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帥。這是王羲之。羲之兄表字逸君。」荀羨含著笑,指著那個憨厚樸實的青年為石青介紹。
「王羲之?!」石青雙目忽地瞪圓,他還未從見到郗超時的震撼中恢復過來,全身便又是一震。這這這……老天爺,你有沒有搞錯。怎麼不經意間,這些個牛人一個個都來到我身邊了?
事實上,石青絕不會為一個書聖的名號吃驚,這個時候,青兗需要的不是書聖。但是,王羲之絕不僅僅只是一個書法家;這人對於時局的認識,對大晉朝政的見解頗為精準,這種見解不是大晉名士那種浮誇的清談,而是切合實際,務實經世。
王羲之出生王氏,出於朝局平衡的需要,他不能在政治上有太大的進取,另外因為書法上的成就過大,以至於將其政治上才華完全給掩蓋住了。
青兗不需要書法家,但是需要王羲之這樣有才華的人。同樣的,王羲之在江東受到束縛,無法施展政治抱負,在青兗卻可以大展拳腳。
石青心花怒放,見王羲之整衣作禮,連忙跟著作禮,樂呵呵地說道:「日後能與羲之兄共事,石某三生有幸。呵呵。逸君兄若是有暇,還請不吝賜幾幅墨寶……」
「石帥消息很是靈通,江東人士聽說的不少啊。」王羲之倒未表現出半點興奮,不卑不亢地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石青討要墨寶的請求。隨後道:「羲之北上之前,曾去過一趟司徒府,蔡公托羲之轉問石帥好呢。」
「蔡公?蔡道明老爺子?」石青腦海一閃,想起汶水岸邊,那個直言問自己是梟雄還是英雄的睿智老人。只是任他再是睿智,又怎懂一兩千年後的人的心思?英雄、梟雄豈能輕易定斷?
有了郗超、王羲之這等美玉在前,當荀羨介紹最後一人——謝石的時候,石青的心已經起不了多大的波瀾了,儘管這人是謝安的六弟,是淝水大敗苻堅的主要功臣,儘管這人對復興國學做出了不少貢獻,仍然激不起石青多大的興奮了。他的熱情已經在郗超和王羲之身上透支一空。
回轉歷城的路上,荀羨又告訴了石青一個好消息。北上的六人並非孤身北上,而是帶來了一百多位門生子弟打算充當管事書吏的。
「令則!此次北上之士,俱是賢才良能;對新義軍助益與上次褚國丈所薦不可同日而語。他日青兗再見繁盛,得益於你荀令則多矣。」
讚許了一番後,石青慨然歎道:「江東素來人傑多有,只可惜風氣頹廢,制度僵化;致使才智之士難盡其才,有志之人難抒其志;即便是山河破碎,民眾流離,英雄豪傑也只能袖手旁觀,而不能挺身奮起。思之實在可悲!」
「風氣頹廢?制度僵化?」受石青邀請,同車而行的王羲之咀嚼了一陣,反問道:「石帥以為風氣何處頹廢?制度又是何處僵化了?」
駟黃上共有四人,石青不僅邀請了荀羨、王羲之還喊上了小郗超。其他的客人乘坐在另外幾輛牛車上。
王羲之問罷,未等石青回答,小郗超搶先道:「北地滄桑,社稷半傾;如此危局,江東當臥薪嘗膽,勵兵弘武,以待振作才是,然則江東之士在做什麼?標新立異,怪誕不經,日日為一虛名,絞盡腦汁。哼,石帥說風氣傾頹,那是給我等留了些面子;以郗超看來,這等不識大體之舉,已不足以用傾頹形容。」
郗超時年虛歲十六,身子還未完全長成;他挺著單薄的小身板,傲立車上,慷慨激昂,指點江山,做出一副老誠模樣,看起來委實可笑。只是,車上的另外三人都沒有笑。
「英雄出在少年!」石青讚歎一聲,問道:「景興。汝可敢跟在石某身邊,衝殺陷陣,殺敵蕩寇!」
「郗超有何不敢?斬首不過割韭耳!」郗超這句話露出了少年人的底蓄,逗得車上三人哈哈大笑。
進了歷城以後,天已向晚。石青大擺酒宴,以青兗主人的身份盛情款待王羲之一行。
這一晚,石青拋下武人之身,和王羲之、荀蕤、郗愔等談道談佛,談江東趣聞,談北方軼事,五花八門,無所不談。雖然在佛道的造詣上,他沒有在座諸人研究的精深,但是他間或借用點後人的語句、玄言,也能產生不小的震攝力;不僅讓江東諸人連聲喝彩,便是司揚、祖鳳、王猛等人也驚訝不一,他們不知什麼時候,石青變得這麼有學問。
天到二更,賓主盡歡,江東諸人退下去安歇。
王猛、祖鳳褪下笑臉,一臉肅然地陪著石青來到一個乾淨的小軒坐下;司揚招呼雷弱兒安排警嗶,不得閒雜人員亂闖,隨後也跟了過來。
「不就是審定各職司部人選嗎?幹嘛那麼緊張?」石青笑呵呵地望著如臨大敵的三位親信。問了一聲。
王猛、祖鳳沒有開口,一起瞅向司揚,司揚沒有直接回答石青的問題,反問道:「蠍子,江東來人你打算怎麼安排?」
石青感覺到有點異常,想了想,答道:「荀羨以前說過,他想回軍中,小郗超我打算帶在身邊,這兩人就不在軍帥府任職了,另外五人才智都不錯,依我看來,足以擔綱一部之責,或者在地方擔任一郡之主事。怎麼?莫非有什麼不妥?」
「蠍子。是這樣的。新義軍達到泰山後,通過兼併流民、塢堡起家,先後收攏南下難民,與青、兗兩州刺史部合併,收容灄頭人、枋頭人。短短一年,從幾千人擴充到四五十萬人,發展可謂迅速,只是一直未能徹底整合好方方面面,以至於顯得有些鬆散。軍帥府開府建衙,不就是因為此嗎?」
石青點點頭,聽司揚繼續道:「王景略認為,這次大規模整合青兗民生政治,也是樹立各職守部、各郡縣主事個人威信的好時機。他擔心,江東人若是位居要職,趁機奪得青兗人望,日後萬一有什麼意外,會有很多麻煩。你沒來之前,他和我們提起這事,我和祖鳳覺得他的顧慮很有道理。蠍子,你看……」
王猛的顧慮確實有道理,經這一提醒,石青忽然意識到一點異常,那就是荀羨邀請來的這幫人太不尋常了。司揚、王猛不知道這些人在南方的地位聲名,石青卻是知道的。
上次褚衰為幫新義軍安置難民,也送了一些世家子弟北上;那是真正的世家子弟,除了荀羨,大多沒有出仕。
這一次不同,包括荀羨在內的六人,都是出過仕並且是官居要職的世家家族中堅人物。譬如荀蕤,便是大晉輔政司馬昱的心腹,官拜建威將軍。王羲之應該剛從江州刺史任上下來,要不了多久就會成為右軍將軍、會稽內史。郗愔呢?在此之前,先後任過驃騎大將軍何充和征北大將軍褚衰帳下長史,還任過臨海太守。
這些人物論起身份、地位很多比荀羨還要高,他們豈會將北方的一個私軍頭目放在眼裡,荀羨又是憑什麼將他們邀請到北方來得?
想到深處,石青瞿然一驚。難道荀羨有什麼想法?
想到這裡,石青禁不住有點沮喪。這些人都是人才啊,若是能夠為新義軍所用,那可是青兗之福,若是不能用,那就太可惜了……
怔忡不定了一陣,石青忽然惱怒地說道:「這些人要用!送上門來的不用白不用!只是……需要有所保留。」
「蠍子——」司揚不知道這幾個人在石青心目中的份量,眉頭一皺,試圖勸說。
王猛卻問道:「石帥!如何保留?」王猛對石青知之甚深。他知道,一旦石青明白過來,就不會放任,一定會有所對策。
「新義軍需要成立特務部門,用於防範不測。」石青絕然說道。對他來說,做出這個決定非常艱難,特務向來是個不光彩的名詞,特務機構歷來容易被人詬病。但是,為了青兗和新義軍的穩定,他別無選擇,只能違背本能地善良意願,設立特務機構。
「特務機構?那是什麼?」另外三人茫然不懂地一起發問。
石青解釋道:「就是負有特殊任務的職司部門。」
「特殊任務是什麼?」
「暗中監視、查探可疑人員,四處觀風,捉影,防患於未然。」
石青簡單地解釋了一下,隨後說道:「這個機構就叫『采風司』,歸入監察部下轄;它的職能除了我們幾個,不要讓局外人知道了。伍慈伍行雲一肚子歪門邪道,用到堂堂正正的行政、對戰不適合,用到這裡倒適合,就讓他來做這個采風司主事好了。」
石青的說法獲得三人贊同。伍慈的經天緯地之才也只適合幹這個『特殊任務』了。
「為了保證青兗和新義軍的穩定,還有兩點需要調整。景略兄和鳳兒記好了……」
石青思索著說道:「此次出巡,我感覺很多地方的人煙太過分散。這樣不好,既不利於軍帥府管治,民眾生活也很不方便,還增添了義務兵的防衛負擔。青兗十幾個郡國不過四五十萬人丁,我覺得選取土地肥沃,水草豐美之地,每郡建一兩個、最多不超過三個居住區,以此為中心將民眾集中起來,方才妥當。」
「另一個是,徐州、司州、枋頭雖然不是新義軍直接下轄,但是那裡的民生新義軍不能不顧。軍帥府應該早做準備,抽調人手,組成對外援助部。專門應對這種問題。嗯,這個部門可以設在長史處,勿須另立職司部門。秋播以後,必須組織一批人手,趕赴徐州、司州幫助周大哥、魏統大哥治理地方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