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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三章 小耗子歷險記(下) 文 / 言無咎

    「放火!放火!燒死他們!」

    稍傾,殿外敵軍作出反應,石苞聲嘶力竭,大聲下令。「結陣!結陣!堵住他們!弓箭手集結,封住出口,休要放跑一人……哼!石閔!汝大逆弒君,可想到今日之禍。」

    「樂平王。汝命不久矣,大言不慚,愚蠢之極。」石閔門神一般,傲立殿口,語聲平淡,波瀾不驚,似乎被包圍的不是他而是石苞。

    石苞放聲狂笑。「哈哈……孤倒要瞧瞧,汝有何……」

    笑聲未歇,金明門方向突地爆出轟天的喊殺。「殺啊!保護李總帥!」

    石苞驚心之餘,耳邊響起石閔冰冷的話語:「樂平王。汝還是趁早迎頸就戮,免收折磨。」

    與石閔所說相應和,稍稍一頓,西華門方向也爆出沖天喊殺。「殺啊!保護武德王!」

    石苞徹底慌了,連珠價般下令:「張才!你率部協守金明門。李松!你快去西華門支援……」

    張才、李松應聲率部離去,石苞不由一陣癔症。事情怎麼成了這般模樣?

    呆愣之間,殿前忽地響起一聲怒吼:「石苞!受死!」石閔旋風般殺出。原來張才、李松帶走了六七千人馬,石苞身邊只有三兩千人了。石閔自然沒將這點人馬放在眼裡,趁隙殺了出來。

    石閔之勇,天下聞名;不禁石苞懼怕,鄴城禁軍、私兵同樣懼怕。特別是此時,金明門、西華門喊殺聲催人心魄,他們更是慌張。一見石閔殺來,幾千禁軍、私兵不等石苞招呼,呼喝大喊,一哄而散。

    石苞什麼都顧不得,頭一低,鑽入亂軍之中,只怕被石閔盯上。

    石閔嗤笑,卻未追趕,一挺連鉤戟,帶著親衛殺奔金明門。

    張才據守金明門正自吃緊,一見石閔從身後殺來,二話不說,扭頭逃進深宮,他麾下士卒隨之潰散。

    王郁打開金明門,周成凶神惡煞般衝進來,見到李農無恙,他鬆了口氣,亢聲對石閔進言道:「大將軍。石鑒欺人太甚!屬下以為,乾脆和他們一拍兩散,我們殺進去,把鄴城徹底攪了。」

    李農眼珠通紅,呼哧呼哧直喘粗氣;老頭子非常憤怒,就是泥人也有個土性!石虎才死多久?他竟被連連暗算,幾次險遭不測。

    「休要莽撞……」石閔艱難地擺手阻止,眸子裡幽光閃爍,亮亮的,他沒被怒火淹沒,依舊保持著清醒。「老帥!鄴城不能亂。否則,只會便宜了對手。」

    「對手?不就是石氏一門麼?殺個乾淨,一切便休!」周成不甘心就此罷手。

    石閔搖頭。「石氏餘燼也堪稱做對手?真正的對手在鄴城之外,在枋頭、在灄頭、在龍城!穩住鄴城,收納高門、寒士為己用,我等方有與這些對手一搏之力。否則……」

    「咦——」周成如醍醐灌頂,冷吸口氣,不再堅持。小耗子在旁暗自欣喜:武德王和石帥一個心思。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

    李農澀聲長歎,他明白石閔的難處。

    鄴城內外,有十二萬禁軍、五萬宿衛軍,還有三四萬世傢俬兵傭丁。二十多萬人馬,真心肯為石閔賣命的包括悍民軍在內只有四萬。四萬人被石閔拆開駐防各處,分別鎮制宿衛軍、城防軍、西苑禁軍。

    四萬人鎮制十幾萬人馬,難度可想而知。平時尚可勉強維持,一旦亂起,與各世家有勾連的十幾萬大軍絕對會乘隙而起,整個鄴城局勢會因此糜爛。

    如今石閔總督中、外軍事,名分、大權在握,再有一年半載,便可逐步將大部禁軍納入麾下。因此,石閔一再忍耐,希望維持表面上的緩和。只是,他的打算過於一廂情願,無論是石遵還是石鑒,都不會任由他從容佈置。

    「當然。忍耐並非任由人欺。今日之事,石鑒若不給個交代,他這個皇帝就當到頭了。」說著,石閔探詢地看向李農。「老帥,我們進內宮,找石鑒討說法。你看……」

    說到這裡,他側耳聽了下西華門方向的動靜,不解道「西華門是怎麼回事?怎麼還在廝殺?」

    周成答道:「我和蘇彥兵分兩路,我攻金明門,他帶五千悍民軍攻西華門。」

    石閔一聽,忽地皺起眉頭。「王泰在幹什麼?西華門不是他控制的麼?」西華門與西苑緊鄰,是禁軍進出皇宮最便捷之地,位置極其重要;石閔一再叮囑王泰,無論何時,要保證西華門在自己手中。怎地事到臨頭,卻需蘇彥率兵攻打,這如何了得?

    周成搖頭,他也不知是何原因。

    石閔目光一寒,哼了一聲。「走!殺過去!先奪下西華門再說。」

    等他們趕到西華門,戰事已進入尾聲;不過,這裡的情形卻很詭異,以至於連石閔、李農都呆住了。因為,他們心目中認定的元兇——新皇石鑒,正親自督戰,與蘇彥部悍民軍夾攻李松、張才。

    「砍了!」石鑒瞋目怒喝,剛被擒獲的張才、李松未來得及討饒,已經身首異處。

    「來人,大搜宮室,抓捕叛逆石苞!」石鑒再度下令,隨即眼光一轉,看見了石閔、李農,他頓時笑了起來。「武德王、大司馬莫非探知石苞作亂,特地進宮護駕?呵呵。二位放心,寡人無妨。」

    李農哼了一聲,頭扭他顧,既不見禮,也不理會。石閔身子僵了片刻,最終還是上前對石鑒行禮,淡淡地說道:「恭喜陛下剿平叛逆,安定社稷。」

    石鑒哈哈大笑。「幸得武德王及時援救,否則,反賊石苞不定就會得逞。哈哈……武德王真乃社稷干城。」

    「抓到樂平王了……」石鑒正說間,東邊爆出一陣喝聲。

    石鑒臉色一僵,旋即忿忿道:「給我斬了。只把人頭拎過來驗看。」

    石閔面無表情地一笑,拱手告退。

    從西華門出來,沿著宮牆和西苑高牆夾道行了百步,一隊騎士匆匆趕來,卻是王泰。覷見石閔,王泰滾鞍下馬,匆匆行了一禮,便急聲問道:「大將軍。出了什麼事?」

    石閔沒有回答,沉默一陣,平靜地問道:「適才你在何處?」

    「泰去了趟太尉府。張太尉說,欲將張遇兄弟收回家門,請泰從中說和。是以……」

    「張舉?!」石閔重重一哼,打斷王泰話語,厲聲斥道:「汝可知道。適才張太尉嫡親兄弟張才帶兵圍殺石某和總帥!汝留守西華門的部將被張氏門客江屠刺殺,三千部眾非死即降!哼!你做的好事!」

    「啊——」聽聞惡訊,王泰這才真正著慌。立時跪倒請罪:「王泰大意誤事,罪不可恕,請大將軍責罰。」

    「今日老帥若是出事,十個王泰也不夠砍得……」石閔訓斥一頓,怒氣稍歇,語氣緩和了些。「起來吧。你是一軍之主,石某需給你留些體面。日後當心,再不可有下次。」

    王泰俯首謝恩,連聲答應。

    經此變故,李農深感身邊護衛力量薄弱,第二天一早,即遣李叔氓趕回上白,傳令長子李伯求、次子李仲萇各率萬五乞活,來鄴城效命。

    石閔似乎預感到時間不多,意欲放開手腳,大力整合禁軍各營、各軍。初七日一早,他命人快馬傳令豫州刺史張遇,令其率部赴鄴城聽用。隨後,又喚來小耗子。

    「這是通關竹符。有了它,新義軍可在大趙轄地暢通無阻。只要關隘守軍不想謀反……」石閔將一個雕刻的凹凸有致的竹節交給小耗子,道:「某命你傳令石青:半月之內,新義軍必須趕赴鄴城聽用!你可記好了。」

    「耗子記住了!」小耗子脆聲應命,收好竹符,當即告別石閔,和何三娃四人離開西苑。

    距離來時不過五天,鄴城卻像換了個天地。天將午時,昔日熙熙攘攘的東西直道竟然看不到一個人影,周圍一片死寂,大街小巷,空空蕩蕩,彷彿荒漠一般。

    唯一讓人感受到生命存在的,是高牆後一道道忽閃忽滅的光芒;那是兵甲反射出的寒光。小耗子知道,四週一堵堵高牆之後,不知有多少甲兵正自埋伏戒備,隨時準備廝殺。

    小耗子嚥了口吐沫,隨後使力咳嗽了一聲。脆生生的聲音四處迴盪,嗡嗡不絕,聽得人更加心悸。小耗子識趣地閉上了嘴。

    路過金明門,過了皇城,來到官署區前,小耗子終於聽到了聲響——一兩千軍士從官署區突然衝了出來。這支軍隊很雜,有步有騎,有著鐵甲,有著皮甲,還有未著甲的文士。

    事發突然,小耗子想避已經晚了;另外,他不以為,誰會對他這樣的小人物不利。所以他只是向道旁閃了閃,讓開道路,沒有開跑。接著……他就後悔了。他想起了一個詞:裹挾!

    「帶走!」有人喝令,十幾個軍士不由分說,將小耗子五人扯進隊伍,行走間將他們分開編入不同的屯。

    小耗子徹底懵了。暈暈乎乎跟著這支隊伍向南疾走,穿過幾條坊間街巷,拐出大街,來到一道城門左近。

    「殺!」隊伍正中,一個黑臉中年騎士挺槊大呼。上千士卒大聲應和,呼號著殺向城門。

    小耗子一震,無論如何,先保住性命要緊。身子一動,他跟隨大隊向前衝去,手中緊篡著刀,大聲吼叫著,眼睛卻四處亂轉,尋找出路。只可惜身處大軍之中,豈是容易脫離的。

    城門是關閉的,守門禁軍人數不少,估摸也有千餘,但大部在城樓上,城門左近只有百十人,猝不及防之下,一個衝擊已死傷大半。

    「牛夷!王墮!衝上去,放吊橋。開關!」黑面騎士大聲下令。

    小耗子已知黑面騎士是這隊人的首領,卻不知他是何方神聖。在他的指揮下,兩個平板臉、小眼睛的剽悍武士率軍衝上上馬道;兩人一個是鐵甲騎士,長槊兇猛;一個是矮壯大漢,巨斧沉重;慌亂的禁軍被殺得連連後退。

    轉眼間,矮壯漢子殺到絞盤前,揮斧一陣亂剁,砍斷吊橋纜繩後,迅速率部下撤。此時,城門已被打開,千餘人歡呼一聲,衝出城去。

    大軍如同潮水,小耗子身處其中,沒有半點抗拒之力,身不由己地出了城。

    糟糕!誤了武德王和石帥的事,這可如何是好?焦急之中,他抬頭向城樓匆匆一瞥,卻見到孫威帶了百十護衛匆匆趕過來。

    「孫威!孫將軍!孫威!我是小耗子!」小耗子揚聲大喊,他這時顧不得自家性命,只想把自己的處境告訴孫威。

    「喊什麼!」一個大漢用刀背在他腦袋上砍了一記,他沒有兜鍪。這一記砍得他眼冒星光,一個踉蹌,淹沒在大軍之中。

    「小耗子!」城樓之上,孫威還是注意到了這一幕;午後他將此事稟明了石閔,石閔隨後派張艾前去肥子傳令。

    小耗子跟隨這股雜兵一路南下,經安陽亭、過蕩陰縣,馬不停蹄,人不止步,喝水進食,也是邊吃邊走。待到入黑,前方隱隱見到黎陽倉的身影,行進方向又是一變,轉往西南,一夜急趕,天明時,他們繞過黎陽倉,來到一片水道交錯的平原地帶。

    過了幾道冰面,眼前一變,一個個堡寨星羅棋布,一群群牲畜悠閒漫步。這裡雖然沒有城池,人煙卻極其稠密。

    小耗子正驚異間,突聽號角長鳴,馬蹄震響;一隊騎兵疾駛過來。他向四周閃眼一看,身邊人大多露出笑容,毫無驚慌之色。黑臉騎士撮唇長嘯,帶領百十騎士呼喝著迎上去。

    原來到地頭了。

    小耗子極目四望,心裡思謀脫身之策。他不知道,這裡就是石青經常提及的氐人屯居區枋頭。裹挾他的是氐人首領蒲洪第三子蒲健。蒲健兩位兄長早夭,於是,他被蒲洪立為世子。

    蒲健在鄴城,明為禁軍雜號將軍,實則為質。蒲洪圖謀天下之心越來越盛,越來越明顯,蒲健不敢在鄴城再呆下去,適逢動亂,便趁隙逃出。

    「大兄!你可回來了。擔心死兄弟了。」蒲雄一馬當先,迎上蒲健。人還未到,已是滾鞍落馬,行禮請安。

    蒲健飛身下馬,一把抱住蒲雄。問道:「父親安好?枋頭一切安好?聽聞這段時日,你們做出好大一番事業。」

    蒲雄大笑:「大兄知道嗎。這段時日,父親命令我們封鎖渡口,截斷交通,巧趕上鄴城動亂,大量編戶西歸,路經此地,盡被我們收攏,收穫當真不下。呵呵……」蒲雄壓低了聲音。「如今枋頭人丁已逾三十萬,父親帳下可用丁壯不下十萬!」

    「啊!」儘管早有耳聞,蒲健還是驚訝出聲。

    「哈哈!大兄。今時枋頭已非昔日,父親威名天下皆知,名人異士紛紛來投。嘿。今日一早,便又來了一位大有來頭的人物,父親和雷弱兒、梁欏正陪著敘話呢……」

    「哦?卻不知是誰?」蒲健一聽,興致越發高漲,急不可耐地抓住蒲雄。「小弟。走!我們邊走邊說。」

    蒲雄跨上戰馬,卻沒急著說,賣了個關子,問道:「大兄可聽說過佛尊者?」

    蒲健正自上馬,聞言一震,不防掉落馬下,他顧不得痛疼,一躍而起,驚道:「莫非是大和尚的師弟,被西涼諸國尊為尊者的佛圖空!?」

    蒲雄大笑:「可不正是他麼!」

    蒲健一躍上馬,猛擊一鞭,大叫一聲:「小弟。快引為兄前去,為兄要拜偈佛尊者。」說著,已疾駛而去。蒲雄大笑,緊緊跟上。

    佛圖空是天竺人,賣相非常好,一點不像域外人士。皮潤膚白,慈眉善目,頜下乾乾淨淨,沒有一根鬍鬚,笑起來,下巴疊起三層浪,和肉肉的大肚子互相襯托,活脫脫就是彌勒再世,大德重生。這麼好的賣相,可惜蒲健無福看見。

    「什麼?佛尊者走了?不行,我要追上去,見上一面。」蒲健縱馬就欲離去。

    雷弱兒攔住他,道:「世子。大將軍和佛尊者有事協商,不讓他人相送跟隨,世子你看……」

    蒲健聞言勒馬,悵然望向北方。

    北方淇水東岸。一群和尚和比丘尼正在告別蒲洪。

    「彌勒佛。」

    佛圖空合手宣佛,寶相莊嚴。「單于放心,此去鄴城,和尚必為單于廣結善緣。」

    老蒲洪油光滿面,宛若屠夫,此時卻合手誦佛,虔誠無比。「佛法無邊,光照蒲氏……」

    「彌勒佛。單于失言了……」佛圖空嘻嘻一笑,笑容像遊戲人間的神佛,貪、嗔、癡、三毒齊全。「草付臣又土王咸陽。應在『苻』字。」

    蒲洪一悟,失聲笑道:「老蒲洪愚鈍。這個『苻』字,只怕要一段時日才能習慣。」

    「不急。不急……」佛圖空嬉笑,道:「單于直管從容行事,勿須多久,必將成我佛護法。」

    蒲洪哈哈大笑。稍傾,笑聲一頓:「昔日大和尚與南和張氏有些心結,如今,張太尉與老苻洪休戚與共。佛尊者此去鄴城,還請解開此心結。」

    「過往種種,盡如雲煙。單于不用為此憂慮。」佛圖空宣了聲佛號,帶了十數僧人、七八比丘,飄然離去。卻留下兩名精於紋刺的西域比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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