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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六十二章 英雄之殤(三合一章 節 求票) 文 / 言無咎

    戰場上廝殺更為慘烈了。

    傷亡一向很小的鐵甲士損折三四百,超過一成,大魏騎兵同樣淒慘,冉閔身邊剩餘不到五百騎。

    也許欺對方人數不多,也許鐵甲士不願辜負慕容恪的信任,儘管有些慌亂有些膽怯,他們還是強自支撐著向魏軍發動一次又一次突擊。不過,無論他們如何衝擊,始終沖不垮冉閔的防禦,此時的冉閔就像一座移動的高山,緩慢但卻堅定,帶著無可匹敵、不能阻擋的氣勢向東南方向突進。

    事實上冉閔並不像表面那般從容不迫。連著幾個時辰的鏖戰,特別是與大燕鐵甲士的對沖,讓他耗盡了體力,兼且一直沒機會飲水吃食,冉閔早已又累又餓疲累不堪,連鉤戟、雙刃矛之所以繼續有力威猛,全賴多年戰陣磨練出來的韌性以及生死關頭爆發出的生命潛能。

    在冉閔眼中,部下是越大越少,敵人卻不見減少。兩千多大燕鐵甲士循環往復,發起一輪接一輪地衝擊,另有六七千敵軍輕騎在一側監視,這樣下去何時是個了局。

    砸到一名鐵甲士之後,冉閔焦灼地四下打量。隨即,他眼睛一亮,目光落到南方百步外的一片水草地上。

    那片水草地不大,南北窄只有七八十步,東西寬足有兩三里,東邊斷斷續續一直延伸到兩里外的滏陽河。水草地坑坑窪窪,到處都是小小的水泊,水泊應該是山洪爆發時,滏陽河水溢到低窪處行成的,魏軍主力突圍時,很可能打此經過,水草地一帶被踐踏成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深深的腳印和濺起的污泥。

    「隨我來!」冉閔調整方向,帶領幾百名部屬向水草地方向突擊。他從腳印和污泥判斷出,水草地地質很鬆軟,即便輕騎都難行動自如,更不可能承擔起鐵甲士的重量。天將黃昏,如果能在水草地一帶堅持半個時辰,天黑下來借助滏陽河水突圍就會容易許多。

    冉閔料得不錯,水草地確實承擔不起鐵甲士的負重。

    鐵甲士衝擊往往是完成一輪後,調轉馬頭兜個圈子,趕到冉閔前方六七十步外,再跑動戰馬進入又一輪衝擊;冉閔只向水草地突進了二十多步,對手就需要兜到水草地裡去了,可當幾名鐵甲士進去試探了一番,隨後無奈地離開了。他們試探出,重鎧鐵騎一旦進入,戰馬將會陷入泥濘尺許,這還怎麼跑得起來?

    沒有衝擊距離,鐵甲士威力大減,壓力猛然一輕,冉閔厲聲叱喝,帶著部屬輕易殺進水草地。鐵甲士圍著水草地外打轉卻不敢進來,這時候,大燕軍中吹出了號角,鐵甲士隨著號角聲退了下去。

    水草地質地確實柔軟,即便輕騎身處其中也不方便,戰馬的蹄印也有半尺深。帶著幾百部屬來到水草地核心,冉閔翻身下馬,令道:「下馬!將戰馬圍起來,人躲在裡面防備箭矢。等對方衝上來再出來應戰。」

    魏軍騎士默默下了戰馬,一邊按照冉閔的吩咐圈馬佈陣,一邊進食飲水,一個騎士發現冉閔沒帶水囊和乾糧袋,連忙將自己的獻上去。

    冉閔仰脖灌了幾大口水,將水囊還給騎士,拎起乾糧袋從裡面抓出一把炒麥,直通通地塞進嘴裡,緊跟著又抓了一把塞進去,最後又是一把。

    幾大口水,三把炒麥下肚,冉閔從容了一些,左手抓了一把炒麥隨後將乾糧袋還給騎士,右手從馬兜裡捧出黑豆,炒麥喂自己,黑豆喂朱龍,冉閔一邊慢慢咀嚼,一邊轉頭四顧。

    近萬燕軍鐵騎在四周圍的風雨不透,站在低窪的水草地中,除了燕軍的槍林旌旗和陰暗的天空,冉閔什麼都看不到。讓他心安的是,燕軍沒有下馬,弓騎兵也未有靠近的意圖,似乎一時半會不會發起攻擊。

    鮮卑人允許我等拖到天黑?

    冉閔思忖之間,大燕軍中突然響起嗚嗚的號角,草地西面監視的燕軍隨即向兩邊閃開,嚴嚴實實的合圍露出一道異常開闊的口子,距離冉閔百十步的口子外,好幾千遮蔽了雙眼的馬匹排出五個整整齊齊的長方形陣勢。大半馬匹上沒有騎士,少量的馬匹上有,冉閔細細打量,看出每隔四匹馬就有一位騎士,馬上騎士雙手各握兩根韁繩,似乎除了胯下坐騎,還控制著另外四匹馬。

    他們想幹什麼?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冉閔腦海,對方已經隨著號角聲發動了。第一排騎士大聲呵斥,每人控制著五匹戰馬向水草地衝來,緊接著第二排,第三排……幾十排戰馬相繼動了起來。每排約有三十名騎士,一百五十匹戰馬,他們組成了一個百十步寬的衝擊面,能將整個水草地帶囊括在內。

    鐵蹄奔騰,馬群洶湧,數千匹蒙面戰馬急衝過來。

    冉閔大驚失色,對手這一著和己方對付鐵甲士如出一轍,不同的是,己方靠自己的軀體衝撞,對方用的是不知道畏懼,體格和力量更大的戰馬……

    「快!上馬跑——」冉閔亢聲大呼,一刻也不敢耽擱,轉身躍上朱龍。雙方距離太近,對方佔了先行跑動的優勢,轉眼就會趕上來。

    身處敵軍包圍之中,魏軍騎士大多都很警醒,一見不對,立即飛身上馬,背對對方衝擊方向向東逃跑;但有近百名魏軍騎士太過疲累,只顧揪著間隙休息因而反應慢了一些,他們剛剛起身,數千蒙面馱馬已然衝到……

    冉閔心底一暗。若是面對幾千敵軍他可以毫不猶豫地衝上去解圍,面對幾千瘋狂的戰馬他卻無可奈何。稍一遲疑,他旋即揚鞭催馬,向東而去。可還是有點遲了,朱龍戰馬剛剛發力,五匹蒙面敵騎就追了上來。

    冉閔不慌不忙,聽聲辨距,待敵騎噴鼻氣息在腦後響起之時,他倏地回身,連鉤戟借勢一掄,砸中最近的敵騎頭顱。

    敵騎連哀鳴都未及發出,腦漿四濺,撲地翻倒,與它一隊的另外四匹戰馬似乎受到羈絆,跟著向下摔倒,控制戰馬的騎士倏地被甩了出去,在半空中兜了一圈,砸向冉閔。

    冉閔恍若未見,稍一帶馬,朱龍斜刺躥出,敵軍騎士擦著冉閔左肩跌落水泊,濺得泥濘四處飛散。

    冉閔猛地一磕馬腹,朱龍飛快躥出,正欲脫離敵騎接觸之際,忽然間頭頂一暗,三四匹戰馬騰空飛了過來,其中一匹端端正正地向他砸了過來。

    原來這是五匹敵騎倒地引起連鎖反應,後面的戰馬看不到前面的情形,騎士也未能及時作出反應,以至於相繼有十匹戰馬被絆倒,其中幾匹受慣性佐使,凌空飛了起來。

    飛來的戰馬其勢甚急,巨大的身子籠罩了好大一片空間,冉閔躲無可躲,眼見就要被砸中,逢此危急之時,方顯英雄本色。任朱龍向前奔跑,任空中戰馬向下墜落,直到臨近頭頂,冉閔這才爆喝一聲「吼!」

    喝聲中,連鉤戟、雙刃矛電閃而出,舉火燎天一般,叉住下墜的戰馬,就在這時,冉閔大喝一聲:「去——」雙臂一抖,連鉤戟、雙刃矛順勢將戰馬帶到右側。

    「噗——」戰馬砸下,水花四濺。

    與水泊相同,在這一刻,慕容恪如受重擊,心中翻起滔天波瀾:這不是人能做到的!冉閔不是人!有此人在,大燕國休想入主中原。

    「來人。快快傳令,全軍合圍攻擊,不可放走冉閔——」鬼面後的眸子開始露出驚慌,慕容恪急急下達了總攻的命令。

    沒有冉閔的引領,三千鐵甲沒能衝開的魏軍騎士卻被幾千戰馬徹底衝散。匆忙逃走之際,魏軍不僅沒保持隊形,甚至零零散散地分別向東、南、北三個方向逃躥。只是,未等他們脫離水草地,慕容恪的總攻令就到了,無數燕軍騎兵從四面八方圍上來肆意剿殺。

    冉閔擺脫戰馬群,向東南奔出一兩百步,收攏了百十騎魏軍。這時大燕重鎧鐵騎從南邊逼了過來,為了防止冉閔逃脫,慕容恪一直把鐵甲士部署在東南方向。

    「走!去河堤附近看看。」冉閔不想與鐵甲士糾纏,偏馬向東邊的滏陽河奔去。

    古時交戰,臨河之地往往是絕路,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會選擇走水路逃生。之所以如此主要是衣甲的緣故,古時衣甲多由金屬或皮革製成,這些物事一旦如水便會變得沉重無比,一般人無法負甲泅渡,下水即等於自殺。至於褪甲下水,一則逃跑之際沒有充裕的時間,二則甲衣褪下後,易於被追兵亂箭射死,並不是個好主意。

    冉閔向河堤方向突圍也是迫不得已。

    河堤方向也有燕軍阻截,不是鐵甲士,是兩千大燕精騎。

    「鼠輩焉敢欺我!」冉閔絲毫未將對手放在眼裡,一磕馬腹,朱龍騰躍而起,躍進燕軍陣中。連鉤戟風車狂掃,雙刃矛閃電急刺,雙方甫一接觸,七八名燕軍倒斃慘死,朱龍前端空出大片空隙。

    「跟上來!」冉閔厲聲疾呼,躍馬衝陣,所到之處,如怒劍斬波,擋者披靡;大燕精騎不是跌翻,就是遠遠甩出,為朱龍騰出一條血肉跑道。與鐵甲士相比,兩千精騎差得太遠,他們的行動與其稱為阻截,不如說是騷擾更合適。

    「快!從弓騎兵中挑選二十名神射,靠上去,射殺冉閔戰馬。傳令鐵甲士,向東南迂迴,阻截冉閔去路。」一次次震撼之後,慕容恪早已失去了往昔的從容,急惶惶地調集人馬四處阻截。

    就在慕容恪下令的當口,冉閔帶著三四十名部眾從大燕精騎陣中殺了出來。自斷後以來,他還是首次衝出重圍。脫身樊籠的喜悅湧上心頭,冉閔輕輕噓氣,展目四望,尋找徹底脫身的路徑。當目光移到東南方,他臉色忽地一變,剛剛露出的一點輕鬆轉眼間被呆滯所代替。

    東南里許處,有四五千冀州軍正圍著一小股人馬廝殺,被圍人馬舉著黑色的悍民軍軍旗。看到軍旗,再不用多想,冉閔知道被圍的定是張艾部悍民軍,他們顯然沒來得及撤走。不止張艾部沒能撤走,王基率領的魏軍主力也未能撤走;由張艾部位置所在,沿滏陽河堤向東南延伸,一直到十餘里外的天際邊緣,諾達一片原野,到處都是戰團,近十萬人馬分散開來,廝殺奔走,吶喊不休。

    匆匆掃了一眼,冉閔估計,敵軍至少有六七萬之眾,而且多是精銳騎兵,魏軍只有萬餘,不僅數量處於劣勢,而且沒有鬥志,隨著對方的剿殺越來越少,還有一些放棄了抵抗,向對手乞降求命。

    看到這一幕,冉閔眼前一黑,心神震顫,猶如萬刀穿心,痛切無比。

    此番圍困襄國,大魏分兩次共調遣十三萬人馬北上,這十三萬人馬是鄴城總兵力的七成,是冉閔耗盡心神、費盡千辛萬苦建立的武裝,是新生的大魏朝廷的根基。付出是如此巨大,失去得卻如此輕易,短短兩天時間,十三萬人馬就化做雲煙消散無蹤。

    這讓他的心如何不痛!這讓他怎能甘心!

    沒有這支武裝,大魏朝廷拿什麼驅除羯胡,抵抗鮮卑;沒有這支武裝,他用什麼撫平四海,一統天下。沒有這支武裝,剛剛現出興盛景光的大魏朝廷如何延續下去……

    憤懣、不甘、懊悔、傷心……各種情緒在冉閔心中翻來滾去,最終化作不可抑止的怒火從大戟和長矛上蓬勃而出。

    「殺!」冉閔目瞠欲裂,俊面扭曲,瘋狂地衝向冀州軍,部屬兄弟已經失去太多,再也不能失去了,他誓死也要前去解救。

    朱龍身上騰起淡淡的紅色霧氣,紅霧氤氤氳氳將冉閔籠罩其中,冉閔、朱龍人馬合一,直如殺神一般,里許之地轉瞬趕到。

    「死去吧——」喝聲如炸雷,冉閔單人匹馬闖入陣中,連鉤戟如極速旋轉的風車,雙刃矛如漫天星斗灑落,一揮一收之間,十幾名冀州軍士卒仆地栽倒,前方露出一個扇形空隙。朱龍騰躍,戟矛再起,扇形空隙彷彿活了一般,隨著戰馬的鐵蹄向前推進,所到之處,攪起無盡的血雨腥風。

    什麼叫滾湯潑雪,這就是!什麼叫摧枯拉朽,這就是!

    冀州軍士卒何曾見過這等勇武,何曾受過這等慘烈。未等冉閔和悍民軍會合,他們就支撐不住了,呼啦一聲,向四周潰逃。

    「皇上!末將無能……」張艾帶著兩三百殘兵迎上冉閔。

    冉閔開口截斷張艾,沉聲喝道:「還能不能戰!能戰就隨寡人一路收攏人馬。」

    「能戰!」幾百悍民軍將疲憊的身子一振,齊聲應答。

    「走!」冉閔撥馬前衝,順口問道:「怎麼回事?為何沒能衝出去?」

    張艾邁開大步,跟在朱龍左側,答道:「有一支敵軍從滏陽河後營北上,正好截住我軍主力,王基將軍無心戀戰,率部衝下滏陽河意圖泅渡,沒想到這一帶水勢極深,先下水的兩萬兄弟不是被淹死就是被敵軍射死,王將軍也……」

    「王基小兒!誤我大事——」明白其中因由,冉閔氣的破口大罵。近四萬人的主力,如果不是王基自蹈死路,怎可能輕易被敵軍殲滅。只是王基已死,他空有滿腔怨恨,卻無處發作。暗自惱怒了一陣,冉閔歎道:「若我悍民雙璧在此,或有石雲重在身邊,但不會有此慘事!」

    冉閔不知道,他念叨的石雲重就在七八里外,只不過和他還隔著一個滏陽河。

    申初時分,新義軍騎兵趕到南和,一邊休息一邊歸編。沒多久,斥候田季帶孫威來南和見石青,一聽說渚陽大敗、滏陽河後營被劫,石青立時慌了神。他為改變襄國戰事籌謀已久,沒想到結果依舊,沮喪之外,他更是恐懼,他怕歷史進程終究無法改變,他怕中原大地終將淪入鮮卑人手中以至於繼續黑暗幾百年。

    驚慌之下,石青急令未來得及休整的新義軍繼續行程,酉初黃昏時分趕到滏陽河東岸,這時候,王基和兩萬魏軍的鮮血已經染紅了河水,滏陽河水位也因大量屍首的淤塞而漲起半尺多高。這個時候冉閔正好為張艾等人解了圍。

    望著滏陽河和對面廝殺的大軍,石青徹底懵了,襄國之戰結果沒有任何改變,大魏全軍覆沒,元氣大傷,以後再也鎮不住四方豪傑,自此背叛離心者如過江之鯽,大魏朝廷只能依靠冉閔的武勇勉強支撐。

    孫威痛不欲生,幾次想殺過河救援殘存的袍澤兄弟都被石青攔住。對岸是己方絕地,天時地利人和,盡在對方手中,殺過去除了送死,沒有第二條路,連逃都無路可逃。

    望著對岸發呆的時候,孫威和石青『看見』了冉閔。準確地說,是感覺到的。雙方相距有六七里,無法看清面目,但一見到那個威風凜凜縱橫來去的魁偉身影,孫威、石青立即認定,那必定是冉閔。

    那確實是冉閔,他和張艾等人又被慕容恪圍住了,事實上,冉閔一直沒能脫離慕容恪的視線。為了擒殺冉閔,慕容恪調集了數萬精兵,迂迴包抄,布下的阻擊陣線一層套一層,總有四五道之多。

    「皇上!兄弟!是皇上——這次不許攔我,拼了這條性命不要,我也要去救援皇上。」孫威擔心石青阻攔,先行警告,隨後褪下衣物,只著了一件褻褲,綽起雙刀就想往河灘沖。

    「孫大哥!等等,要去大夥一起去——」

    石青的回答讓孫威喜出望外,他頓下腳步,回身催促道:「兄弟!要去盡快,皇上等著咱們救援呢……」

    石青點頭示意,隨即沉聲喝道:「新義軍聽令!褪去衣甲,攜帶兵刃,準備——」

    「且慢!」權翼忽然站出來,打斷石青,肅然說道:「此舉萬萬不可,請石帥三思。」

    石青一揚眉,堅定地說道:「我意已決,勿須多言!本帥即便拼了性命,也要過河救援皇上。」眼光四週一掃,石青發現侗圖、李承諸將嘴唇蠕動,似乎想開口勸諫。當下惱怒地說道:「願過河救援者隨本帥前去,不願者留。此次本帥不以軍令勉強!」

    「石帥。權翼並非貪生怕死,只是過河除了增加傷亡,並無益處,實為不智。」權翼上前抓住黑雪韁繩,寸步不讓道:「石帥若定要過河,權翼願以身相代,請石帥留此坐鎮指揮!」

    「你——」

    權翼如此強項,他反倒沒有了辦法,盯視權翼半響,石青淳淳勸道:「子良。皇上身負重任,一身安危關乎江山社稷,關乎恢復中原大業。與之相比,石青生死算得了什麼……」

    「石青哥哥,在祖鳳眼中,你的安危不比皇上輕上半分……」

    祖鳳不知從哪趕了過來,一來就接過石青的話頭。「……不僅祖鳳如此看,新義軍將士也是如此,青兗數十萬百姓同樣如此。石青哥哥只掛念皇上安危,可曾想過青兗百姓,可曾想過追隨你的新義軍,可曾想過當初的承諾,你承諾要為三義連環塢擔當,要為青兗民眾擔當。這些你都不管了?石青哥哥若是不管,那就過河去吧,只是過河之前,請先殺了祖鳳。青兗剛剛有點興旺的樣子,祖鳳不忍親眼看著它離散。」

    祖鳳說罷,跨步上前,攔在黑雪之前。

    石青似乎心有所動動,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神色變幻,陰晴不定,陷入沉思之中。

    孫威陰沉著臉,默然望向石青,等他拿定主意。

    新義軍諸將阻攔不休,言語無禮,讓孫威非常惱火,但他沒辦法發作。新義軍是石青獨力帶出來的私軍,沒受冉閔和大魏半點恩澤,他們眼中只有石青沒有冉閔也算正常。

    另外,孫威知道石青和冉閔之間有裂隙,他私下認為,石青對大魏朝廷忠心耿耿,鞠躬甚偉,冉閔卻有些對不住石青。有了這種心理,他就不好意思勉強石青過河救援。

    孫威不知道,祖鳳勸說之際,石青就已打定主意不再過河救援。無論是為了新義軍和青兗,還是為了改變歷史軌跡,石青認為,他不能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冉閔身上,否則,自己就太不負責了。

    想明白之後,石青歉意地說道:「對不起,孫大哥,我不能過河。」

    聽到這個回答,孫威說不出地失望,沮喪之下,他連開口的精神都沒,對石青一拱手,轉身向河灘走去。

    「孫大哥!」

    石青搶上來再度攔住他,懇聲說道:「孫大哥。按理小弟不該攔你,以全大哥忠義之名;只是襄國戰後,朝廷將日益艱難,正需大哥這等英傑同心戮力,力挽狂瀾。大哥有為之身,不思擔當,卻輕易蹈死,實非朝廷之福。小弟懇請大哥三思。」

    孫威原本抱了必死之心,聽石青這麼一說,卻又猶豫起來;石青說的有理,襄國戰後,朝廷必將日益艱難,自己赴死明志是否合適呢?

    心念剛出現一絲動搖,立時被否決了,孫威堅定地說道:「兄弟,孫某不能眼睜睜看著皇上獨自作戰,自己袖手旁觀,大哥愚昧,也知此非人臣之道。」

    「孫大哥!你看——」石青忽然一指西北方,急促地說道:「皇上不需要救援,皇上是在救援朝廷將士啊,若非如此,皇上不定已經突圍了……」

    孫威睜大眼睛細細一瞧,果真如石青所說——

    冉閔在敵陣中來回廝殺,遇陣破陣,遇敵殺敵,沒有任何人能擋住他的去路。敵軍為了攔住冉閔,盾陣、槍陣各種手段無所不用,甚至派出百十弓箭手抵近射箭,但也未能傷他分毫。只是冉閔遲遲不肯脫身離去,他常常剛殺出戰陣,隨即又返身殺回,原因不是別的,而是為了接應陷入陣中的魏軍士卒。

    「孫大哥。你若過去,不僅起不到半點作用,反會成為皇上的累贅。」望著冉閔雄武的身姿,石青滿是感慨。從古至今,能有幾人在近十萬大軍中殺進殺出,猶如閒庭信步。霸王再世,果真是名不虛傳。

    「唉!那些兄弟是怎麼回事!將皇上拖累得恁也狠了。」孫威一跺腳,連聲埋怨,卻不再說渡河求援一事。

    不僅孫威為此著急,張艾同樣焦急無比。當冉閔又一次返身殺回來接應之時,張艾忽然揚聲叫道:「兄弟們!皇上不肯棄我們而去,我們能夠拖累皇上嗎!是漢子的,便如張艾這般,不要再拖累皇上!」

    張艾說罷,環刀回轉,隨即猛地一插,刺入自己心口。

    「不能再拖累皇上!」幾十悍民軍士卒見狀,亢聲高呼,放棄抵抗,合身一躍,撲到敵軍槍刃之上。

    「不要——你們這幫蠢驢!」冉閔瞋目怒罵,飛快地殺進來試圖阻止。

    被冉閔收攏的數百魏軍齊聲喊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喊聲中,這些人有的橫刀自刎,有的放棄抵抗,任刀槍加身,還有凶悍的撲上去抱住敵軍同歸於盡。

    一轉眼功夫,七八百魏軍盡皆自盡,無一活口。

    「啊——」冉閔仰天大叫,聲音悲憤蒼涼,如雷音一般在蒼穹滾滾而過。

    燕軍被這聲音威勢所攝,竟然沒敢趁機進攻。

    「殺!」叫聲剛歇,冉閔嘶喊著向燕軍密集處衝去,他要用殺戮來化解胸中的傷悲。

    連鉤戟、雙刃矛潑風般使開,遇刀刀碎,遇槍槍折,遇人人亡,遇馬馬翻……冉閔此時便如修羅臨凡,死神出世,肆意地收割著燕軍的生命,連續斬殺百十敵,心中悲憤稍減,他才勒馬回身向陣外殺去。

    「天不佑我大燕,只要此人在一日,中原無望矣……」慕容恪形容慘淡,喃喃低語,他已沒有心情部署人馬阻截。再周密的部署也會被這人捅穿,除了白白耗費士卒性命,再無益處。看著冉閔脫離戰陣,從容向東南而去,恐懼、妒恨……各種複雜的滋味充塞了他胸間。

    就在這時,冉閔胯下戰馬突然一個趔趄,緊跟著轟然倒下,冉閔及時地用大戟支地,飛身躍起,以免被戰馬壓住。

    看到這一幕,慕容恪雙目一亮,哈哈大笑道:「天祐我大燕啊——天祐我大燕——」

    不僅慕容恪發現了冉閔的異狀,其他燕軍也發現了這一點。殺神沒有戰馬,實力必將大打折扣,飽受欺壓的燕軍歡呼一聲,蜂擁而上。

    慕容恪見狀大驚,燕軍大多是騎兵,若被冉閔藉機奪去戰馬,他慕容家可就辜負了上天的恩賜。

    「快!鳴金——不許任何人私自攻擊,違令者斬!」慕容恪慌張下令,無論如何先強行招回燕軍。

    戰馬累死倒斃,冉閔也是一驚,瞅見燕軍攻上來,他反倒一喜,正準備殺敵奪馬之際,燕軍又退了下去。無奈之下,他只好邁開大步,向滏陽河衝去。沒有戰馬,他的處境變得非常危險,非常時刻,只好冒死泅渡滏陽河了。

    燕軍稍退又上,在慕容恪統一部署下,三萬燕軍鐵騎分作三支,遠遠避開冉閔,從東、北、南三方迂迴包抄,趕到冉閔前方。一到預定位置,燕軍鐵騎大部立時躍下戰馬,豎盾佈陣,另有一部分騎士帶上所有戰馬,遠遠離開,卻是擔心戰馬被冉閔所奪。

    七千燕軍在河堤上倚仗地勢豎盾戒備,南北兩方又各有七千燕軍持盾向中心包夾。慕容恪親率一萬『騎兵步卒』抵著盾從冉閔身後靠上來。燕軍持的是架槍佈陣用的大方盾,幾千具大方盾排成四面嚴嚴實實的木牆,緩緩向中心擠壓。他們的目標是中心之人——冉閔!

    冉閔對南、北、西三方的盾牆看也未看,分別掂了掂連鉤戟和雙刃矛,最後他將雙刃矛隨手一丟,拖著連鉤戟向東邊的盾牆走去。

    連鉤戟和雙刃矛都是長大的馬戰兵刃,並不適合步戰,同時施展兩樣兵刃更加不行,相比之下,雙刃矛稍短,步戰時更容易施展,可考慮破開對方大盾之時,連鉤戟顯然更合適,冉閔最終丟棄了雙刃矛。

    三十年滄桑兮——

    狄夷禍亂何時休——

    少年當立志兮——

    驅除胡虜換衣裳——

    冉閔拖著大戟,亢聲高歌,一曲終了罷,堪堪到得堤下。他仰頭望了望灰濛濛的天空,放聲大笑:「哈哈——老天。狄夷禽獸橫行汝看得多了,可曾見過中土英雄之豪勇!且睜開眼見識一番吧——」

    話音未落,冉閔低吼一聲,揮戟殺傷堤壩。

    四五方大盾擋在面前,冉閔一戟掃去,方盾炸散,長槍迸濺,燕軍士卒跌翻出去,順著堤壩滾下。只是對方盾陣密密麻麻,不知道布下了多少道。

    冉閔毫不氣餒,踏上一步,揮戟再掃,第二層盾牌隨即傾倒。

    「殺!」冉閔邁步上了堤壩斜坡,長戟連挑,三面盾牌飛上半空。

    「死去吧——」連鉤戟順勢斜掠,將兩名意圖補陣的燕軍腰椎擊斷。

    冉閔再踏一步,已進入對方陣中,盾陣從三面夾來,冉閔掄圓了大戟,身周木屑紛飛,十幾面大盾化為飛屑,失去方盾掩護,幾十名燕軍出現了片刻慌亂,盾陣露出一絲縫隙。

    冉閔瞅準空子,大喝一聲,縱身一躍向陣中撲去,人在空中,大戟早已借勢高舉,向前方狠狠劈去……

    慘呼聲、爆裂聲一起響起,這一戟破去兩層方盾,連帶兩名持盾士卒的腦袋也被他拍的粉碎。

    冉閔一喜,身子落下,腳尖剛剛挨到地面,便即發力,搶步上前……

    就在這時,冉閔突然感覺腳下一空,隨即一個趔趄,整個人向前跌出,倉皇之下,連鉤戟跟著脫手飛出。原來他落腳之處正好是堤壩的邊沿,這種土質堤壩並非十分牢固,被他使力一蹬,頓時塌垮下去,不防之下,他重重地摔了一跤。

    身子下落之際,冉閔心頭一暗,知道再也沒有僥倖可言了。果不其然,他剛摔倒地面上,還未做出任何反應,便感覺背部陡然一沉,不知有多少燕軍士卒壓了上來。

    「擒住冉閔了——擒住冉閔了——」

    聽到燕軍士卒的歡呼,冉閔心灰若死。他著實沒有料到,縱橫沙場十幾年,竟有立足未穩之時,並因此被擒。

    「啊——皇上!皇上……」黯然之際,冉閔突然聽到熟悉的悲號之聲。

    孫威!

    在燕軍歡呼聲中,冉閔覺得孫威的聲音似乎特別親切。他側耳細聽,聽出聲音是從河對岸傳來的。

    這小子倒是機靈,總算躲過這一劫。

    冉閔露出一絲苦笑。

    「皇上!石青來晚了——」石青的聲音在對岸響了起來。他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極度壓抑的悲傷,但卻沒想孫威那樣哭出聲。

    石青!?

    這個名字此時就像一道閃電,從腦際倏地劃過。冉閔心中一亮,似乎明白了好多事。

    「石雲重!」冉閔竭力將脖子抬高一點,嘶聲叫道:「石雲重!你怪寡人嗎?」

    「不——石青不會!永遠不會——」對岸傳來石青壓抑不住的顫音。

    「石雲重。寡人明白了——寡人乃天命所歸——你也是——你會在寡人之後應讖——哈哈哈——寡人以前錯怪你了——你不會在寡人生前背叛——」

    「皇上——」石青終於忍耐不住,哀聲大哭。

    「石雲重——寡人只能做到這一步了——殺胡復漢以後交給你去做——對寡人的孩子好點——讓他們有個善終——」

    「皇上——放心——」

    「孫威——汝代寡人向鄴城傳遺詔——鄴城交給石雲重了——汝等日後好生跟著石雲重殺胡復漢——」

    「皇上——」

    三人隔河呼喊,燕軍也沒有理會。幾十名燕軍疊羅漢一般壓住冉閔,另有幾十名燕軍手執利刃,從人肉間隙抵住冉閔週身。

    慕容恪摘下鬼面,皺著眉頭走上堤壩。他瞇著眼向對岸瞭望,暮色蒼茫中,對岸影影綽綽立著不少騎兵,卻看不清人的面目。

    「石青石雲重?青兗的新義軍軍帥?」

    慕容恪轉回身,注目冉閔,平靜地說道:「冉閔。你的眼光不錯。那小子有幾分能耐。不過,大燕乃天命所歸,他再是厲害,還能強過汝不成?左不過是螳臂當車而已。」

    頓了一頓,慕容恪又道:「冉閔,汝應順時識命,勸鄴城諸君歸降大燕才是,不動刀戈,實乃中土民眾之福。」

    冉閔聞言噗地一笑,譏刺道:「慕容氏假仁假義那一套,只騙得三歲稚童,焉敢在寡人面前賣弄。慕容恪,汝既有心勸鄴城降燕,可敢讓寡人站起說話?」

    慕容恪稍稍一僵,旋即微笑道:「慕容恪確實不敢。汝這等人實乃奇數,本不該在世間出現,慕容恪不敢懈怠。」

    冉閔哈哈大笑,道:「慕容恪不過如此,寡人先前倒是高看汝了。」

    慕容恪無聲一笑,也不分辨,平靜地吩咐道:「來人。將冉閔雙腿打斷,嗯,兩條手臂也需要打斷。小心點,不要出了紕漏。」

    「哈哈——好!好一個慕容恪!果然是滴水不露,算無遺策!」聽了慕容恪的命令,冉閔毫不在意,猶自大聲取笑。

    四五個燕軍士卒依令上前,將冉閔雙腿扯出,一一打折。冉閔面露微笑,至始至終,也未皺一下眉頭。

    至此,燕軍士卒整體都鬆了口氣,疊羅漢的士卒從冉閔身上翻下,留下八名士卒左右按住冉閔雙臂,手執利刃的燕軍依舊小心戒備不敢稍離。

    兩個士卒各拿著粗大的根棒上來,一左一右對準了冉閔的臂膀。冉閔側過頭來,沖慕容恪笑道:「胡狗!汝還能辱寡人麼?」

    慕容恪眼光一閃,隨即叫道:「小心!不要讓他——」

    慕容恪話剛出口,冉閔朗聲笑道:「胡狗!晚了!哈哈哈——」大笑聲中,他猛地一甩頭,脖子側移半尺,從抵在肩頭的環刀利刃上擦過。

    噗——

    一汪碧血沖天而起,如長虹貫日般掠過蒼穹,一路飛灑,一路潤澤,融入廣褒而又深邃的大地之中。

    「快!看看死沒有,有沒有救……」慕容恪正自吩咐士卒,話未說完,頭頂上呼喇喇扯下一道霹靂,緊接著雷聲滾滾從天界深處直奔過來,在他耳邊連綿炸響。驚得他一下閉上了嘴巴,臉色煞白地盯著風雲突變的天空。

    一轉眼的功夫,天空已經黑透了。密密的,。厚厚的,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雲層低垂下來,彷彿天塌了般,壓迫的人心發慌。一道道霹靂,一聲聲春雷,在天空中肆意縱橫,爆發出震人膽魄的吼叫。

    這一刻,在這片美麗而又滄桑的土地上,有無數人情不自禁地抬起頭,驚恐地仰望蒼天,他們真切地了感受到——上蒼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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