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五凌晨,石青拿了王午將令來到幽州軍部署最前沿之地南安(今河北蠡縣),請守將鄭生配合他在南安立下臨時帥帳。
中午時分,權翼、祖鳳、李崇三部騎兵率先趕到南安。一萬五千騎在城外休整,三人聯袂進城請見石青。
見面之後,沒有任何寒暄,石青直接下令道:「傳令全軍將士,休整半個時辰,隨後分三個方向急速北上,向幽州發動全面攻擊。本帥命令汝等,無論哪個方向,首次攻擊至少向前推進兩百里。守輪攻擊之時,汝等不可能完全遮斷敵軍信使通傳,本帥要求的是,務必給對方通傳增加難度,讓消息在路途中停留的時間越長越好……」
這時候丁析統帶的步卒主力在五十里外的滹沱河南岸,晚上才能趕到,明天才能跟進。王寧統帶的兩萬後軍剛剛進入博陵地界,兩天後才能趕到,再過一天才能跟進;王午在魯口『募集;的三萬五千民夫剛剛啟程,明天中午才能趕到南安。南安除了逢約的三千餘南皮步卒,就是秦興、鄭生湊集的不能用於作戰的一萬五民夫。這種情況下,一萬五千騎兵分三個方向向前突進兩百里,孤軍深進敵腹心作戰,可謂十分危險。
石青似乎認定對方腹心十分空虛,沒有絲毫擔心顧慮,決絕說道:「燕軍能在準備不足之際,使用次第增兵之策奔襲南皮、樂陵,我軍亦可!去吧,殺進幽州!用事實告訴慕容氏,中原男兒英雄無畏不可征服。」
午時末。魏軍騎兵離開南安,啟程北上。
權翼部五千騎是為東路,這一路將從河間東南方繞過,沿子牙河、清涼河北上,抵達大城,覬覦章武郡的同時,在河間郡東部與渤海郡西部之間形成一道屏障,遮斷河間與南皮慕容評、封奕的聯繫。
祖鳳部五千騎是為中路,這一路由南安徑直北上,從河間、清梁之間的高陽國穿過,從西邊繞過白羊澱(即今日之白洋澱),直抵白溝河畔重鎮易縣。
李崇部五千騎是為西路,這一路從西南方繞過清梁,在清梁、盧奴之間形成遮蔽,進而北上朔平(今河北徐水縣),窺視范陽縣(今河北定興縣)。
三路騎兵首輪攻擊若是到位,等於把河間、高陽、博陵郡一部(清梁)、范陽郡一部(朔平)等郡國包圍起來,並形成隨時能向章武郡、代郡,范陽郡發動攻擊的態勢。如果能突破白溝河(這時候白溝應該稱作拒馬南支,為方便理解,就用白溝替代吧),就等於到了幽州治所、慕容俊坐鎮的薊城城下。
石青要求,三路騎兵首輪攻擊不用攻城掠地,只需盡快抵達目標位置,遮蔽地方通傳聯繫,圈定後續作戰範圍即可。
鑒於祖鳳、李崇沒有到過幽州,地形不熟,石青向幽州軍借了十幾名騎士充當嚮導,西路軍四名嚮導中,鹿勃早赫然在列。
騎兵開拔後,石青喚來逢約,用商量的口吻說道:「逢太守,本帥估計,慕容評、封奕最遲會在明晚或者後天清晨收到我軍進攻的通報。無論燕軍是否決定回師救援,對南皮的包圍都應該鬆懈下來,轉而將注意集中到河間、高陽方向。本帥想知道,這種情況下,逢太守能否率部悄悄迂迴到南皮之東,找機會進城,以救援賈將軍。」
逢約想了一陣,點點頭,肯定地回道:「沒問題。以逢約想來,燕軍即使不回師救援,為了防止我軍偷襲,也會將圍城兵馬聚集到清涼河一線,以為牽制。肯定不會在南皮之東部署大軍。」
「那就好!」
石青欣然說道:「請逢太守盡早率部開拔,趕往南皮。太守進城後,請代為向賈將軍、劉大人轉告,就說石青不會放棄南皮,不會放棄樂陵,正在想辦法解救,請他們務必堅守下去。」
「得石帥如此厚待,南皮守軍雖萬死亦甘心!」逢約拱手一禮,凜然道:「逢約這就告辭。石帥放心就是。」
石青離座而起,送逢約出帳,一邊叮嚀道:「南皮扼守南下之要衝,有南皮在,燕軍南下便艱難萬分,譬如此次,必得調動一支大軍將南皮團團圍困,慕容恪才能放心攻略樂陵。是以,逢太守回轉之後,寧可無功,不得有失。一切以保住南皮為要。至於慕容評、慕容恪由本帥應對就是。真有用得著南皮守軍之時,本帥會遣人前去傳令……」
送走逢約,石青回到大帳坐定,打算靜下心來梳理一下思路,對可能出現的任何變化提前做好應對準備,意外的是,他覺得腦袋裡熱烘烘的,心臟咚咚咚急促地跳動著,數不清的思緒紛至沓來,各種毫無關聯的片段不時浮現心頭,其中甚至有他和毒蠍的兒時記憶,讓他一刻也靜不下心來。一種從未有的亢奮情緒將他的身心充斥得滿滿的,興奮之餘,任他生出急不可耐的期盼,盼望著勝負揭曉的那一刻早早到來。
這是一場真正的豪賭,稍一不慎,就會被打回原形身死神殞;什麼殺胡復漢,什麼重整山河,一切都成飛灰……腦中電光急閃,石青若有所悟,乾脆歪倒在地不再琢磨戰事,任思緒四散飛揚。
不知道過了多久,戴施閃身而入,稟報道:「石帥。冀州送來了四百多普通民眾,說是被燕軍裹挾到清梁的原冀州軍眷屬。」
「哦。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吧,交代下去,對這些眷屬要好生相待,不可怠慢了。」
石青漫應一聲,坐起身子向外面張望了一眼,但見帳外天色晦明,似乎快要入黑了。又隨口問道:「我軍步卒主力到哪兒了,可有通報傳來?」
「午後來過一次通報,說是過了滹沱河。這一會沒來通報,應該是快到了。」
「嗯嗯……」
嗯了兩聲,石青突然想到什麼,連忙說道:「行義。你應該即刻回返魯口。此番事了,我軍可能會與幽州軍徹底撕破臉,逢約身份公開,無法在魯口待下去了,與他相交的那些人以後由你暗中維持。」
「啊?這個……」
戴施有些不願意,猶豫了一陣,他換上笑臉,討好地說道:「石帥。此次我軍進兵幽州聲勢之大,前所未見;錯過如此盛舉,屬下定會後悔終生,要不此番事了,屬下再回魯口?石帥放心,屬下一定小心遮掩身份,不會讓幽州軍注意到的。」
石青沒好氣地瞪了戴施一眼,帶著些責備的口吻道:「汝沒有受過軍紀嚴訓,性子太過散漫了些,此是禍非福。汝可知道,軍令之下,這般討價還價,先就要受二十記杖責。另外,人若散漫慣了,往往會由著自己的性子喜好行事,不能嚴謹克己,很難成就大事。汝為人機智善變,原也不俗,可若繼續散漫下去,成就終究有限。」
戴施看起來似乎有些不服,卻沒敢再辨,悶聲悶氣地回道:「石帥教訓的是,戴施回轉魯口就是。」
石青滿意一笑,和聲說道:「既然如此,本帥不敢耽擱行義行程,安頓眷屬之事交由他人處理吧。今夜月色應該不錯,行義回程之時,可從容欣賞,倒算是一件雅事。」
戴施聞言,頓時目瞪口呆,訥訥不解道:「這個……石帥。現今可是三月末?嗯哦,屬下明白,這就連夜趕赴魯口欣賞。」
「月末?呵呵,真是百密一疏,如我這等實誠人,真不該在機智之人面前胡扯……」望著戴施漸漸遠去的背影,石青自嘲一笑,抄起蠍尾槍,邁步出了營帳。
「傳令,命丁析率部繞城而過,繼續北上。傳令,帥帳移營,出北城會合步卒主力。傳令,抽調兩百親衛騎照顧冀州送來的眷屬北上,讓他們騰出戰馬供眷屬中的老弱婦孺騎乘;傳令,命秦興、鄭生的民夫隊伍明早按照原定路線分頭北上,搶收清梁、高陽夏糧……」
一道道命令隨口而出,石青凝神靜氣,手柱長槍佇立於黑雪側畔,待親衛騎收拾停當,他躍上了戰馬,低聲喝道:「走!出城——」
沒有和秦興、鄭生應酬告辭,帥帳直屬的千餘人馬徑直出了南安。來到城北十里長亭之時,天已黑透;繁星映照之下,模糊之中,左手方向現出大隊人馬的身影。這隊人馬長如巨龍,蠕動著急速趕了過來。
石青沒有猶豫,一嗑戰馬衝了過去,奔馳之中揚聲高喊:「大魏健兒安在!」
「大魏健兒奉命前來,恭候石帥調度指令……」
隊伍中傳出熟悉的應答,從隊首的王龕開始,逐次向後傳遞,過了好一陣,萬牛子憨直的聲音還在遠方隱約迴響……
黑雪逆著隊伍行進方向奔騰馳騁,石青舉槍高呼:「大魏健兒!汝等連日辛苦趕路,此時必定又渴又餓,渴盼停下來休整一夜。但是——兵貴神速,為了取得勝利,本帥不能讓汝等停下來休整,本帥命令汝等,繼續前進,一直殺到清梁!汝等——能夠做到嗎!」
「稟遵石帥將令!」
「殺到清梁!」
「能!」
「能!!!」
「能——」
激烈高亢的呼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先是新義軍將領,接著是志願兵老卒,再是鄴城禁軍,最後,連新降的襄國士卒也受到感染,不由自主地奮力高呼。
這一刻,石青心底霍然一靜,午後的煩躁、疑慮、不安……諸般負面情緒一掃而空。
自古以來,中原從不缺少熱血男兒,一旦向正確的方向邁出步伐,在他們前進的道路上就沒有不可逾越的阻礙!
高呼聲中,石青勒馬回首,眺望著黑沉沉的北方,從未有過的自信油然而生——從未有人真正戰勝我們!我們不可戰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