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癡摩挲著手下腰刀,透過窗紗,望了望角落裡的幾隻羊羔。刀已經開刃,卻沒有見過血。
陸炳牽了他的那隻羊過來,不單單是為了陸煒的惡作劇,否則的話,他只要同范氏說一聲,陸煒那邊就有人教訓。陸煒雖調皮搗蛋些,可對范氏的話是肯聽的。多半是看出陸松的用意,心裡不落忍,才尋了由子送過來。
正想著,就聽到外頭一陣「踏踏」的腳步聲。
「二哥,二哥!」陸炳的聲音急促中帶了興奮。
陸炳才離了樂群院半個時辰,怎麼又轉回來?
道癡挑了竹簾出來,道:「怎麼了,這是?」
陸炳眼睛發亮,道:「二哥,有流匪從九江北上,途徑安陸,王府明早將出動五百人馬,出城緝匪!」
「流匪?」道癡有些迷糊,不管是儀衛還是府衛,宿衛王府安全是首要責任,緝匪之事不是該歸地方衙門管麼?
陸炳竹筒倒豆子似的,將詳情說了一遍。
道癡曉得,興王府這次是被黑了。上萬從匪的流民,蝗蟲過境似的,不用想也能曉得他們路安陸,會將安陸糟蹋成什麼樣。
若是湖廣都司沒有發公文過來,興王府還可以觀望一二,量力而行;公文已到,興王府要是坐視不理的話,等到朝廷最後追究責任的時候,少不得就有人往王府身上推。
世子只是赦王府事,還沒有正式襲爵位。藩國不寧,固然到不了國除的地步,可誰曉得對將來有沒有影響。
世子進京為帝時還不是成年,那就說明明年九月前正德皇帝駕崩。最多還有一年多的功夫,能沒有變動就沒有變動更好。
想到這裡,道癡起身道:「陸大人應帶咱們去了?」
陸炳笑著點頭道:「我費了好大力氣央求的,殿下也點頭了。」
道癡看了陸炳一眼道:「大郎還是小了些,小心嬸娘擔心!」
陸炳聽了,瞪眼道:「二哥不許卸磨殺驢。我馬背上的功夫,比二哥可還好呢。」
道癡神態如常,摸著腰刀的手卻微微發顫。不是擔心的,而是興奮。練了一年刀法,陸松常常歎息沒有機帶他們實戰,還說等有機會帶著他們出城去練練手
陸炳已經迫不及待,拉著道癡的胳膊,道:「二哥,咱們去儀衛司,腰刀、弓箭這些都是現成的,還沒有鎧甲。」
道癡點點頭,剛要隨陸炳出去,便見王琪站在門口呆呆地看著他們兩個。
陸炳眼睛閃了閃,訕笑兩聲,卻沒有說旁的。
道癡看著王琪,也沒有說什麼邀王琪同去的話。王琪雖在儀衛司學差事,可依舊是懶散享樂的秉性,即便他想跟著去道癡也會勸下。
王琪只是看了兩人一眼,道:「你們還小呢。」
陸炳挺了挺胸脯道:「王七哥,我與二哥就是跟著我爹去見見世面。」
王琪依舊沒有讓開望向道癡道:「二郎,陸小子以後要去儀衛司的,你跟著湊什麼熱鬧?萬有個閃失,不是要了叔祖母的命?」
道癡正色「七哥放心,有陸大人在,殿下也點頭要是真有危險,他們也不會帶我們過去。」
王琪雖滿心不願可也曉得世子點頭的話,事情也沒有更改的餘地。想著世子待陸炳如同胞兄弟,他便看著道癡道:「那二郎可要多護著陸小子些,他還小呢。」
話是這樣說,卻事在提點道癡跟緊陸炳。不管是陸松,還是世子,都會安排人手照看陸炳。
道癡瞭然地點點頭,王琪「呵呵」兩聲,道:「走,我帶你們去儀衛司。上個月庫房新入了五十副水牛皮的鎧甲。」
他雖帶了笑,可其中的勉強,連陸炳都看出來了。
陸炳道:「王七哥,你就放心吧,我們好好去,好好回來。」
幾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出了府學,去了儀衛司。想要從儀衛司庫房支取東西,還需要這邊的手令。
沒等到儀衛司,便見一個校尉提了兩副鎧甲,迎面走來。正是奉陸松之命,給他們兩個送鎧甲的,還傳話下來,明早四更王府門口集合,五更出城,武器自備。
陸炳與道癡帶了興奮,接了鎧甲。
就連對武事沒興趣的王琪,摸著簇新的鎧甲都生出幾分興奮
這鎧甲正是王琪方才提過的上個月方入庫的那批水牛皮鎧甲,比尋常鐵鎧甲要輕便許多,正適合馬上用。
三人又返回樂群院,道癡與陸炳迫不及待地換上鎧甲。
鎧甲略大,這即便是小號鎧甲,可道癡來說還勉強;對陸炳來說,還是富裕太多。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陸炳脫下鎧甲,道:「我去武備庫尋趙大叔。他尋常能修理這個,我請他幫我收一收。」說罷,抱著鎧甲去武備庫去了。
等他走了,王琪皺眉道:「連二郎與陸小子都去,是不是虎頭也落不下?」
話音未落,就見披盔戴甲的虎頭與陳赤忠進了院子。
五福與陳赤忠的小廝清風捧了兩人武器,跟在後頭。
王琪出來,打量二人一眼,道:「是去過武備庫了?」
與道癡與陸炳同樣的兩身皮甲,穿到陳赤忠與虎頭身上要威武多了。
陳赤忠笑了笑道:「邢大人幫挑的盔甲。」
道癡站在王琪身邊,望向虎頭。虎頭對新盔甲顯然也頗有興趣,見道癡望著他,就挺了挺胸,隱隱地帶了幾分歡喜。
一夜無話,次日凌晨,道癡起了個早。
去喚了虎頭,兩人一起用了早飯。即便沒有食慾,道癡也吃了許多。興奮中帶了幾分期盼,少不得吩咐虎頭兩句,跟緊邢百戶,凡事聽邢百戶的。
王琪打著哈欠,在旁邊看著,卻沒有說什麼小心之類的話,還如平素般說笑。
不過等到道癡與虎頭換上鎧甲,掛上刀,北上弓箭箭囊時,王琪遞上兩個荷包,一人一個,裡面都是一樣,都是青梅:「這個生津解暑,要是白日行軍,就用這個提神。」
道癡點點頭,虎頭則是猶豫一下,從自己荷包裡掏出一把蓮子糖,遞到王琪手中,引得王琪哈哈大笑
陳赤忠這時也用好飯,來等虎頭與道癡。
王琪沒有相送,只道:「再過幾日就是劉大貓的好日子,你們幾個可別耽誤了。」
道癡與陳赤忠只是笑著聽了,誰也沒有答話,畢竟他們也不知出動的儀衛騎兵什麼時候才能回城。
王府大門前,燈火通明。
儘管這裡只聚集五百人,可氣勢卻不亞於興王出行,動則兩三千人
披盔戴甲,牽著坐騎的校尉們,身上帶了肅殺之氣。
隨著響鞭聲起,身穿蟒服的世子,在地方官員與王府屬官的簇擁下出來。
儀衛們一下子安靜下來。
世子站在那裡,揚聲道:「悍匪江五兄弟流竄德安府,危急安陸地方安寧,孤為王世子,有責任協助地方剿匪。孤不方便出城,緝匪的全部希望寄與爾等勇士身上。若緝匪有功勞,不單孤會論功行賞,還會上報朝廷,為爾等請功!」
這番話說完,下邊不由陣歡呼。
不管是在儀衛、還是在府衛,太平時間,武職想要陞官談何容易。尤其是儀衛這邊,隸屬錦衣衛系統,若是在京城省府還好,有緝盜問案之職,還有撈功勞的機會。
地方儀衛,除了王爺出行,沒什麼正經差事,有升值的機會才怪。
如今竟是老天開眼,得到個出頭的機會,大家少不得摩拳擦掌。就算校尉升小旗也好的,大明武職世席,升個品級官,子孫後代都有指望了。
每個發了乾糧口袋與水袋,裡面是一天的吃食與清水。
除了王府「協助剿匪」的五百人,知州衙門與守備衙門各出二十人,隨王府儀衛司一道出城。
五百多騎,從王府出來,從東城門出城,順著官道南下,疾馳而
百里外,孝感縣城外,鄭家莊。
寂靜的清晨,原本安寧祥和的莊子,不時傳來陣陣喧囂聲。
黑暗中,偶爾還有女子的尖叫聲。
鄭莊居中的大宅子裡,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不少人,鼾聲一陣一陣。空氣中的血腥味似乎還沒散去,卻也無人顧得上。
宅子外,邊邊角角中,站著數十人,打著哈欠有一句沒一句地扯
大宅外,大多數的百姓人家都點著燈,沒有人敢睡覺,多是男丁將老婆孩子擋在身後,畏懼又悲憤地對峙著外來者。
若是趕上說話好的,不過是捨些錢糧衣服,若是趕上凶悍好色的,家裡女眷就遭了殃。
本分良善的流民,有幾個會趾高氣昂登堂入室劫掠的?
分散著進入百姓人家這些,已經不能算是民,完全蛻化成匪。
對他們來說,殺人放火都干了,搶百姓點錢糧,玩兩個婦人,算得了什麼。雖說流民中,也有不少婦女,可江五早發話下來,不許這些人在流民中胡鬧,這些人的褲襠早憋得狠了。
百姓怯懦可欺,大多數人見來者不善,能忍都忍了。
有忍不下的,即便怒髮衝冠,也救不下妻子女兒,不過是白送條性命。
大宅中,江五看著縣城的方向,道:「後邊尾巴越來越多,趁著還在流民中,幹一票大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