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遠。你出的主意,你負責善後。」石青喊來諸葛攸,將情況一說,強迫諸葛攸去應付兗州和青州密使。
「此事易耳。」諸葛攸輕描淡寫,說出來的話卻讓石青心驚肉跳。「新義軍索性假戲真做,以大晉名義拿下青兗兩州再說。」
這傢伙真是個莽書生!難怪敢用三千殘兵平定河南,屢屢挑戰慕容氏。可新義軍拿下青兗兩州,夾在大晉北伐軍和大趙之間,豈不是找死。石青冷汗淋漓,連連搖頭:「不可!不可……新義軍必須蟄伏,絕不能讓影響擴大。」
「不會擴大。石帥,你不見青、兗來的皆是密使麼?這些人提前聯絡,意欲安排後路。可不會公開和大晉勾連。」
諸葛攸一言點醒夢中人。石青一拍腦袋。「不錯。他們有顧慮,不敢和我們公開來往。暗中麼……呵呵。睿遠,你去見見他們,來使有什麼要求,你可以替大晉朝先答應下來,然後,想辦法找他們要點援助。」
「放心!攸自會省得。」諸葛攸坦然自若,毫無愧色。對他來說,這不是行騙,這是手段,是智慧。
兗州密使劉復是刺史劉啟的兒子。劉復斯文有禮,說話不緊不慢,很是從容。沒有密使那種鬼鬼祟祟的感覺。
石青侍立在諸葛攸身後三步外,一邊打量一邊暗自點頭。不服不行,世家子弟的風度氣質,伍慈這等草根寒門拍馬也趕不上。
劉覆沒說兗州意欲投誠附晉,也不提大晉北伐;只隨口打聽了一下三義軍。然後就聊起南渡各世家境況。
石青摸不著要領之際,也在暗自慶幸。幸虧是諸葛攸出面,換作他人,還真應付不來這種話題。
諸葛攸是大晉先遣使,北上是為了聯絡北地豪雄。為了飾演這個身份,此時他格外沉穩謙和。和劉復說起世家逸事,不時發出愉悅的笑聲。
天近午時,石青上前附到諸葛攸耳邊,低聲提醒,還有青州來使等著他應付呢。
劉復看出有異,一揖道:「劉復此次前來,主要是想見識一下三義軍的威武。如今大開眼界,這便告辭了。」
「啊……」諸葛攸一驚。這個密使是來聊天的?沒說到任何實質話題怎麼就想走。「劉公子何故如此匆忙。用過午飯再走不遲。」
「謝諸葛大人盛情,劉復意欲盡早回稟家父,不敢耽擱。」劉復去意甚絕,一拱手,轉身欲行;就在這時,他身子頓了一頓,回過頭不經意地問道:「哦。對了,諸葛大人,這次朝廷北伐,以何人為帥?」
「哈哈……這事江淮一帶人人皆知。征北大將軍諸國丈乃此次北伐主帥。」石青擔心諸葛攸回答不上,搶先開口。
「諸國丈!」劉復聞之動容,眼中閃著驚喜。「好!好。賢後穩定朝局,國丈進兵北伐。如此一來,收復故土有望了。」國丈諸衰和女兒諸太后賢良方正,天下聞名,人所共仰。北方士子也不例外。劉復聽說諸衰為帥,忍不住喜形於色。
「劉公子。刺史大人是從何處得知三義軍之事?」石青趁機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劉復臉色一肅,鄭重道:「這正是劉復前來的目的。實不相瞞,泰山縣王傳譴人向家父告密,言道祖家軍北上泰山,意欲響應大晉北伐,請朝廷派大軍征討。家父把這個消息壓了下來。不過,不知王傳有沒有其它告密渠道……」
劉復話音一頓道:「當然,若是王師早日北上,就算王傳告到鄴城也是無用。只是不知王師何日北上,劉復父子早就翹首以盼了。罷了,諸葛大人請小心在意,若有用得著劉復父子之處,遣人去稟丘知會一聲就是。劉復先告辭了。」
劉復乘馬而去,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諸葛攸得意地笑道:「石帥。如何?」
石青滿意地點點頭。和兗州保持默契最好,更妙的是,劉復臨走時說的那句話:若有用得著之處,知會一聲就是。
對新義軍來說,用的著兗州刺史的地方太多了。至於王傳告密之事,他們沒放在心上。只要佔據了泰山郡,三義軍自會銷聲匿跡。大趙派軍來剿,只會撲個空。石青比諸葛攸更加篤定。因為他知道,大趙國不過半年壽命,怎麼顧得上新義軍?
和劉復的愉快接洽相反,諸葛攸剛和青州來使見面,就吵了起來。
青州使者陳然是個三十許的文人。一見此人,石青就有一種犀利的感覺。特別是他的雙眼,鋒芒盡露;如刀如劍。
此人非尋常人。石青一凜。
諸葛攸似乎沒什麼感覺;他是膽大妄為的莽書生,如同一柄橫衝直撞的大鐵椎,怎麼會感受到刀劍的犀利?
於是,衝突不可避免。
陳然來勢兇猛,不像是暗通款曲,倒像是來告誡的。「無論是大晉北伐軍還是與之呼應的三義軍,不得輕進青州,不得騷擾青州生民。北伐軍若能抵達黃河南岸,青州自會開城輸誠,不費一兵一卒,即可平復。」
這種口氣諸葛攸如何受的,他飾演的是『大晉先遣使』的腳色,怎麼也要擺擺官架子。當即,他就沉下臉,怒斥道:「北地滄桑,衣冠盡失;此我漢民之恥。今王師北上,意欲收故土,復衣冠。爾等不簞食壺漿,舉旗響應。還將王師拒之門外。到底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陳然冷聲譏笑,話語如刀劍一般。「我們沒有任何居心,我們只擔心北伐不成,反害了無數生民。大晉不在乎無辜生民的性命,我們在乎,劉刺史在乎。」
「劉刺史?那個出身君子營,服侍了石勒又服侍石虎,被石虎年年評定為政績卓優,向北方遣送無數編戶人丁的劉征是麼?他會在乎生民的生命?」諸葛攸對北方的情況很熟悉,一口道出了青州刺史劉征的生平。
「對!正是他老人家。」陳然傲然作答:「你知道劉刺史年年遣送編戶,卻不知為了少送幾人,他給石虎叩了多少首;你知道劉刺史服侍石虎,卻不知為了從石虎刀下救出三萬多青州民眾,他冒了多大的凶險;你知道劉刺史政績卓優,卻不知道這意味著青州沒有流民、沒有叛亂;八萬多青州生民安居樂業……」
石青記得劉征,歷史上劉征是個愛惜民眾、機巧多智的人物。是很有代表性的『士子』。這樣的人不在意誰奪得天下,也不是強項令;很務實地,在職權範圍內體恤民眾,牧守一方;對於苛政盡力轉圜應付,將損失減到最低,對於善政,也是循機而行。
劉征曾在石虎下令屠城之後,巧妙進言,讓石虎心甘情願地更改命令,挽救了三萬多青州民眾,僅此一項,就能稱作能吏。這樣的人,自然不同一般人,一聽大晉北伐就歡喜鼓舞、倒戈舉旗。劉征清醒地認識到,大晉北伐未必一帆風順,未必如人所願。所以,他派來了使者。他的用意很明顯,無論北伐是成功或是失敗,都不要把戰火燒到青州,不要讓青州民眾受到牽連。
這是一個智者。
石青拿定主意,上前打斷了兩個人的爭吵,肅然道:「陳先生,我答應你。三義軍不會進入青州,不會騷擾青州民眾。」
陳然望望石青,有些不解。這人一身士卒裝扮,說話怎地如此托大?「請問……你是?」
「我叫石青。是三義軍大督護,也是軍帥。聽說泰山會盟,便趕了過來。幸好趕上。」石青語氣很謙遜,劉征和陳然真心愛惜青州民生,讓他頓生敬意。
陳然看看諸葛攸。諸葛攸頹然道:「是啦,石大督護的話比我管用。哎,我說陳兄,我們可以不進入青州,不過,青州是不是給我們補充點給養,也算為王師北伐稍盡綿薄吧。」
陳然對這個結果很滿意,聽到請求後,緩緩點頭,「青州很苦,但再苦我們也會湊上兩三千石麥粟。以資軍用。只不過……」他緊緊盯住石青,不容反駁道:「糧草交割需得暗中進行。」
「當然。那是當然!」聽到『暗中交割』石青心裡已樂翻了天。什麼叫郎情妾意?什麼叫瞌睡來了送枕頭?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