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麼法子,總要思量周全。殿下是個愛多思之人,若是七哥這裡有什麼紕漏,殿下念著舊情,不會怪罪七哥什麼,怕是會怨到二族伯身上……說不定還會遷怒整個王家……」道癡鄭重道。
王琪聽道癡沒有具體法子,眼神又黯淡下去,不過聽到後一句,卻露出詫異道:「二伯?為什麼殿下會怨二伯?」
道癡道:「誰都曉得尚主的不便之處,七哥覺得這個婚好退麼?就算順利退婚,然後呢?被殿下厭棄的家族,會比閒置的家族要好?說句不中聽的話,這個時候,就算七哥真得個急症,有個萬一……落在殿下眼中,說不定都成了二族伯利慾熏心、為了保住功名權勢迫害骨肉……」
王琪目光閃爍,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退後幾步,跌坐在床上,苦聲道:「難道就沒有法子了?」
道癡想了想道:「雖說朝廷近些年有慣例,皇家不與勳貴、大臣聯姻,可法理不外乎人情。七哥的情形,自然與旁人不同。」說到這裡,道:「若是按照規矩,王妃娘家人也要規避,可蔣大人身上帶了七品的銜。可見凡事沒有絕對。與其七哥再這裡焦躁不安,還不如等過些日子抽空稟給殿下,坦誠相對,看看到底當如何行事。七哥是殿下最看重的人之一,又是與殿下打小相識的情分,殿下會體恤七哥苦衷。」
王琪神色好些,瞥了道癡一眼,哼了兩聲,道:「二郎方纔那麼緊張作甚?莫非以為哥哥會學那些市井女子去做糊塗事?」
道癡見他嬉皮笑臉,翻了個白眼道:「那麼無私的是聖人,哪裡是七哥?」
王琪訕笑兩聲道:「知我者,二郎也。就算曉得會連累家族,哥哥也捨不得這條性命。」
道癡將話講的這麼白,王琪也反應過來。這個時候。就算他對這門親事再有異議。也不是異動的時候,否則引起世子對王家厭棄,才是得不償失。
想明白這點,知道著急也沒用,王琪反而不想了,道:「哥哥可熬不住了,得過去歇一歇。」說話的功夫,起身打著哈欠回房去了。
道癡長吁了口氣,心裡才算安定些。
外頭街道上的聲響越來越大。光線也越發越亮。
道癡起身,趿拉著鞋子,走到窗前,望街上望去,就見外頭燈火通明。道路兩側,不知何時站滿兵士。
館驛方向,更是燈光閃爍,亮如白晝。
世子車駕即將起行進京。
道癡看了幾眼。心裡沒有了早先的雀躍。轉身重新躺下。
在朝臣眼中,這幾日怕是惴惴,想著「一朝天子一朝臣」之類。到了道癡這裡,一半的心落定,一半的心又懸起來。
要是自己中不上進士,可是丟大人。
世子登基,大封從龍進京的陪臣屬官,隨著進京的百六十九人。加上先一步入京的王琪幾個儀衛司武官,三分之一是內官,剩下三分之二都要入朝。王琪四、五品跑不了,劉從雲與陳赤忠在五、六品之間。
道癡卻因年齡尷尬,與這些授官無緣。世子的意思婉轉,說是成全他與陸炳兩個,送二人入國子監讀書。實際上。也是沒法子的事。
封賞有功之臣,是帝王更替時的常例,可官位真要授予兩個未過成童禮的孩子,那也太過荒唐。因此,即便道癡與陸炳兩個同世子再親近,也不再封官名單上。
不過封官沒有,犒賞是免不了的,只不知是賜金,還是其他。要是能賞賜下一處宅子就好了……這般想著,道癡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已經是將到中午,還是被陸炳喚醒的。
隨行王府屬員中,品官占三分之一、內侍占三分之一,這些人今日凌晨都隨世子進京了,剩下五十多人留在館驛侯旨。
陸炳在跟著范氏半夜起來,送走世子,睡了個回籠覺後,客棧這邊住著的王府屬員陸續回了客棧,只剩下道癡與王琪沒有動靜。
陸炳便過來,發現這兄弟竟然睡到下午不起,怕他們有不舒服的地方,忙喚醒二人。
確認兩人只是困的狠了,才睡的多了,陸炳方放下心,道:「館驛那邊的名單上,就差兩位哥哥了,今晚會安排在那邊住。」
道癡無話,王琪摸著下巴道:「殿下今日進宮,剩下這些人入京的旨意,怕是最早也要明天過來。總不能就在館驛裡憋著,要不哥哥帶你們去耍耍?」
陸炳聞言,躍躍欲試。
道癡則是摸了摸肚子,昨天車馬勞頓,沒什胃口,今天又半天沒吃東西,五臟廟有些受不住,便道:「先回館驛同嬸娘打聲招呼,再在劉三郎報備一下更好些。」
「嗯!嗯!」陸炳笑著點頭。
王琪則低頭看了自己皺巴巴地衣服一眼,道:「就按二郎說的辦。再從劉大貓那裡借身衣服換。」
客棧就在館驛街上,距離館驛不過百十來丈距離,說話的功夫,三人就到了館驛。
世子已經進京,這裡的守衛就沒那麼森嚴,不過是王府隨行府衛在當值。
陳赤忠儘管沒有品級,可還是隨著儀衛司隨世子進京,劉從雲則被留在館驛,同兩個長吏司的屬員負責剩下人的安置事宜。
三人尋了劉從雲,報備一聲,王琪又毫不客氣地討了身衣服換上。
劉從雲也不惱,痛快地給了衣服不說,還約好今天一起用晚飯,要與王琪好生聚聚。
王琪笑道:「作甚要等到晚上晚飯?哥哥早飯還沒用。去見過范家嬸子後,咱們就出去下館子。良鄉板栗是出了名的,板栗雞與栗子面發糕都好吃。」
劉從雲聽著心動,便約好同去。
范氏雖是乳母,可世子畢竟不是孩子(起碼世子自己這樣認為),她又是外命婦,不好隨之入宮,就暫留在館驛。
三人去了范氏那裡,范氏聽說王家兄弟要帶陸炳上街上轉轉,即便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也少不得囑咐幾句,勿要飲酒之類,畢竟他們雖不是王府屬官,卻也是王府中人,不知多少人看著,又讓他們多帶幾人,天黑之前回驛館。
換做其他少年,聽到這些絮絮叨叨,怕是只會覺得囉嗦。王琪卻是雙親早喪,聽到這些,只覺得心裡暖呼呼的,應答起來倒是比陸炳更顯乖巧。
道癡看在眼中,心裡實在不好受。還是他少算一步,當初若是支持王家與陸家聯姻,王琪娶了陸燦,那才是最實惠的。既不用親人規避,又能得到世子看重。
當時他支持王琪尚主,即便曉得對宗房的危害也十分坦然。
因為大明甚是看重宗族,族規有的時候凌駕於國法之上。即便道癡出仕為官,可宗房也能憑借宗家身份,對道癡指手畫腳。宗房即便沒有壓制旁支出仕,可是在官場上也是以宗房為馬首,一榮俱榮、一衰俱衰,一筆下不出兩個王字。
宗房一門隱退,對於王家旁支族人來說並不全是壞事,自私點說可是說是好事。
現下他後悔這個當初的決定,是因為王琪這幾年視他為骨肉,他不願王琪為難……
京城,正陽門外。
炎炎烈日下,數百京官齊聚在此,迎接嗣皇帝,為首的就是內閣首輔楊廷和。雖說出仕四十餘載,成內閣首輔也有十年,可楊廷和不過花甲之齡。
除了是內閣首輔,他還在吏部尚書位上多年。大行皇帝又是個貪玩、不愛理會朝政的皇帝,既信任楊廷和這個耿介的首輔,就不怎麼插手吏部事務。因此內外官員陞遷任免,除了聖旨恩封之外,都掌握在楊廷和手中。
楊廷和雖不是弄權之人,可久在上位,內外臣工多有敬畏。
此刻,楊廷和望向正陽門內,面沉如水。而站在他身後大大小小的京官們,心裡問候楊廷和女性長輩的卻是數以十計。
誰說活人不能被尿憋死。真的要出事了好不好。
大家容易麼?昨天一大早巴巴地跑去良鄉,等了一整天,將掌燈時分,才見了嗣皇帝,也只是見見。一大堆人,除了磕頭見禮,也沒有別的。烏紗小的,只是後頭隨大流磕頭,官紗大的,也不過是湊到前排。嗣皇帝一句私話沒說,只有王府那個老長吏代嗣皇帝說了幾句,便叫大家退下。
因今早要在正陽門外迎接嗣皇帝,眾京官又連夜回京。
等到今早,沒等天亮又過來排隊。
尼瑪,結果嗣皇帝隊伍晨初(早上七點)就到了,大家痛痛快快地跟著首輔大人跪迎嗣皇帝,等著嗣皇帝入宮,文武大臣好走「勸進」程序。
沒想到,這禮儀行進到正陽門就卡脖。
嗣皇帝不肯從東安門入宮、文華殿侯見,而要走承天門,入承天殿。
楊廷和卻堅持按照之前擬好的「禮儀狀」上的行程行事,事情就僵持下來。
幾位原本美滋滋地等著「迎立之功」的欽差都傻眼了。他們不曉得嗣天子為何堅持走承天門,也不明白楊廷和為何非要嗣天子按照「禮儀狀」上行事。
他們心裡都罵娘,覺得嗣天子矯情,楊廷和也太固執,可面上還得勸這個,又勸兩個,結果嗣君與閣臣誰都不肯退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