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哩哩啦啦地下起小雨來,道癡本是乏極,可是想起南昌府的老和尚與虎頭,怎麼也睡不著。即便曉得寧王即便造反,也只會選擇北上京城或者東進南京,沒有禍害大本營的道理,更不要說老和尚與虎頭在寺院裡掛單。
可是他擔心的不只是戰火,還有老和尚的年紀。老和尚這兩年本就體力不支,若是看完這場熱鬧,就放下心事,誰曉得老人家會不會就此去了。
若是寧王造反前,他還能前去接應一二;如今寧王造反,他這個興王世子伴讀真要去了南昌,可就說不乾淨。落到旁人眼中,說不定會給興王府扣上勾結逆王的帽子……
直到的外頭的傳來三更天的梆子聲,他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等到再睜開眼時,天色已經大亮。
城門樓下傳來喧囂聲,道癡起身看了城門外,便見要進城的百姓還有各種驢車、騾車,排了半里來遠。
再看城門裡,道路兩側已經出來幾個早點攤。
城外百姓,衣服還五顏六色;城內軍民,要素服五日,今天是第二日。
城門外除了小商小販之外,還有三三兩兩的幾處青壯。道癡見了,不由疑惑。
難道真有人敢在安陸生事?
他心裡留意,便叫了高康,兩人站在城門樓上,一起留心那些人。要是有什麼不對,好使人就地擒拿。
城門開了。
城外百姓相繼進城,若是那沒帶什麼東西的還罷,要是有趕車或者挑擔子的,那些青壯便湊上前去,糾纏起來,直到對方掏出半把銅板來才換下一處。
道癡與高康對視一眼,彼此都鬆了一口氣。原來只是些地痞,兩人都沒有管閒事的意思。
驚蟄上來送早點,對道癡道:「公子,十房那兩位也在下邊。」
道癡聞言,定睛一看,可不是麼,那幾伙地痞中,有一夥靠近燒餅鋪的,總共六、七個人,十房大郎、二郎正在其中。
高康心思活絡,聞言:「二公子,可要遇到仇家,要不要叫人收拾一頓?」
道癡道:「兩個小丑罷了,無須理會。」
十房大郎、二郎數著銅板,正抱怨今兒收益少,還不曉得自己已經逃過一劫。
道癡與高康都不是愛指手畫腳的人,一日下來,西門都是太平無事。
黃昏時分,城門再次關閉沒多久,王府來人,世子傳召二人回王府。
那五十儀衛,則是由儀衛司一個正六品典仗帶領,繼續留在西門,協助城門守軍。
城門沒有加人,道癡心裡曉得,這多半是有好消息傳過來。
等到了王府,道癡與高康沒有被引進卿雲門,而是直接帶到啟運殿。
除了世子之外,陸炳與王琪等也已經回來了。世子面帶乏色,眼睛卻閃亮,對道癡道:「布政司衙門有公文傳過來,寧王集合叛軍往東北方向去了,看樣子是取道安慶奔南京!」
不僅世子輕鬆許多,王琪與陸炳等人都露出慶幸來。
不管寧王到底能走到哪個地步,安陸起碼暫時逃過一劫。
世子道:「雖沒有叛軍壓境之憂,可想來過不了幾日,寧王造反的消息就要傳開。如何震懾地方,防範宵小作亂,還是緊要之事。你們可有什麼好提議?」
最後這一句是對著王家兄弟說。陸炳年幼,黃錦與高康等人是內侍,都不好為世子建議什麼。
王琪道:「殿下若關心地方,不如照上個月南城撫民時的章程,整合些人手,巡看四城。」
世子又看向道癡。
道癡想了想,道:「我朝武器管制,民間百姓即便有人煽動,手無寸鐵也難成氣候……倒是官差衙役等人……殿下既有心整肅城內治安,防止有宵小亂了王府治喪大事,何不與地方文武商議,由府衛與官差衙役等人聯合起來,組成幾個隊伍,巡視四城?」
世子越聽眼睛越亮。
庶民百姓有幾個敢開口說造反的,他之所以擔心安陸城不穩,也是怕有官員勾結寧王府,呼應起事。到時候不管如何,興王府少不得都被牽連進去。
對於剛剛失了頂樑柱的興王府來說,真是經不得半點風雨。
道癡的提議,不僅使得王府名正言順將安陸城的武裝力量「看管」起來,還使得王府干涉地方之事「師出有名」。
「大善!」殿下點點頭道:「二郎年紀雖幼,心思卻縝密,就用這個法子。」
說話之間,他再次望向王家兄弟與陸炳幾個。
道癡不言不語的時候,還能濛濛人;陸炳一看就是奶娃娃,帶人去城門處還罷,畢竟只是在門樓裡監看;要是帶人巡街,這尚且稚嫩的面孔就有些兒戲。
想著陳赤忠的好身手,世子心裡就有了定奪,便吩咐人去府學傳陳赤忠等三人。
沒等陳赤忠等人過來,就有兩個內侍進來回話。其中一個是奉世子之命去北城門傳召蔣麟,另外一個則是昨日隨蔣麟過去的。
帶回來的消息,讓世子憤怒。
關了城門後,蔣麟離了北城門,被幾個公子哥兒接走。
幾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湊到一起,除了吃喝玩樂還能有什麼?
可是這個時候,王府在治喪,蔣麟又是奉世子之命在監看北門。
世子漲紅了臉,咬牙道:「好,好的蔣二郎,真是孤的好表哥!」
事關蔣家,後頭有個王妃在,眾人都不好說什麼,一時間屋裡鴉雀無聲。
還是外頭傳來腳步聲,打破室內沉寂。
世子長吁了口氣,壓下心頭憤怒,面色漸漸平復。
陳赤忠等三人隨著內侍進來,看到王琪等人在消失了一晝夜後露面,除了劉從雲面色如常外,剩下兩人面上多少有些不自在,忙俯身給世子見禮,也是掩飾各自異狀。
世子伸手叫起,先對劉從雲、呂文召道:「明日起你們先暫去長吏司,跟著那邊的大人,學習庶務。」
「尊殿下吩咐。」劉從雲與呂文召精神大振,忙躬身應下。
世子又看向剩下的四個伴讀道:「為了防止有宵小趁著王府治喪之機禍亂地方,你四人可效五月南城舊例,各帶一隊,巡街查看……」說到這裡,頓了頓道:「每隊除了儀衛、府衛外,孤明日再與各衙門大人說知,請地方官差衙役出人手協助。」
其他三個先前這曉得這安排的,自然沒什麼;陳赤忠確實難掩激動之色。
因陸炳與道癡年紀小,世子便對這兩人多囑咐一句:「你們帶人出去,未必要站在頭裡。有什麼需要吩咐的,拿著孤的手令,只管命跟著的人去做。」
這是怕遇到事端,有人欺負他們年幼,可暫時又沒有其他人手可用。
按照昨日去城門樓的例,巡城的四人每人身邊又派了個內侍跟著。道癡身邊還是高康,王琪身邊還是黃錦,陸炳身邊的人也沒有變,只陳赤忠身邊新委人手,不是之前隨蔣麟去北城那個。
吩咐妥當,世子對眾伴讀道:「你們累了兩日,先回去安置。等明日孤同眾大人說過,你們再準備出府。」
眾人應諾,除了陸炳沒動外,都退出啟運殿。
陳赤忠面上的激動褪去,恢復了平素的淡然。劉從雲從袖子裡摸出把素白扇子,輕輕搖著。呂文召最是沉不住氣,走到王琪身邊,道:「王七,你們兄弟兩個昨晚去哪裡了,怎麼沒回來?」
大家都在王府內,有些事情,過後也能打聽的到,王琪便說一半留一半道:「在東城門樓貓了一宿。旁的衙門沒有長官在許是還沒什麼;城門那裡品官都去了王府,剩下的人實在不成樣子。」
呂文召點點頭道:「武夫魯莽,最易生事。還是文官衙門這邊好,品官不在,剩下不過是幕僚師爺,各個只會點頭哈腰的巴結,倒也老實安分……」
不管留在府學的這三人心中到底怎麼想,昨夜兄弟夜不歸宿的話題暫時揭過。
次日一早,用罷早飯,眾人到卿雲門外舉哀一回。劉從雲與呂文召兩個便去了長吏司,剩下四人又等了半個時辰,才領了世子手令,去儀衛司與府衛點人出府。
南城人口最稠密,事物最繁重,世子就派了年紀最長、功夫最好的陳赤忠;地方衙門官邸多在東城,紈褲子弟眾多,世子就派了地頭蛇王琪;西城多是酒樓商舖,商賈雲集,便由腦袋活絡的道癡負責西城;北城住的都是士紳大族,治安向來最好,就由陸炳巡視北城。
每人身後出了內侍一人外,儀衛司十人,府衛六十人,外加地方衙門集合上的官差衙役三十人。
高康雖恪守身份,一切以道癡為首,輕易不開口,可道癡卻是沒略過他去。要知道,現下可是大明朝,是太監權利最重的時代。
不說京城的東西廠,就說這安陸城興王府,世子最信任的絕對不是他們這些伴讀,而是黃錦、高康這些伴著世子一塊長大的小太監。高康雖不如黃錦那樣得世子看重,可因老實穩重,在世子身邊的內侍中也是排在前頭的。
否則的話,也不會只要他們出來,就安排小太監跟隨,連世子至親蔣麟身邊也不例外。
在同高康商議一番後,道癡就將帶出來的這百人分成十組,一組十人,由十名儀衛領著。然後五組一班,巡視西城的幾條主路,兩個時辰一輪換。
至於道癡與高康,則是在西城中間的商業街上,包了個茶樓做據點,帶著輪休的五十人進了茶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