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王墓地,都有規制。
道癡這兩年,也隨著世子來過數次。之前還不覺得什麼,現下看來,卻是地方小了。
此次祭禮,比興王大喪時還要熱鬧。
全套的禮樂不說,陪祭人數也是最多的。
五千京城來的侍衛親軍來了四千,五千昨日至的湖廣都司將士來了三千,加上世子的儀仗與王府隨行護軍,京城來的欽差大佬,武昌府趕過來的三司長官,與安陸地方過來陪祭的文武品官,將近萬人。
放眼一看,都是烏泱泱的人頭望不到邊。
道癡穿著深衣,與劉從雲、陳赤忠等站在王府屬官身後。從今日起,他就是世子侍從身份,本當隨侍世子左右。可是因大祭禮上,規矩多,陪祭眾人的位置都是固定的,他又不是官吏,身上沒有品級,只好混在王府屬官後。
與其說是祭拜,實際上應該說是告別。因為王府與京城欽差已經商議妥當,明日起世子就要啟程北上。
護送世子北上的,除了王府的三千人馬,還有京城來的五千人馬,湖廣都司奉命奔過來的五千人馬,小計一萬三千人。
除了這些人馬護送外,從安陸到京城這一路上,已經有幾處將領奉命帶兵馬恭迎。隨著世子一路北上,這些將士也將與世子身後的人馬匯合在一處,恭送世子北上。
別說中原腹地現下太平無事,就是哪個藩王不開眼,帶了府衛想要拼一把,也只是白折騰罷了。
興王墓碑前,第一層是世子。
世子身後是京城欽差,欽差身後是湖廣三司長官,三司長官後是安陸文武,王府屬官排在最後。道癡與劉從文幾個,又站在王府屬官方陣中的位置偏後,距離世子足有十幾丈的距離。
因此,對於世子在興王墓前的祭拜,道癡則是只問禮樂聲聲,不見其人。
只聽得禮樂陣陣,而後他就跟著前面倒下的眾人,跟著跪拜下去。過了一會起身,前面有禮官說了什麼,眾人再次叩拜。
一行人馬卯初(早上五點)就從王府出發,到達興王墓的時候是辰正(早上八點)。
結果世子在墓前,祭拜、辭別,就用了將近三個時辰。
才進四月,可正午時候,暑熱漸顯,大家因祭拜的緣故,都穿著禮服,結果悲劇。
就是道癡與陳赤忠這樣身體結實的,行動都有些僵硬遲緩,更不要說劉從雲這樣的文人,汗流浹背不說,面色慘白,都是強挺著。
年輕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說上了年紀的,幾位京城過來的大佬倒下兩個。
隨行太醫看過,只是中了暑氣,並無太大妨礙,可到底打岔,世子也沒有了繼續哀悼的心思,終於發話回城……
道癡因授命明日起隨侍世子左右,回城後並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王府。明早王府這邊啟程的早,回去睡反而要折騰老太太,所以還是回到王府。這是明面上的說法,實際上是陸松暗中知會,讓道癡開始謹言慎行。
畢竟他與陸炳兩個明日起就在世子身邊做侍從,行跡還是在王府這邊才好,省的惹嫌疑。
道癡原是打算帶了驚蟄去邢百戶那裡與虎頭那裡擠一晚,結果被陸炳硬拉了陸家來。
范氏與陸松都不在,范氏得王妃托付,將隨世子北上,照看世子起居;陸松則是有護衛之責,因明早就要出行,夫妻兩個各自忙活去了。
陸家小院裡,陸煒手中拿著把木刀,在那裡「嘿嘿哈哈」地亂舞一氣,看到二人過來,陸煒一下子扔了木刀,衝過來仰著脖子道:「王二哥!」
見他滿眼放光的模樣,道癡不禁莞爾,往腰間抹去,卻摸了個空。原來陸煒也是個愛吃糖的,道癡因虎頭的緣故,荷包裡常放了糖果小食,不過因今天穿深衣,為顯端莊,他腰間垂下玉珮,並沒有帶荷包。
陸煒順著道癡的胳膊望去,自然也發現他腰間沒系荷包,不免有些失望,帶著控訴的眼神看著道癡:「王二哥,是不是你的好吃的都給了鼎山哥哥?」
道癡摸了摸他的頭頂道:「你鼎山哥哥雖愛吃糖,可換牙的時候卻是不敢吃的,要不然牙齒壞了,一口黑牙、嚇人不嚇人。」
陸煒聽了,忙摀住嘴巴。倒不是他牙齒壞了,而是因換牙的緣故,門牙掉了一顆,看著黑洞洞的。
陸炳皺眉道:「這都胖成什麼樣了,還要吃糖?」
陸家三兄妹,陸燦與陸炳的長相都隨了范氏,膚色也偏紅;陸炳卻與兄姊不同,白白嫩嫩的,十分可愛。又因嗜好甜食的緣故,小傢伙跟吹氣球似的,圓滾滾的。
陸煒衝著哥哥做了個鬼臉道:「大哥又囉嗦。」說罷,過去搬救兵去了。
陸家夫婦不在,除了兄弟兩個,就只剩下陸燦。
陸燦早在屋子裡,就聽到外頭的動靜,道癡對陸煒說的話,她也聽得清清楚楚,很是念道癡的好。
這兩年道癡在這裡通家不避,陸燦便也不扭捏,從屋子裡出來招呼客人茶水。
不過到底是將及笄的大姑娘,為道癡準備好茶水吃食後,陸燦又回了自己屋子。
陸煒在屋子裡待不住,拿了兩塊點心,出去耍了。
道癡道:「二郎還不曉得叔父、嬸娘明日走?」
不知是不是陸煒年紀最小的緣故,極為依戀范氏,恨不得牛皮糖似的跟著。不過他是幼子,兄姊也無人與之計較。
陸炳苦笑道:「誰敢告訴這個磨人精,要是鬧騰起來,可怎麼好。只能等我們走後,讓姐姐再告訴他。這小子極有眼色,娘不在跟前,他哭鬧也得不著好,反而就老實了。」
道癡聞言,不禁莞爾。
等到了晚飯時候,范氏才回來,眼睛腫得跟桃子似的。
陸炳見狀,嚇了一跳,忙道:「娘這是怎麼了?」
陸燦聽到動靜,也到了上房,見范氏如此,忙投了毛巾給她敷眼睛。
范氏欣慰地看看一雙兒女,而後不好意思地對道癡道:「方纔見殿下與王妃作別,母子傷心不說,我們這些旁觀的,也都跟著心酸。不知不覺眼淚多了些,成了這個模樣。」
道癡見她眉眼間都是愁緒,道:「嬸娘勿要擔心殿下。王妃是殿下生身之母,殿下繼大位後,自會接王妃進京。」
范氏聞言,有些遲疑,道:「雖說殿下孝順,會記得接王妃,可是京中那些人會順了殿下麼?」
不怪她遲疑,怕是就連王妃,現下心裡也沒底。
世子即便繼皇位大統,那就不再是藩王子弟身份。王妃依舊是藩王妃,名下多半會過繼其他王府子弟來承繼興王府香火。
雖說王妃與世子是親母子,可名分禮法上,或許隨著這一別,就是兩家人。
後宮現下又有太后與皇后雙重鳳主在,王妃想要以天子之母的身份進京,談何容易。
道癡卻是曉得小嘉靖剛登基,就鬧出「大禮儀」之爭,王妃這個太后做定了。因此,他篤定道:「那些人想要攔著,也要看殿下心意。殿下若登大位,就是天下之主,誰能攔得了殿下?殿下事親至孝,當然會將王妃接到身邊奉養。」
聽道癡說的篤定,范氏鬆了一口氣,道:「如此就好,要不然骨肉相隔,殿下不好受,我們這些人也跟著心裡發酸……」
陸松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二更天。
他之前都囑咐了道癡與陸炳幾次,可臨行在即,少不得又叮囑一番:「殿下是個念舊的人,你們二人待殿下恭敬需恭敬,可暫時也無需改變太多。殿下願意留你們二人在身邊,哪裡是為了侍衛安全,不過也是怕路上寂寞,多兩個說話的人作伴。若是你們一下子將殿下敬到天上去,兩下不得親近,反而逆了殿下本意。」
說到這裡,他又頓了頓,道:「不過也要注意分寸,殿下看上去待人溫和,實際上是注重尊卑的性子。要是因與殿下親近,就忘形亂了尊卑,就會惹殿下不喜。即便不立時發作,過後殿下心裡也會不痛快。你們兩個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只要告誡自己,即便殿下待之再親近,也勿要過了尊卑界限。從王爺選你們入府學開始,你們就是『侍臣』,殿下是『主君』,同窗之類的情分,說的當是你們眾伴讀之間,而不是君臣之間。」
陸炳聽得皺眉,苦著小臉,道:「爹,兒子都聽糊塗了。這到底是親近,還是不親近呢?」
道癡在旁卻曉得,陸松這些話與其說叮囑他們兩個,還不如說是專門在提點他。之前類似的話,陸松偶爾也會提點一句兩句,只是不會說的這樣直白。
如今說了這麼多,不過是怕道癡因態度不當浪費這個與世子朝夕作伴的好機會。府學這些人,因曾與世子伴讀的緣故,看似未來一片通途。可是前提條件有一個,那就是不能得世子厭棄。
一個被世子厭棄的伴讀,還哪裡有什麼前程可說?
至於陸炳,則是世子看著長大的,又有乳兄弟的情分。即便偶爾疏漏,世子也不會怪罪。在世子眼中,陸家是自家人。陸炳即便有不當之處,他這個做兄長的替乳母管家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