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郎司空和劉左丞的主意。」
張艾回答道:「武德王被困,城裡胡人亂了起來,郎司空和劉左丞擔心,若有居心叵測的世家趁機作亂,局勢可能徹底失控。為了阻止城內世家與城外農莊作坊聯繫,他們聯合下令孫將軍,城防軍嚴守七門,不放任何人進出;再說城裡有好幾萬軍兵,救出武德王和總帥之後,足以掃清胡人。」
原來如此。
一想到鄴城世家參與進來後的局面,石青一驚之下,暗暗佩服郎闓、劉群兩人應對有方。據他所知,鄴城一圈,乃是天下人口最為稠密之處,世家豪族的農莊、作坊星羅棋布,每地都有幾百上千青壯。這些人若是作起反,旦夕之間可聚十萬之眾。
「到了!到了……」士卒哄喊聲中,響起一聲院牆坍塌之聲;巨響打斷了石青的沉思,原來他們一路向南衝撞,半個時辰之內,已推進到與領兵省相鄰的中書監。
殺——
院牆坍塌引發的煙塵瀰漫之中,上百私兵打扮的匈奴吆喝著衝上來。
匈奴四面圍攻領兵省,中書監院內也有好幾百,看見石青一行,幾百匈奴分做兩股,一股繼續攀牆攻擊領兵省,一股衝上來迎戰。
值此酣戰之際,所有的人都殺紅了眼,不知道畏懼,不知道後退,也無處退縮逃竄,只知道奮力砍殺。
石青見此,血脈賁張。大喝一聲:「張校尉!你帶撞槌將領兵省的院牆撞開,其他人隨我來,殺匈奴!」喝聲之中,他邁開大步,綽了蠍尾槍當頭迎上。
「殺!」左敬亭爆出一聲喝,衝到石青前面,率先殺進匈奴之中。
殺——
幾百張艾營士卒和匈奴攪到一處,這裡地勢狹窄,又有花圃假山阻礙,雙方無法擺開陣勢,直如私下鬥毆一般,三五成群纏鬥在一處。
亂戰之中,張艾指揮著撞槌吆喝著撞響領兵省的圍牆,只撞的幾撞,喀喇幾聲大響,圍牆倒塌下來。張艾歡呼一聲,帶著士卒越過圍牆,衝進領兵省。
石青大喝,挑開兩名匈奴,跟著殺進領兵省。
領兵省官署是個前後兩進的大院落。後院有數十間房屋,是領兵省尚書以及左、右丞等掾屬辦公之處;前院兩側各有七八間房屋,乃護衛、雜役、書辦歇宿值守之地,正中一間穿堂大廳,既是部曹辦公之處,也是進入後院的通道。
這時候情況已經非常危急;好幾百匈奴湧進前院,將前院擠得密不透風。石閔、李農一方只剩一二十人,石閔站在穿堂大廳前的石階上,全身是血,怒聲喝斥,兩刃矛、連鉤戟狂風疾舞,以一人之力,擋住大半敵人。若非他武藝超強,只怕已全軍盡覆。
「武德王!末將救援來遲。請武德王恕罪!」石青大喝一聲,衝上前去。
酣戰之中,石閔哈哈大笑,聽聲音竟是中氣十足,沒有絲毫疲累的樣子。「不晚!節義將軍!本王給你留了不少敵人。單看你殺不殺得盡。」
「武德王稍帶——殺!」短促的爆喝聲中,石青殺開一條血路,帶領左敬亭等護在石閔身前,隨即亢聲道:「武德王和總帥歇息片刻,坐看小將殺敵……」抱拳作揖,石青對二人一擺,轉過身衝進匈奴之中。
「嗥——」石青虎吼龍嘯,蠍尾槍倏地一變,如潛龍騰淵,似神龍擺尾;龍騰槍法挾帶著無匹威勢使將出來,左近七八個匈奴慘嗷著翻跌出去。
「真乃一員虎將!」
石閔收戟罷手,笑謂李農道:「總帥。我們就依了節義將軍,坐看他殺敵破賊如何?」
李農首次見識到石青衝陣殺敵的武勇,見石青使出騰龍槍法,他雙目忽地一亮,眼神極其複雜,聽到石閔提議,他沒有開口,只是緩緩點了點頭,收刀退後。
從官署區開開一條通道後,蔣干有了新的進兵之路,當即源源不斷地將禁軍調派過來支援。成營、成部的禁軍來到領兵省、中書監,將劉洙的匈奴私兵驅趕出去,隨後銜尾追殺。
孫伏都見事不妙,心知難殺石閔、李農;當即請劉洙穩住陣勢,自帶一千黑槊龍驤軍向宮內突擊。王泰宿衛軍抵擋不住黑槊龍鑲軍的衝擊,潰退下去,被孫伏都一直攆出西華門。
佔領皇城之後,孫伏都立即請見趙皇石鑒。
大亂起後,驚慌失措的石鑒帶著護衛逃上了皇宮正中的高台,高台木製台階以及與四周相通的空中木廊也被他命人毀去。
孫伏都來到台下,向上揚聲喊道:「陛下。石閔、李農事上不尊,造反謀逆之心路人皆知;臣有心為國除奸,是以反動兵變;奈何這二人黨羽眾多,兵強馬壯,臣難以抵敵。故此,欲請陛下登上皇城,籲請天下忠臣義士共同奮起,討賊誅逆。」
孫伏都打的主意很好。鄴城已亂,其中不服石閔、李農之士甚多;這是良機,石鑒若能登高一呼,定然有許多人響應,如此,和石閔一拼,鹿死誰手,尤未可知。可惜的是,石鑒一聽黑槊龍鑲軍都抵敵不住石閔,當即嚇得不敢生出半點妄念;強打精神安慰孫伏都道:「寡人知道,卿是忠臣。卿且去努力殺賊,寡人在台上觀之;卿勿須擔心有功無報……」
孫伏都知道指望不了石鑒,當下悻悻離開,收攏士兵,佈置防禦,打算堅守皇城。
劉洙率軍退守皇城,張溫、蔣干率部追擊,卻在東掖門被黑槊龍鑲軍打了一個反突擊。
「停止追擊!」石閔步出領兵省,命令二人道:「廝殺半日,士卒依然疲憊。傳令,全軍休整,吃糧飲水,重歸編製。」
這時候,天已暗了下來;城內其他地方的廝殺聲越發大了,特別是坊裡,不時冒出一股股火苗濃煙,也不知亂成什麼模樣了。
石閔顯得十分煩躁,蔣干、張溫向他稟報城內情形時,他不住地來回踱著,待兩人一說完,他一揮手,怒道:「這幫狄夷,可惡之至!作威作福、禍亂中原數十年,尤不甘心。時值今日,不知悔改,仍自作孽。某絕不答應!」
石青聽到此,已是血脈賁張,慨然大呼道:「殺!殺光這些醜類!」
石閔眼中厲光一閃,狠聲道:「說得好!殺盡這些醜類,天下自然太平。不過……」頓了一頓,他又思慮道:「殺有殺的方法,不能亂殺一氣,反壞了自己的根基。」
終於開殺了!石青腦袋一熱,上前請命道:「武德王!小將願率新義軍進城平亂,請武德王賜予令箭。」
石閔沉吟半響,隨後搖頭道:「新義軍勿須進城,此事本王自有安排。」
新義軍不能進城,怎麼攻殺張舉?石青心情頓時一下跌入谷底。但石閔既然開口,他也無可奈何,只好喊過左敬亭,讓他出城傳令王龕、韓彭,帶隊回營休整待命。
東掖門外只有一條南北馳道,地勢狹隘,大軍鋪展不開,不利攻打皇城。石閔決定從金明門方向主攻皇城,為了防止黑槊龍鑲軍反衝擊,攻擊定在二更以後。到時候,天色漆黑,在逼窄複雜的宮城裡,黑槊龍鑲軍別說衝擊,就算騎乘都有問題。可說是徹底廢了。
計議已定,石閔、李農率部轉往金明門,來到東西直道的時候,遇上從西華門潰退的王泰和萬餘宿衛軍。
石閔心情本來就不好,瞧見王泰狼狽的樣子,他更加惱怒,並指叱喝道:「汝這等模樣,也配稱悍民軍雙壁?」
王泰臉刷地一下紅了,石閔理政以來,作為心腹手下,王泰是鄴城躥起最快的新貴,無論何時何地,受到的都是奉承吹捧,哪受過這種羞辱。嘴唇蠕動了一下,王泰道:「武德王……這些兵丁實不堪……」
王泰有王泰的苦衷。他麾下幾萬宿衛軍的戰力別說和悍民軍相比,就算和一般禁軍比,也頗有不如。大趙宿衛軍不是不參與戰事,只不過,他們參與戰事時,大多充作石虎或石虎諸子的中軍本陣,衝鋒陷陣的機會少,耀武揚威的機會多,戰力自然低下一些。兼且,為了盡快收攏人心,石閔、王泰對宿衛軍士卒向來以恩惠示之,少有嚴苛之處;直將這伙兵丁嬌慣成了一幫大老爺。這樣的兵,一旦上陣,自然不頂用。
此時石閔卻理會不了這些,見到王泰辯解,他愈發惱怒,譏刺道:「兵丁不堪,乃主將之責,你這個衛將軍當得真好!」
王泰不敢再辨,漲紅著臉退了下去。
聽聞石閔脫困,郎闓、劉群、王簡、王郁等一幫重臣都趕到金明門與之會合,並且帶了一個好消息,雖然城內胡人群起大亂,好在漢人各大世家還算安靜,自是聚眾自保。
「很好,只要我們根基不亂,些許胡人翻不起大浪。」困頓許久之後,石閔終於有了些安慰。
二更時分,石閔命令蘇彥率部佯攻西華門,孫威率城防軍佯攻鳳陽門,王泰率宿衛軍佯攻東掖門;自己親自坐鎮,指揮蔣幹部、張溫部攻打金明門。
孫伏都苦苦抵擋,金明門被撞塌之後,又率殘部退入皇宮堅守。
石鑒見事不妙,率皇宮護衛偷偷打開宮門,對石閔說道:「孫伏都反叛。卿速入宮誅殺反賊。」
石閔恩了一聲,吩咐隨身的尚書王簡、少府王郁道:「反賊猖獗,擾亂宮室,請二位大人小心保護皇上,切莫讓皇上被賊人劫持去了。」
王簡、王郁心領神會,一左一右,攙扶了石鑒,到皇城內的御龍觀安頓。
石鑒護衛正欲跟隨,石閔稍一示意,張艾率人上前攔住,道:「汝等之中,可混有反賊?且去了兵甲,待武德王詳加審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