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室與儲室又不同,一進來便覺得暖氣撲面而來。
道癡見狀不由慶幸,幸好現下已經是十月裡,天氣轉涼,要是世子七、八月的時候想起煉丹,才是杯具。
丹室裡的溫度,比外面高了許多。
丹室中,建有兩尺高壇,壇上設兩個三石爐,中間與北爐上置大小紫銅鼎。主爐另一側,各種金屬管子,竟然是個古代蒸餾裝置。
靠門的一側,有個三尺高、六尺長的條案,上面放著各色炮製材料的用具,刀具與研磨用品,各種盤子與空玉盒。
見道癡與陸炳進來,世子招呼二人上前,將一個兩尺半長的管子遞給陸炳,這個是吹火用的。
爐裡擱在石炭,這裡的火由專人看著,經年不熄,可也僅僅是不熄罷了。陸炳的差事,就是負責將小火苗吹起來。
道癡的差事,則是跟著世子學炮製丹材。
丹砂、明礬、石鹼這幾樣都要研磨成粉末,人參含水,要麻煩些,先是切片烘乾,隨即在碾碎研磨成細粉。黃芪與白朮都是乾的,直接切片研磨。
材料都不混合,研磨成細粉後,過三遍細篩,最細的篩子是用宮紗做網。篩後粉末,細膩滑嫩。
陸炳那裡鼓著腮幫子,將爐中的小火苗吹了起來。上面放好石炭,得意洋洋地跟世子交差。
世子近前看了,道癡也跟著看了兩眼。
所謂石炭,就是煤,這裡準備好的石炭又不是普通的煤,多是經過初步燃燒的,有點焦炭的意思。這樣的煤上火快,出煙少。
所謂煉丹,還真是以煉為主。
世子先用的就是那蒸餾裝置,放入的是丹砂粉末。等加熱兩刻鐘後,得到的就是水銀。
看著這銀白的液體,世子露出笑容,顯然這一步加工的很是成功。
道癡坐在世子身後,屏氣凝神,心裡卻直犯怵。這是汞啊,不管是液態、還是氣化,都是有毒的。
這簡陋的蒸餾器具,誰曉得到底漏不漏氣。
陸炳看著那水銀,眼睛更亮了:「殿下,這就是練金術?能練出金子不能?」
世子道:「想要練金,需要金石,不過煉出來的也是金沙,改日讓你見識那個。」
陸炳點頭不已,臉上滿是興奮與期待。
道癡也生出幾分興致來。神仙術是虛無縹緲的,可在幾百年前,看到類似後世化學實驗的反應,也頗為新奇。
水銀既制好,世子接著用的是小紫銅鼎,先放了水銀,然後依次放入明礬、石鹼這些。
丹室裡的溫度越發高了,幾個人臉上都紅彤彤的。
世子盯著沙漏,等到一個時辰後,才將人參、白朮、黃芪等粉末倒入,又煉了半個時候後隔斷火源。並不直接取出來,而是接著燜爐。
再半個時辰後,世子開鼎。
鼎底有寸半見方的紅色餅泥,世子將炳泥取出,放置的玉盤上,用玉刀將劃成九份,然後每一份揉成拇指蓋大小的丸子。
然後將九個丸子,用烘爐烘了一刻鐘的功夫。
九粒微紅色,泛著銀白色光澤、熱氣騰騰的益氣丹出爐。
陸炳的眼睛都看直了,道癡臉上也是毫不遮掩的「震驚」。
原來這就是煉丹,就是水銀為母的混合物。就算沒有金石,全部用的是草藥,可單水銀做底這一項,這藥丸就不能吃。吃多了,汞中毒,消化系統、神經系統、泌尿系統、血液系統都會出問題。後果是身體千瘡百孔,即便死不了,活著也難利索了。
可是據他所知,好像古籍上記載的丹方,多是用到丹砂的,煉製後水銀必不可少。看來,想要影響世子的愛好,將丹砂提出來放在一旁,也不是容易的事。
怎麼回事?歷史上明明記載嘉靖做了四十多年皇帝,後二十多年沉迷煉丹。這東西吃二十年不死,那才是真神奇。到底吃沒吃啊,還是只煉著過手癮的?現下歷史還沒發生,實沒地方考證。
世子哪裡能想到道癡心中正「畏丹如虎」,還以為二小被成丹迷住。
他皺起眉,心中掙扎了一下,道:「好了,瞧你們兩個那沒出息樣,孤就各賜你們一粒丹。」說罷,手指拈著,每個分了一粒。
他心中也暗帶得意,煉丹並不是每次都能成丹,十次裡能成三、四次就不錯,今日他原本也沒想著成丹,只是準備著試兩次,讓道癡、陸炳兩個見識見識過程。
沒想到一次出丹,成色還不錯。
道癡雙手捧著帶著餘溫的丹藥,臉上滿是激動,道:「謝謝殿下賞賜,節氣變化,家祖母身體正不適,正好可以孝敬家祖母。」
不激動不行,要是世子一時興起讓他倆試丹,那就杯具了。
瞧著世子好像捨不得丹丸的意思,而成丹的數量又不多,道癡趕緊大義凜然地將孝道抬出來。
聽他這麼一說,世子還沒反應,陸炳開始糾結。
道癡還罷,家中只有一個長輩,自己父母雙全,這一粒丹丸孝敬哪個?
世子本身就是極孝順之人,聽道癡孝道為先,很是滿意,心裡已經想著剩下的七粒益氣丹怎麼分。
陸炳滿臉糾結,小心翼翼地捧著丹丸道:「殿下,這丹能分成兩半麼?」
世子點點頭,道:「用銀器與玉器分割,勿用鐵器。」
道癡則是想著如何勸世子放棄丹砂煉丹,可中國一千多年傳下來的道教史,都用到丹砂,自己空口白牙的太沒有說服力。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道癡心裡想了一圈,臉上越發地露出好奇與嚮往,那樣子就像是被煉丹術迷住似的。
世子見二人都被自己的「煉丹術」折服,心裡很熨帖,不過想到王妃,帶了幾分無奈道:「丹道父王所傳,母妃所厭,孤當如何是好?」
今日煉丹,是使身邊人瞞著王妃過來的。若是以後次數多了,總要傳到王妃耳中。
陸炳皺眉道:「那可怎麼辦?殿下總不好惹王妃不快。」
道癡沉思了一會兒,道:「王妃不喜丹道,多是不知曉其奇妙之故,殿下可徐徐圖之。等到王妃親眼所見丹丸的神奇,就不會再攔著殿下了。」
口中這樣說,他心裡卻想著王妃威武。
不過世子的脾氣,孝是又了,順字怎麼也談不上。加上世子今年十四歲,正是叛逆期。王妃越是攔著不讓煉丹,他怕是越要沉迷此處。
世子聽了道癡的話,拿起一粒丹丸道:「親眼所見?孤找人試丹給母妃看?可許多丹丸都是益氣養氣的東西,能看出什麼?」
道癡凝神想了想,道:「殿下,有沒有什麼丹方經過前人佐證,能生白骨活死人?即便不是如此神奇,也能對某種病患有特效。那樣的丹丸煉出來,不就是能給王妃見證了麼?」
世子聽了,陷入沉思。
丹房這邊的丹房,都是王爺二十餘年收集而來。可是說起道癡提及的這種肉眼可見變化的丹丸,有不少丹方提及,可世子並未眼見。
陸炳聽道癡往藥丸上引,想起兩人方才在儲室說的那句話,跟著說道:「殿下,王二哥說的正是。王妃之所以不喜殿下煉丹,無非是覺得道家內外丹虛無縹緲,不願意殿下沉迷如此。要是王妃親眼所見,殿下所煉丹丸是實實在在的好東西,就沒有攔著的道理。」
世子頗為意動,點了點頭,道:「好,明日開始,孤就專門尋有治病療效的丹方試試。」
這一爐丹下來,前後用了三個時辰,要是再煉第二爐,就要晚上了。
世子「開門紅」,已經是心滿意足,起身道:「先回去,明日下午再陪孤煉丹。」說到這裡,看了下二人的衣服,道:「這衣服從啟運殿換下,穿到前面,到底招搖了些。」
道癡與陸炳起身應了。
世子又看了道癡一眼道:「這丹丸二郎先收好,其他人那裡暫時不用告之。等孤以後煉丹多了,再知會不遲。雖說並沒什麼,可不患寡而患不均,讓他們多想總歸是不好。」
道癡躬身應了,鄭重其事地將丹丸放入荷包中,又將荷包貼身揣了。
世子搖頭笑道:「又不是什麼好丹,何至如此?等以後孤煉成好丹分與你,你再寶貝不遲……」
幾人說笑著,離開丹房,原路返回,回了啟運殿,道癡與陸炳兩個去偏殿換下衣服,各自回去。
在兩人分路前,道癡對陸炳小聲道:「書上說,煉丹都有丹毒。這丹丸還是等以後都試的妥當了再入口。」
陸炳詫異道:「真是如此?」
道癡道:「我早先看的道家的書少,忘了哪裡記得這一句。既是殿下喜歡煉丹,往後咱們也多看些道家的書,總要看的明白,陪著世子煉丹才好些。」
陸炳是個不愛看書的,聞言忙道:「好二哥,親二哥,這個查看典籍的活計就歸二哥吧,我實不耐煩這個。」
道癡道:「我來查閱也可以,可我家耕讀傳家,多是儒家書籍,道家書籍這塊,還得大郎幫我淘換。」
陸炳點頭道:「好說,我來找書。王爺好道,上行下效,這府裡還真不差道家的書,我今天回去就給二哥找找,明早帶來給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