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啟、劉征、諸葛山莊、羊家樓、祖胤從褚衰口中道出,引起一聲聲讚歎。這些都是忠貞之士啊。
大晉是天下正溯。
遠在遼西的鮮卑慕容是這樣認為的,經常不遠萬里,遣使覲見求封。
僻處西涼的張氏是這樣認為的,為了借道益州覲見朝廷,不惜與益州以前的成漢國交好。
藏在秦嶺西陲山旮旯裡的氐人楊初是這樣認為的,有事沒事也派使者來建康覲見求封。
大晉人也是這樣認為的。
令人尷尬的是,如今正溯不值錢,太多的人打著尊奉正溯的名號,幹著搶奪正溯傳承之事。大晉人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所以,梁犢、蒲洪、楊初、慕容等胡來朝,大晉虛與偽色,卻從來沒把他們當作心腹臣下。
大晉深受胡人之苦,怎可能將胡人當作自己人?慕容氏曾提議與大晉南北夾擊大趙。大晉拒絕了。大晉人認為,就算滅了石虎,慕容氏也會成為第二個石虎。何必大動刀兵?
不過,對於晉人,大晉另眼相看。西涼張重華以慕容氏被封燕王為由,請朝廷封其為涼王。朝廷沒有答應,派得力之人前去安撫,勸告道:朝廷把你當自己人,不封王是愛護。慕容氏是個外人,你怎能和他相比呢?
正所謂:非我族內,其心必異。
讓淑華殿興奮的是,新義軍盟誓七方不僅全是晉人,其中還有以忠貞聞名的世家。如祖胤、如劉啟。這樣的人不相信,還能相信誰!
「呵呵。褚國丈有所不知,如今新義軍不是七方之盟……」一直沒吭聲的諸葛甝來到殿中,鋝著稀疏的鬍鬚慢悠悠地放出一個驚天消息:「……而是九方聯盟。庚氏和我諸葛氏兩家已經入盟。」
這個消息將另外幾人最後的一點疑慮打得煙消雲散。
「一個月前,庚氏一百部曲加入新義軍,八千石軍糧運抵泰山;至於諸葛氏,呵呵。三月之前,家兄之子諸葛攸就已北上聯絡各方豪傑,如今在新義軍中擔任一營統帶。」
諸葛甝的口氣讓人隱隱產生一種錯覺,青兗結盟是諸葛氏一門暗中策劃的。
庚爰之、庚方之來到建康,第一個聯繫的就是有姻親關係的諸葛甝。聽說新義軍之事,又得知自己的侄子也在新義軍中,諸葛甝便動開了腦筋。
他沒想爭奪征北大將軍之職,同時勸告兩位庚公子,不要貪圖征北大將軍的職位,應該把眼光放到北方。那裡才是關鍵。利用新義軍,攜青、兗、徐、揚四州回歸;名望權柄,什麼沒有?桓溫收復一個益州,功勞大的讓朝廷封無可封;若是收復四州呢?這等功績,庚氏還有復起之憂?兩位庚公子欣然聽從,一邊積極聯繫新義軍,一邊配合諸葛甝籌措謀劃。
諸葛甝謀劃的第一步,便是在和適的時候,對外鄭重宣佈;新義軍是庚氏、諸葛氏的勢力範圍。意欲從中分潤,必先取得兩家首肯。
淑華殿上的朝議,無疑是個恰當的時機。諸葛甝適時站了出來。
朝議波瀾起伏,一切盡在殷浩意料之外。第一名士保留著多年練就的從容微笑,懵懂一團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麼大的事,無論如何不能置身在外。
諸葛甝橫插一腳,褚衰早有所料,反應平靜。白慕聘說見到庚二公子時。褚衰就知道,庚氏不會放過這次機會,一定會想法捲入。
司馬昱有些把握不住了。褚衰說要再次北伐之時,他覺得荒唐;褚衰說出新義軍之事後,他恍然如夢,感覺不真實。當諸葛甝說出庚氏和諸葛氏入盟,軍糧子弟部屬已抵達北方後,他不由得怦然心動。好在,多年的歷練沒有白費;沉住氣,司馬昱轉對蔡謨道:「老大人,你以為如何?」
蔡謨有一陣子沒困覺了,兩眼專注地盯在一個地方,眉頭高高紋起;凝神靜思間,不經意地展現出大晉中興「三明」的風采。
聽到司馬昱問話,蔡謨砸了下嘴。疑慮道:「四州之地似乎唾手可得;問題是,若大趙傾力來攻,是否守得住?特別是兗州,溝通南北東西,如此要地,大趙不可能棄之不顧。」
「所以,再次北伐當在明春,黃河解凍之後。」褚衰解釋道:「據黃河天險。征北軍若守不住,該當羞愧而死。」
「明春?唔……」蔡謨緩緩點頭,有些意動。
「必須是明春。眼下新義軍困窘之極,泰山亂成一團糟,什麼都顧及不上。」褚衰隨後解釋道:「石虎諸子爭位,自相攻伐,河北大亂;一二十萬難民渡河南下,滯留在泰山附近;無糧無衣,無人安撫。新義軍傾盡全力,安置照顧,依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這些人都是大晉子民,朝廷不能不管不顧。在此,褚衰奏請朝廷,一是暗中派遣官吏北上,治理撫慰難民。二是撥發賑濟,讓這些難民熬過冬天。」
一二十萬!
司馬昱一下僵住了。到明春小麥成熟,還有七八個月。這需要多少糧食衣物?窮困的朝廷哪來這麼多糧食布帛?有布帛錢糧的世族豪門願意為北方難民捐獻?
「此事需要從長計議。」司馬昱為難地使出了拖字訣。
「布帛糧食稍緩再議,官吏屬員朝廷應該可以派遣吧?」褚衰知道朝廷的艱難,沒有糾纏錢糧,提出了另外一個要求。這是石青最迫切地需要。
「派官?」司馬昱苦澀地重複著這個詞語。
若是邊區,也許會有一些仕子前往;到青兗……大趙管轄區安撫難民,無利可圖,凶險無比。有人願去?令他惱人的是,若是無人前往,他這個理政的王爺還無法勉強;如今的風氣是隱居引退,收名養望。他若用強,不僅收不到效果,反會成全一些人的令名。
朝議無果而終。
新義軍很好,一旦反正,朝廷唾手可得四州之地;至於錢糧布帛沒有,府庫空空;派遣管吏屬員太難,需要慢慢徵選;再次北伐?明春再說,時間還早,誰知道會出現什麼變化。
唯一的成果就是,朝廷決定派遣使者北上,撫慰新義軍入盟各方。出人意料的是,蔡謨毛遂自薦,奮然請纓。
午時時分,朝議散了。眾人紛紛出宮,褚衰留了下來。
淑華殿後有一片園子。亭台樓閣,無一或缺。
小皇帝在花園裡蹦蹦跳跳地玩耍,二十五歲的皇太后慰藉地望著一天大過一天的兒子,褚衰憂愁地站在太后身邊。
「父親著相了。」皇太后笑著打趣褚衰。
褚衰歎了口氣。「那張木臉是給外人看的,老是掛著可真累。」
「父親不要憂心。你又不是不知,許多事拿到朝堂之上,反不會有結果。」皇太后很孝順地開解道:「父親想怎麼做,自己做就是了。未必一定要通過朝廷。我們褚家也非小家,聯絡上顧家、諸葛家、庚家,還有什麼做不成?就說派員北上之事,朝廷徵召,未必有人願意去,父親徵召,必定有人響應的。」
褚衰呵呵一樂,道:「這是為何?」
「響應你,等於賣褚家一個人情,可以藉機和褚家建立聯繫;響應朝廷,誰會承情呢?」皇太后咯咯笑道:「這天下儘是會算計的聰明人,誰不明白這個道理?」
褚衰點頭承認女兒有理。「蒜子。我知道這個道理。可是,我是國丈啊,不能讓他人閒話,能夠避嫌還是盡量避嫌。不過,這一次,說不得只有自己做了。」
告別女兒,褚衰出宮後徑直去了諸葛甝家,和諸葛甝、庚氏兩公子一通商議後,他又去了顧家,與顧和長談一番。
褚衰從顧家回到別居,一進門,親衛上前稟報道:「大將軍。殷刺史來訪,已等候大將軍多時了。」
「哦?是嗎,可曾奉茶……」褚衰精神一振。他聞絃歌知雅意,一聽殷浩來訪,便已猜到用意。殷浩殷淵源,這可是登高一呼,響著如雲的人士,有他響應,大事無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