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房老宅。
王老太爺手裡拄著枴杖,跺腳道:「這個糊塗婆子,這叫什麼事,不將二郎逼成仇人不肯罷休。」
王珍亦不忿道:「就是太過,孫兒都看不下去。就算三郎考的不好,又同二郎有什麼相干?難道就為了怕二郎強過三郎就,就這樣壓著二郎?二郎如今已經不是十二房的庶孫,過好過歹又與十二房有什麼相干?」
這個理由,是他在回來的路上想到的。除了這個,他想不通王崔氏壓著二郎的理由。
王老太爺冷哼道:「為的什麼,不還是為了那張老臉。要是出繼出去的孫子不成材,他們不過是不理會。有三郎,下邊還有個五郎,教好了都能給他們長臉。可出繼出去的孫子,要是真成了才,超過三郎去,他們心裡就要不自在,覺得沒臉了。你洪大叔本是不錯,可惜了攤上這個淺薄的老娘,又染了那死要面子的毛病。不過是白折騰罷了,徒增笑料,二郎心智堅毅,哪裡幾句話就能影響的。」
因提及三郎,王珍感歎道:「孫兒早先瞧著三郎的學問是好的,現下有些摸不準。要說他虛有其名,也不會縣試、府試都是案首;要說真有其才,院試也不該差距這大。二郎的進步,卻是有目共睹,一次成績比一次好。照這樣下去,安靜地讀幾年書,下一科鄉試不過,下下科也當差不多。」
王老太爺聽了,一陣沉默。
若是這樣說來,王崔氏擔心三郎壓過二郎去,倒也不是平白無故。要是二郎沒出繼,庶枝強於嫡枝,亂家之源;既是已經出繼,那還真是天高任鳥飛。
大師父去年強硬做主將二郎出繼,是不是也看出道癡比三郎資質更好?
不過即便是那樣,也是十二房自作自受。但凡十二房的長輩待二郎有半點慈愛,大師父也不會捨得將二郎出繼……
外九房,上房。
王寧氏臉色鐵青,道:「欺人太甚!」
道癡見狀,道:「不值當生氣,祖母寬心,不過是那邊長輩的一點私心,咱們曉得了,不搭理便是。兩家過日子,誰能管得了誰去。孫兒沒有瞞著祖母,實是要借祖母這尊大佛撐腰。不管那邊再尋什麼由子,孫兒是不打算再上門。可是為了生恩的緣故,要是孫兒直接拒絕,說不得他們反而要將不是推到我身上。只能求祖母出面護我。至於三郎,他樂意過來便過來,不樂意便也遠著吧。」
回來沒有瞞著王寧氏,是怕將來有閒話傳到老人家耳朵中。老人家是個明白人,未必會因幾句閒話就攔著孫子奔前程,可是心裡擔憂是少不了的。
這回說了,都推到王崔氏見不得自己超過三郎這一條上,以後要是再有閒話出來,老太太也只會當時十二房的手段,不會太上心。
王寧氏本惱的不行,可見孫子面容平靜地說起與十二房斷干係,心裡甚是心疼,顧不得埋怨王崔氏,安慰道癡道:「不去就不去,祖母給你做主!我早說了,我們家與他家不是一路人。先前看你們幾個小的相處的好,三郎又實在是個好孩子,我才沒有攔著。如今那邊仗著輩分,又對你指手劃腳起來,真是荒唐。二郎就當看場笑話,勿要在心裡置氣。」
道癡正色道:「我不氣,祖母也別氣。等孫兒日後出人頭地,為祖母賺來誥命時,再看那邊。」
王寧氏點頭慈愛道:「好,好,祖母等著。」
按照大明律,官員封贈,一品贈三代,二品三品贈二代,四品至七品贈父母妻室。道癡想要給王寧氏賺誥命,最少要熬到從三品。
王寧氏已經年過花甲,道癡不過舞勺之年,想要在熬成從三品談何容易?
這話旁人聽到,怕多是嗤笑一聲,覺得道癡癡人說夢,可是王寧氏不這樣想。
她出身書香門第,丈夫兒孫又都是讀書為業,當然不是愚鈍婦人。雖說道癡這兩年在王府的日子多,回家的日子少,可那專心讀書的勁頭,都在她眼中。
旁人不知曉,她是知道的,孫子是下山後才會的時文,至今才兩年功夫,就得了秀才功名。旁人寒窗苦讀數十年,還是老童生的比比皆在。
若說孫子沒天分,誰有天分?
即便三郎穎慧名聲在外,可王寧氏心中,從不覺得孫子就比三郎差。
在她看來,如今王崔氏想要壓著二郎科舉,想來也是看出這點,倒是未必覺得區區一席話就能滅了這邊科舉的心思,怕是另有用心。
只是在孫子面前,王寧氏怕他心裡難受,就不提此事。
道癡算了下時間,既是下午請了假出來的,等王府關門前回去就成,便留在家裡,陪了王寧氏用了晚飯。
至於那枚王崔氏「賜」的羊脂玉觀音吊墜,道癡則直接給王寧氏,請老人家代為保管。
若是按照他的本意,那個東西玉質不錯,應該能賣個百八十兩銀子。不過安陸城就這麼點大,王家的人又多,他在不缺銀錢的情況下,就沒必要多此一舉。
回王府前,道癡與王寧氏提了老和尚週年祭之事。
老和尚別無親人,月中週年的時候,他總要弔祭一番,到時候會從王府請幾日假,回家看看後再去西山。
王寧氏道:「是你應該做的。祭祀之物,祖母給你準備,你不用再去街上買。」
道癡想起晚飯時,燕嬤嬤給小貓預備的吃食,是小魚醬拌粥。大半碗貓食,都讓小貓給吃的乾乾淨淨。
王寧氏的飯量,竟比貓食大不了多少。
「祖母即便茹素,也不能老是青菜豆腐。各色的蘑菇、筍子,叫燕嬤嬤多預備些……」道癡道:「聽人說吃銀耳湯與燕窩一樣養人,吃燕窩是造口孽,祖母不肯吃,吃銀耳總不礙的。姐姐已經出嫁,孫兒身邊只有祖母一個親人。祖母可要好生保重,長命百歲,莫要讓孫子做了孤零人。」說到後來,已經有幾分動容。
這個時候的人,年過五十都算有壽數,有的人家就要準備壽材。老和尚說走就走了,道癡真心希望王寧氏能活得長長久久。
他不是真正的孩子,並不需要長輩庇護。他也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可能是王寧氏的慈愛點點滴滴已經入了他的心,使得他已將王寧氏當成了家人。
有人,才有家。
王寧氏聽著,眼睛也發酸,使勁點頭道:「都聽我乖孫的,活個**十歲……」
王崔氏帶來的那些不快,彷彿風過無痕似的,道癡離了家,回王府去了。
王寧氏出到大門,目送著孫子遠去不見身影,方轉身回了屋子。
燕嬤嬤想著王寧氏晚飯用的少,就叫孫嫂子熱了一碗南瓜粥,給王寧氏送去。
兩人相伴了一輩子,她看出王寧氏心中不痛快。道癡與王寧氏提及今日去十二房的遭遇時,也沒有避著燕嬤嬤。
燕嬤嬤以為她是擔心「北方屬水,火命當避」那一句話,勸道:「那些話哪裡又能信?真要論起五行相生相剋,那人人都挪不得地方。東鄰西鄰前鄰後鄰也算東西南北,難道也要相生相剋?」
王寧氏苦笑道:「那些糊弄無知愚婦的話,我哪裡會信?可是我不信,自有旁人信。想要在城裡說一門好親,怕是不能了。」
若是道癡只是舉人,放棄會試,那條件好些的人家,都不會看上外九房。因為外九房沒家底,一個舉人與進士苗子,這可不是一個份量。
燕嬤嬤道:「老太太不是還覺得那些說媒的人煩麼,如此她們都熄聲了不是更好?照老奴說,還不若等幾年,等二郎前程定下來再說親。說不定宰相都要嫁女呢。洪大老爺當年,不就是在京城被相中。老太太只想著三郎與二郎是兄弟,兩人又交好,往後能幫襯。可就算三郎有那個心,十二房有那幾位長輩在,也未必會讓三郎使這個力。如今二郎科舉才起步,那邊就算計著;真要二郎出頭,他們不放冷箭就不錯了,哪裡有能指望得住?還不若給二郎尋個體面的岳家,可不是比十二房要穩當。」
燕嬤嬤說的,正是王寧氏的擔憂。
老太太本身是個不喜鑽營攀附的,可想到孫兒,覺得沒什麼不能放下身架的。
王寧氏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道:「要是晚些議親,我的大孫子也要等幾年。瞧著二郎的意思,也是不喜早定下來的,說不定也是這個想法,下次回來我再問問他……」
興王府,樂群院。
看著抓著一牙西瓜正吃得香甜的陸炳,道癡詫異道:「煉丹?殿下說要煉丹?」
陸炳點頭道:「正是,王爺週年祭時,殿下便想起這個,因前些日子亂糟糟的,顧不上這些。現下王府內外沒什麼可操心的,殿下就想要試試。還說讓咱們兩個跟著去做清風明月。」
「清風明月?」道癡聽著有些耳熟。
陸炳笑道:「就是太上老君身邊的兩個童兒。」說到這裡,壓低音量道:「殿下說太監天根不全、是污穢之人,怕他們污了丹房,才想著帶咱們兩個過去……」
道癡也小聲問道:「既是煉丹,怎麼沒有陳老大?陳老大可是在道家長大,應該通曉這個。」
陸炳捂嘴笑道:「二哥與我想一道去了,我也這麼問殿下來著。結果你猜殿下怎麼說?」
「怎麼說?」道癡問道。
陸炳賊兮兮道:「殿下說了,陳老大洩了元陽,身上帶了濁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