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中午,孫威做東,請姚氏兄弟和石青飲宴。
角鬥之時,姚益被摔得七葷八素,有些迷糊,等下了場,冷靜下來,他再是憨直,也明白自己不是對手;當即態度一變,轉而對石青欽服不已;酒宴間,石青曲意奉承,更令姚益受寵若驚,一口一口兄弟,叫的恁是親熱,直恨不能將心窩子掏出來。
相比之下,姚若沉穩多了,席間隨聲附和,湊趣添興,並沒失態。石青發現,姚若憨厚之中,帶著幾分精明,顯的有些狡詐,這種狡詐,像是農民式的狡猾。石青沒有放在心上。
賓主盡歡之後,姚氏兄弟回西苑,石青辭別孫威,逕直前往武德王府求見李閔。
李閔在正堂,石青進來後,往上一瞧,當即有些發愣。正堂之上,李農赫然在座;李農有一段時間沒到過武德王府,石青乍然見到立刻預感到今日有些不尋常。
極快地掃視一眼,果不其然,不僅李農在座,蔣干、王泰、張溫、郎闓、劉群、胡睦……李閔得力之人都在座。堂上諸人不再有送別冉遇時的神采飛揚,除了李閔、李農深沉的看不出表情,其餘大多陰沉了臉,蹙眉不語。
石青上前見過李閔,又見過李農。
「坐吧。」李閔吩咐一聲,待石青在胡睦下首坐定,溫和地問道:「軍中傷患可曾處理已畢?新義軍的犒賞,宮裡主事選撥出來了,節義將軍什麼時候將人接走?」
李閔口中的犒賞就是石青討要的宮女,原本是六千,後來追加四千。總計一萬。
石青起身答道:「謝武德王掛念,軍中傷患已處理完畢。犒賞可能還需要三五日才能接回泰山。」
「一念之慈,沒想到種下今日禍患。當初該聽雲重主意的。」李閔沒頭沒尾感慨了數聲,按了按手,示意石青就座。淡淡說道:「雲重可能還不知道。張舉、趙庶投了襄國,這段時日,為石祗、石琨糾合起七八萬大軍,磨刀霍霍,正欲攻打鄴城呢。」
「哦。」
石青明白座中諸人臉色為何難看了。當下一掀濃眉,環視四周,朗聲說道:「這又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別說七八萬大軍,就是十幾萬大軍,還能傷得鄴城分毫?張舉、趙庶、石祗、石琨不過一幫釜地遊魂,也能讓諸位愁成這般模樣?」
啪——
一聲脆響,李閔擊案大讚。「好個敢沖敢闖的毒蠍,一身是膽,不負本王所望。堪為諸位表率!」
說著說著,李閔豪興大發,下座疾步踱到堂中,在兩邊的文臣武將面前揮舞著手臂,揚聲激勵:「諸位,半年之前,我們有什麼?沒糧沒權,算上李總帥的乞活軍,只有不足三萬副甲杖。憑著不怕輸,敢拚命的韌勁。我們一步步走了過來!如今朝政由本王和李總帥執掌,麾下甲杖十餘萬副,有糧有糧,有權有權。舒服日子過上了,難道因此會變得膽怯?會怕了幾個漏網之魚……」
大堂裡的氣氛漸漸熾烈起來。眾人振奮精神,你一言,我一語,或謀化對敵之策,或出計穩定朝政。石青在旁聽了一陣,才弄清楚,堂中諸人疑慮的不僅是石祗和張舉,更擔心城內有禁軍生變,與對方里應外合。畢竟,張舉擔任過多年太尉,號召力不同凡響。
諸人各有憂慮,石青卻沒放在心上。他知道,這一仗是以大勝告終的。
李閔、李農議了一個下午,最後敲定了一個初步方案,隨後眾人紛紛告辭。
石青遲疑著落在後面,李閔看出蹊蹺,喊住他問道:「雲重。有事?」
石青恩了一聲,待眾人走的乾淨了,向李閔說道:「武德王。石祗、張舉之流,無能昏庸,翻不起多大風浪,對鄴城威脅不大;石青憂慮的是:灄頭羌人和枋頭氐人。姚弋仲、蒲洪若與石祗勾搭上,其禍非小。」
「唉!本王早已想到此點,只是尚無良策。」被石青說中心事,李閔驀然間變得沉重起來,話語中透著少見的疲憊。頓了一頓,李閔忽然盯住石青,目光灼灼道:「雲重既然看透此節,想必有了對策?」
「末將確實有點想法,只不知成不成,還請武德王定奪。」
石青沉思著,緩緩說道:「灄頭羌人、枋頭氐人大多出自略陽一帶,迫於無奈,強遷至中原,如今中原大亂,人心惶惶,朝廷不再管束;末將估計,蒲洪和姚弋仲可能都有意回轉略陽,佔據關中;以此為根基,進可攻,退可守,自是圓轉自如了。」
「你說的不錯!老蒲洪和姚弋仲多半會存此想。」李閔頜首肯定。
石青斟酌著說道:「古有二桃殺三仕,此時的關中就是一個香噴噴,惹人垂誕的大桃子。算上佔據關中的王朗部眾,有三方人馬想去爭奪。武德王以為,我們是否該給姚弋仲、蒲洪加把火,讓他們鬥起來。那時,他們還顧得及鄴城和石祗?」
「好!雲重這主意好極了!」
李閔興奮地大聲讚歎,陰鬱的臉色立刻開朗起來。旋即他便鎖起雙眉,喃喃自語,開始思考這個主意的可行性和關鍵之處。「怎麼才能讓他們鬥起來?須得讓他們鬥得久,鬥得兩敗俱傷才是。不能讓一方吞了另一方,反而獲得擴充?」
想到深處,李閔似乎忘記了石青的存在,緩緩走到一張席塌上,跌步盤坐,抱頭苦思,過了許久,都沒有動彈一下。
瞧見李閔高大的身子縮成一團,石青有些心酸,正欲開口。李閔忽然問道:「雲重打算怎麼辦?」原來他還知道石青在旁。
「末將想從姚益、姚若兩兄弟著手,與灄頭建立聯繫,鼓動姚弋仲殺回關中。聽說蒲洪佔據枋頭,隔絕交通,姚弋仲若想西返,必須先拿下枋頭,打開西進之路。如此,勢必與蒲洪發生衝突。果真如此,末將便率新義軍隔岸觀火,姚弋仲若敗,便助其對抗蒲洪;姚弋仲若勝,末將與蒲洪聯手,夾擊姚弋仲。只要兩方惡鬥不休,互相消耗,便是大功。」
石青一口氣將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他擔心李閔捨不得放走姚益、姚若,又補充道:「姚弋仲有四十二個兒子,多兩個少兩個不會在乎。姚益雖是長子,聽說姚弋仲對他甚是不喜,不打算立為世子;因此,將這兩兄弟困在鄴城並無多大用處;末將還請武德王允准,需要之時,放了他們。」
「這是小事。本王知道。」石閔沒把姚家兄弟當作可以要挾姚弋仲的奇貨,說放也就放了;他的心思都用在石青出的主意上,一門心思考慮其中的利害。
「雲重以為能成麼?有幾分把握?」李閔有點拿不住。
「武德王放心,此事只要交由末將全權負責。末將至少有八成把握。」石青的語氣十分肯定。事實上,他心中很清楚,這件事他有百分百的把握。唯一不可測的是,最終是何效果以及結局是什麼。因為,歷史在此出現了變數。
李閔爽快地答應了石青。
自此,石青便和姚益、姚若泡在一塊,幾人除去喝酒就是較技,姚益也不怕輸,纏著石青一項項比試,最後終於挽回了面子,他在騎術上和石青打了個平手,在射擊上贏了石青。三天下來,三人親密無間,恍若老友,特別是姚益,直把石青當作自己親兄弟了。
第四日,泰山來人了。這次是陳然帶隊,除了義務兵的兩個預備營補充進新義軍西進行營外,他還帶來了千餘輛牛車和五千押車的義務兵。
這一天石青沒有進城找姚氏兄弟,呆在營中和陳然談了一整天;陳然將青、兗大小事物一一回稟後,石青讓陳然帶回去幾條命令:
一是,新義軍義務兵分兩輪輪換著參戰,以便在實戰中提高戰力。第一輪於正月三十趕到稟丘,集結待命。
二是,志願兵陸戰營、衡水營、輕騎營、陷陣營、天騎營等各營,帶起輜重裝備於正月三十前趕至稟丘集結待命。
三是,軍帥府參贊司移駐稟丘,未來一段時間,稟丘將成為新義軍軍務中樞。為此,需在稟丘囤積兩萬人三個月的糧草資用,需調集五千工匠,以維護兵甲,製造器械。政務部、民務部依舊留在肥子,組織春耕,安民勞作,並妥善安置一萬宮女,可以將她們許配給新義軍轄下的單身漢子,有功人員優先。
四是,以賈堅為營校尉,以其部屬為骨幹,新義軍增建一步兵營,暫稱為豪傑營,駐防樂陵。軍帥府民、政兩部要幫助安置賈堅家人子弟,多慰其心。
「發生了什麼事?和誰開戰?」陳然感受到大戰來臨的緊張氣氛,不安地問了一句。
「很多人!我們要和很多人開戰。這是不可避免、無法逃避的戰爭。」石青沉重地說著,他不能阻止張舉出逃,不能阻止冉閔、李農反目,只能拚命作戰了。
第二天,陳然率隊離開鄴城,賈堅一行人也隨之前往泰山,隨行的還有一萬宮女。
待他們走後,石青開始整合西進行營建制,將兩個預備營的士卒分至鋒銳、跳蕩、中壘、和親衛四個營。四個營人數合計近三千人,雖然沒有滿員,已足堪一戰了。
忙碌了大半天後,新義軍四個營剛剛有點模樣。劉群帶了大批官吏兵丁來到華林苑。他是為搬遷華林苑的宮女和家什而來。
劉群告訴石青:襄國石祗發兵了。汝陰王石琨和張舉統帥七萬大軍,預計後天就會殺到鄴城。令人意外的是,王朗不知怎麼跑到襄國去了,被任命為副帥,隨軍而來。他可是個名將。武德王和李總帥都為此頭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