的早,慕容恪不會放過打擊鄴城的良機,肯定會重啟戰事,讓石青首尾難顧。知道的晚,當魏軍在冀州北部一線佈置好防禦之後,留給他的只能是遺憾和後悔。
這段時間,石青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儘管內地裡憂心如焚,表面上除了不時流露些對『故去的未來岳丈』的哀痛,他不敢露出半點急躁神色。
四月下旬,就在石青「慢條斯理」地與燕軍和談、撤軍、善後的時候,司州、枋頭兩地戰事全面爆發,如火如荼;豫州軍、并州軍在金墉城、滎陽、汲縣、淇河渡口、獲嘉、修武六地和新義軍、黎陽張溫部一攻一守,展開激烈的爭奪。其中金墉城和汲縣兩地戰事尤為激烈凶險。
四月十九,豫州軍開始強攻汲縣;當天在汲縣東、南方向的護城河上填出十餘段土壟通道;次日,一萬豫州軍扛著雲梯、推著撞車,分三個波次輪替向東城、南城發動攻擊。雲梯蟻附登城,撞車猛烈地衝擊城門;張遇手持長刀抵近城下親自督陣,豫州軍士卒不敢後退,拚命地向前衝擊,攻城之戰初一展開,就給城內守軍帶來極大壓力。
汲縣城池比較簡陋,四道城門直通城外,其間沒有修築防禦用甕城。鑒於此,張遇把突破重點定為城門,雲梯蟻附登城的攻擊只是為了分散數目不多的守軍。張遇和一千親衛不僅是督戰隊,還是攻堅預備隊,一旦城門被撞開,他將親自帶領這支精銳殺進城。
魏憬知道城門的重要性,這兩天不僅在東、南兩個城樓一帶儲備了大量的滾木、石塊,每個城門還安排了兩百名防守士卒,兩百人似乎不多,卻已佔了守軍的兩成。
雙方甫一交手,戰事就進入了白熱化。
「沖——」豫州軍士卒喊著號子,推著撞車撞向城門。
「咚!」地一聲悶響,撞車狠狠撞擊著城門,城樓震顫著,灰土簌簌下落。
「退——」撞車撤後幾步,拉開一段助跑距離,隨後再次向前衝撞。
頭頂上石塊、滾木雨點般砸下來,每前擊一步都可能有人倒下,這時候除了乞求老天保佑,除了推著撞車拚命向前衝,豫州軍士卒沒人敢後退逃走,否則死得會更慘。
豫州軍弓箭手在城下進行反擊,箭矢集中向城樓一帶傾瀉,城上守軍的弓箭手太少,無法壓制豫州軍。於是向下拋擲滾木、石塊變得非常危險,有的守軍舉著石塊剛從垛口探出身就被箭矢射中,然後連人帶石塊一起砸下去。
起初撞車的攻擊還比較順利,只是沒過多久,攻擊就出現了麻煩,城門外累積了大量的滾木、石塊和屍首,撞車受此影響,攻擊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豫州軍不得不停下來,先行清理各種障礙物。停停撞撞,來來回回,挨到午後,城門嘎啦一聲響,被撞裂了一個大口子。
城門雖然撞裂了,但卻沒有倒下,城內守軍見識不妙早先一步把城門堵死了。這原是意料之中的事。豫州軍沒有停頓,繼續衝撞,待天色暗下來收兵回營之時,汲縣東、南兩道城門殘破成一堆木屑,堵塞城門洞的泥土石塊袒露了出來。
四月二十一,豫州軍繼續攻城。弓箭手依舊向城頭傾瀉羽箭,雲梯依舊在蟻附登城,只是撞車退出了戰場,取而代之的是鎬鏟。豫州軍士卒冒著頭頂上的襲擊,揮舞著鎬鏟順著城門洞向城內挖過去。
堵塞城門洞的泥土十分疏鬆,與城牆牆基不可同日而語,挖起來比較省力。而且,開始挖掘時確實危險,傷亡也大;但是只要挖進去一截,進了城門洞情況就會好轉,有城門洞遮護,城樓上的守軍不能產生任何威脅。
城內守軍開始陷入困境。除了對運土的敵軍進行攻擊外,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手一點點向城內挖掘過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城門洞狹窄,容不下太多人手,由此大大限制了豫州軍的挖掘進度。
天黑下來之後,蟻附登城的豫州軍停止了攻擊,挖掘城門洞的作業卻沒有停止,汲縣東、南城門外燈火通明,兩千豫州軍士卒挑燈夜戰,一來是為了加快進度,二來是防止白天挖掘的部分被守軍重新堵住。
魏憬見狀,連夜組織城內民眾在東、南兩道城門內側堆積大量土石,若城門洞被挖空,這些土石就會向裡坍塌,重新形成阻塞。不過這種坍塌規模不大,可以拖延對手的挖掘進度,卻不能徹底阻止對手向城內掘進。
戰事發展至此,結果不僅取決於守軍與蟻附登城的豫州軍對城頭的爭奪,還可由挖掘進度與填塞進度的比拚來決定。因為,城內包括壯婦,數量也只有豫州軍的一半。
魏憬沒有急躁,他相信黎陽張溫的援軍很快就能趕到,汲縣需要做的只是堅持。
與汲縣相比,金墉城的處境似乎更加凶險。
因為戰事不斷發生,消耗巨大,鄴城和青兗的兵甲器械一直都很緊缺,有限的產出全部優先向志願兵和作戰部隊供給,青、兗、司等地維持治安的義務兵配給的軍械兵甲不僅很簡陋,數量也有限。
金墉城守軍目前就是這種情況。魏統留下的兩百守軍還好,無論再簡陋,要麼有把刀要麼有桿槍;王嵩徵召的用來守城的千餘青壯卻沒得到一件配置武器。
金墉城是座軍事堡壘,城牆曲折環繞,守軍可以從不同的角度攻擊登城敵軍,原本很利於防守,令人尷尬的是,守軍沒有守城軍械,特別是沒有弓箭,即使有再多的攻擊位置,又怎麼可能對攻城敵軍形成威脅?
王嵩很為難,他和王猛一起紙上談兵多次,真正實戰這還是頭一遭,第一次參戰就遇上敵眾我寡的惡劣局面,王嵩免不了有些慌亂,這種情況下自然也想不出妥善的解決之道。就在這個時候,豫州軍開始強行攻城了。
金墉城的門戶狹窄而又堅固,樂弘早早就放棄了從城門突破的念頭,專一尋找從城頭突破的機會。
四月二十二。上午,在沒有任何遠程打擊威脅的情況下,豫州軍用木板從容地在淤塞鬆軟的壕溝上鋪出幾條通道,隨後架起五六十條雲梯蟻附登城。
「陳刺史!王某帶人先上去,大人想辦法為守城青壯準備些器械吧……」王嵩匆忙交代一聲,帶著留守士卒上了城頭。只是他剛在城頭露面,一陣箭雨從城外潑灑上來,二三十名士卒猝不及防,當場栽下了下來;城牆的防衛因此露出幾道縫隙。
目睹到這一幕,陳然大吃一驚,情急之下命令徵募的青壯拿起自家的鎬鏟叉搙即刻上城助戰。陳然雖然少經戰事,但是他是理政好手,組織能力極強。慌亂之中,他不忘把青壯組成五十來個二十人的小隊。
陳然規定,一個青壯小隊負責五個垛口的安全,並設一小隊長。對方沒有登上城頭時,青壯緊貼垛口伏下來躲避弓箭,小隊長在箭孔瞭望;對方即將登上城時,未免誤傷,豫州軍會停止箭矢攻擊,這時只要小隊長一聲令下,二十名青壯就會一躍而起,用鎬鏟搙叉等物將登城敵軍抵下城頭。
這種方式阻止對手登城頗為有效,立足未穩之際,任他再是精銳的悍卒也很難應付二十把『長兵刃』的夾攻,一般都會被推下城頭。遺憾的是,這種攻擊方式殺傷力不大,鎬鏟叉搙破不了衣甲的防禦,城下泥土比較鬆軟,豫州軍從兩三丈(一漢丈約等於兩米)高的城頭跌下去不會受到很大的損傷。
守城青壯無害的阻擊方式讓豫州軍膽氣大增,樂弘由此瞭解到城內的窘迫境況,當即拋棄最後一份謹慎顧忌,一邊勒令部眾全力進攻,一邊調集弓箭手尋隙向城頭施加打擊。如此以來,事情彷彿發生了顛倒,守城一方的傷亡反而比攻城的更大。
金墉城岌岌可危,遠在滎陽的魏統心急如焚。樂弘主力西進以後,他就明白自己上當了;當他打算帶兵回救金墉城之時,上官恩率三千豫州士卒擋住了西去之路。
與施單會合後,滎陽有兩千七八百新義軍士卒,戰力不比上官恩的豫州軍稍遜。可上官恩沒有對陣廝拼的打算,只擺出堅守的姿態,立障結陣堵住西進之路。魏統數次想揮軍強攻,最終還是忍住了,滎陽這點人馬自保有餘,若想破陣強攻只怕不成還容易壞事。
豫州軍和司州新義軍在滎陽暫時僵持之時,張煥邀請的并州人馬出了軹關,東進抵達修武城下。
考慮到黎陽、鄴城的援軍即將到來,張沈決意速戰速決,盡快解決後路上隱患——修武和獲嘉。
在修武城下,出關兵馬分做兩路。一路以張煥為統帥,馮鴦副之,下轄一萬五上黨塢堡私兵,這一路負責攻奪修武。另一路以張沈親為統帥,蒲健副之。下轄五千并州郡守兵以及七千氐人部人馬,這一路將繼續東進,攻擊目標指向修武東北的獲嘉。
四月二十六日午後,張煥在城下督陣,馮鴦親率馮家堡、庫辱官偉等各部私兵蜂擁而上,向修武城展開攻擊。
四月二十七日早,蒲健在獲嘉城外喊話,籲請城內民眾響應蒲氏重回枋頭,將新義軍趕出獲嘉。緊跟著,并州軍和氐人部眾趁城頭守軍疑慮之際凶狠地撲向獲嘉。
截至二十七日午時,司州、枋頭爆發的戰事中盡皆不利於新義軍,其中汲縣、金墉城最為危險,已經到了隨時都可能失守的地步。
午時之後,戰局出現了一些不為人知的變化。二三十艘大大小小的戰船從黃河拐入淇河,逆水而上駛到淇河渡口後在東岸泊了下來。
沒過多久,新義軍衡水營校尉蘇忘從一艘高大的戰船上走下來,迎著過來問詢的黎陽軍說道:「驃騎將軍安在?煩請諸位速去通報,就說新義軍衡水營前來助陣,請驃騎將軍盡快發兵強渡淇河;眼下司州、枋頭岌岌可危,各地守軍盼救兵如久旱盼甘霖……」
「原來是衡水營蘇校尉。本將軍在此。」陰鬱的聲音響起,張溫撥開隨行護衛,煩悶地對蘇忘說道:「斥候剛剛探明,對岸王泰只有三千人馬,本將軍正打算趁夜渡河強行殺過去呢,蘇校尉這便來了,真是太好了!」
蘇忘上前向張溫行了一禮,慨然說道:「救兵如救火!枋頭、司州守軍翹首以盼,若是可以,請驃騎將軍即刻發兵渡河。」
「好!擊鼓!傳令!全軍即刻殺過淇河——」張溫斷然說道。此番他中了王泰疑兵之計,貽誤軍機,罪責不小,此時再不敢有半點猶豫,只望能挽回戰局,稍減一些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