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陲涼州,金城(今蘭州)。
王擢恭敬地侍立在戰馬一側。戰馬之上,年近五旬的麻秋睥睨四顧。「石閔小兒,一勇夫耳。焉敢在鄴城稱雄!」
麻秋嘴角微揚,極其不屑,自有一種卓爾不群的孤傲。與『屠夫』『殺人如麻』這些形容他的詞語相反,名字能讓小兒止啼的涼州刺史身材高挑,面貌俊美,很有儒將風度。只是雙目顧盼間,不經意流露出絲絲冷意,才會讓人生出寒意。
「大帥說得是!只因大帥不在,才由得豎子稱雄。」王擢恭敬附和。作為麻秋使者,他在鄴城呆了三個月,將鄴城大大小小的事摸得通透;十天前他才返回涼州,向麻秋稟明了朝中動向。
麻秋聞報後沒有猶豫,立刻著手回返鄴城。「先皇待吾不薄,今皇上窘困,正是吾報答之時。汝留在金城,帶好屠軍,嚴防西涼張氏;吾回轉鄴城,整頓朝綱。事成後必奏請皇上,重用拔擢。」
王擢得到許諾,心裡樂開了花。麻帥回朝,誰是敵手?朝政大權還不是手到擒拿?到那時,作為麻帥手下第一人,別說接任涼州刺史之職,就是再高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朝中凶險,麻帥回鄴,還需多帶些兵馬。」王擢適時地表達了心腹下屬的貼心。
麻秋皺眉,眼中閃過幾絲陰霾。多帶兵馬?哪有多的兵馬?與西涼交手三年,八萬屠軍被謝艾殺得不足三萬。後來依靠擄掠、納降又湊了八萬兵丁;可如今屠軍與以前相比,差的不是一點半點。這次回朝,帶的一萬人全是老兵;若再添加,王擢手下無人可用,未必鎮得住降兵了。
「罷了!」麻秋很有氣概地一揮手。傲然道:「吾一人不足擋十萬精兵麼!」呵斥聲中,戰馬放開步伐,向東而去。三千精騎,七千步卒隨後跟上。
麻秋躊躇滿志,完全沒有預料到,枋頭——這個回轉鄴城最主要的道路已被氐人完全阻斷。
魏武曹操攻袁尚,為便於漕運,在淇水入黃口附近開堰鑿渠,營造了一片水網航道。因這片水網如枋頭狀,於是這個地區就被人稱作枋頭(今河南浚縣西南)。
魏晉以來,鄴城漸成中原中心;與之毗鄰的枋頭隨之成為黃河最主要的渡口。幽冀與南方豫、司,以及與西邊關中、并州的交通,大多經由枋頭。
石勒、石虎強遷略陽氐人到內地,將他們安置在枋頭一帶屯耕放牧。二十年發展,枋頭地區成一個以氐人為主體,氐、羌、漢、烏恆、匈奴等數十種族,七八萬人口雜居的大部落。
如今的部落首領是老當益壯、雄心勃勃的蒲洪。
麻秋動身東返的時候,蒲洪正在大發雷霆,並順手將枋頭戒嚴了。
「滾回去,告訴段勤。清點府庫倉儲投我,不然,等蒲某拿下黎陽(今河南浚縣),定不輕饒。」老蒲洪吹鬍子瞪眼,凶神惡煞般。嚇得黎陽倉督段勤派來催要兵甲的使者拔腿就跑。
梁安、雷弱兒面面相覷。梁安試探道:「大將軍,什麼時候攻打黎陽倉?」蒲洪暗中降晉,被大晉封為征北大將軍(實質上被封為征北大將軍的還有褚衰。兩個征北大將軍,褚衰是實領,蒲洪是噱頭。);這個官職在大趙、大晉封他的十幾個官職中是最高的;所以,麾下人等皆以大將軍稱呼。
「打什麼打!」蒲洪煩躁地喝了聲,命令道:「雷弱兒,給我將枋頭控制起來;過往人等,無亂是誰,一概擄回部族。」
蒲洪很著急,中原形勢就像一鍋熱水,石衝起兵、石苞起兵、大晉北伐、石閔雄起……此起彼伏,一個接一個向外冒泡,眼看就要沸騰,可這鍋水偏偏就是不開,一個個泡泡冒出來,不久又銷聲匿跡。這如何使得。
中原必須大亂,否則沒有他蒲洪取事的機會。不到十萬人丁,三四萬可戰之兵,枋頭氐人怎敢當出頭鳥?不當出頭鳥,但也不能幹等下去,蒲洪決定給這鍋水添加點柴,只要把鄴城與河南、關中的聯繫掐斷,自有人出來折騰。
雷弱兒接令後,沒有離開,猶豫半響,提醒道:「大將軍,世子還在鄴城……」石虎對軍主、豪門提防多多,稍有實力,就會強令其家人子弟入朝為官,也是為質。蒲洪世子蒲健,羌人姚弋仲的兒子要姚益、姚若都在鄴城禁軍中當值。
「派人通知他,就是殺也要給我殺回來。」蒲洪冷哼一聲。「他若被鄴城困住,就不配當某家世子。」
雷弱領命而去,梁安問道:「大將軍。我們需要豎旗嗎?若是豎,是豎大晉的旗號,還是另打旗號?」
「勿須豎旗!截斷渡口道路,過往人丁擄到軍中,派人出擊,將附近的塢堡壁壘通通破了。」老頭子目光一閃,流露出幾分煞氣。「某要擴軍,某要在三個月內擴出十萬大軍。」
梁安冷吸口氣。老頭子雄心勃勃啊!
蒲洪運氣很好,不到旬日,已擄到上萬人丁,部眾迅速擴充起來。這一天,他親率五千人馬,準備去西邊山裡碰碰運氣,大軍即將起行之即;雷弱兒派人快馬來報:東邊來了一大股人馬,不下兩三萬之眾,請示是否攔截;若是攔截,請即刻發兵支援。
「走!殺過去!不得放跑一人。」聽說兩三萬人丁,老頭子眼都紅了,匆忙趕向東邊。
他來得很及時,雷弱兒五千部眾正感覺吃力的時候,蒲洪到了。
「殺!」蒲洪一挺馬槊,帶頭衝上去。
雷弱兒湊過來稟告:「大將軍,他們是鮮卑人……」
「管他什麼人!給我殺。不降就殺!」老頭子紅著眼,吼了一聲,意欲衝鋒陷陣,被雷弱兒扯住馬韁:「交給我了。大將軍在後觀戰就是。」
這是鮮卑人段龕的部落,為避仇人慕容氏,他們從幽州南遷,被大趙安置在令支(今河北遷安)。石虎死後,地方上沒人管治,段龕認為這是南下良機,於是舉全部落三萬人繼續南下,這一日來到枋頭,遭到了雷弱兒的攻擊。
段龕全部落老幼婦孺加上不到三萬,能戰之人算上壯婦僅有萬餘;身在異地,心中淒惶;如何是氐人的對手。蒲洪一到,段氏立刻不支。
「殺!不降就殺!」蒲洪瞪著眼大聲吼叫,聲音裡全是笑意。這支部落很殷實;有不少的牲畜戰馬,還有不少女人。
「殺——」
就在蒲洪樂翻天的時候,對方陣營突然衝出十來鐵鎧重騎;重騎之上儘是兇猛大漢,人手一支長大馬槊,呼嘯著衝進氐人之中;搠、捅、掃、劈,威猛無鑄,直若戰神,擋者無不披靡。
「殺!」段氏鮮卑趁勢反擊,將氐人沖退一些。隨後匆忙退卻;十來重騎緩緩而行,在後壓陣。
「後退者斬!給我殺!」
雷弱兒氣急敗壞。正欲舉軍追擊,蒲洪揚聲叫住。「罷了!任他們去吧。這夥人不好降服,收下來反而容易為患。」
段氏部落戒備地緩慢後退,直到與氐人脫離了接觸,七八個大漢才放馬追趕大部。段龕迎上來,沖其中一個雄武剽悍的青年大笑道:「羆弟神威,當令宵小之輩喪膽。」
青年是段龕之弟,名叫段羆,雄武號稱段氏鮮卑第一。不過,段羆顯然不僅是一個武夫,得到兄長的誇獎後,謙遜一笑,道:「大哥,天下真要亂了。枋頭重地,被人霸佔;朝廷竟然無可奈何,石家的大趙不長遠了……」
「石家朝廷干我等兄弟何事……」段龕哈哈笑。「過了黃河,我們且找一處地方安身,在南北兩朝間左右逢源,坐觀天下大變。豈不美哉!」
「大哥說得是!」段羆欽服不已。
段龕部過黃河,繼續南行,一天後,來到惠濟渠附近,望著千里平原,段龕興奮道:「就是這裡!這兒有草有水,可以放牧,還可擄掠漢民過來耕種。」
「單于。前方十里有個塢堡。」
探查的斥候飛馬來報。「單于,這裡屬兗州陳留國地界,兗州刺史劉啟沒有在此駐軍;方圓五百里,只有前方一個孫家塢,裡面聚集了兩三千人。推本地人孫昱為督護。」
「哈哈……好!上天所賜,不取則咎。諸位隨我來,取了孫家塢,我們就有過冬之處了。」段龕喊聲一落,兩三萬部落族民不分男女老幼,一起嘯叫,拎著刀槍棍棒吆喝著向前衝。
孫家塢不大,沒有挖壕,寨牆也不高。
段氏部落的人們見此情景,興奮地大叫。這種塢堡也許只需付出百十條性命就可攻下。正當他們抬著巨木準備撞擊寨門的時候,寨門突然打開;一個瘦高漢子孤身走出,揚聲道:「孫家塢願降,請貴軍善待堡內民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