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草原上的天色異常的壓抑,抬首向天空望去,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灰濛濛的一片。乞伏部內外血流成河,屍體隨處可見。
披堅持銳,腳跨戰馬的楚軍將士巡遊內外,目光冰冷地望著無數面色悲痛的乞伏部族民三三五五推著小車,正將一具具屍體搬上小車,然後推進營寨外一條長三里,寬兩丈,深三丈的常常溝壑之中。溝壑之中此刻也已經滿是屍體,本來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此刻彷彿垃圾一般被他們丟進溝壑之中。
司馬霆與司馬義兩兄弟駐馬在一處緩坡,看著溝壑旁的乞伏部族民拿著鏟子,掀起一捧捧的黃土落在溝壑之中。司馬霆目光冰冷,堅強的表情下卻是心潮澎湃。這長達數里的死人坑中,不僅躺下了昨日來襲被殲滅的乞伏部精銳和戰死的楚軍將士們,還有原來放下兵刃投降的一萬乞伏俘虜,更多的卻是普通的乞伏部牧民!
昨夜楚軍對陣來襲的乞伏部勇士時,本來已經認命投降的一萬乞伏部勇士,忽然向打了雞血一般,爆發了一場動亂。好在接了司馬霆指令的影鋒早就嚴陣以待,率領著五千楚軍將士和上百聖門高手對著乞伏部勇士們進行了無情的鎮壓。手無寸鐵的乞伏勇士哪裡是全副武裝的楚軍將士的對手,沒過多時,便是被斬殺上千人,卻依舊不能突破楚軍的包圍圈一步。
然而就在這時候,一直躲在營帳之中的普通乞伏部族民忽然發了瘋地舉著能夠找到的鐵器便是衝了出來,吼叫著朝著五千楚軍將士衝了上去。影鋒面對著四面八方團團圍過來的普通族民,也是傻眼了。在短暫的猶豫之後,影鋒卻是狠狠地咬了咬牙,下令大開殺戒。
這一場暴亂,直到司馬霆殲滅乞伏塔拉之後,回軍乞伏部,一直從黑夜殺到天亮,才算漸漸結束。
思及此處,司馬霆不禁暗自慶幸前日他們控制了乞伏部之後,便是將全營寨的刀箭全部繳收,不然落在這些全民善戰的乞伏部族民手中,當時留守的五千楚軍只怕要被十幾萬瘋狂的乞伏部族民打殘了。不過就算如此,一夜過去,楚軍也是被普通族民打死打傷了一千多人,簡直就和殲滅乞伏塔拉付出的代價持平了。
司馬霆的心頭在滴血,這些人可都是百戰精英!是自己最嫡系的部隊,入草原作戰之後,已經陸陸續續有三千多將士戰死!除此之外,還有一千多將士重傷,恐怕大半人都是再也不能回到戰場上了。
不遠處,楊二狗邁動著他那巨大的身軀,一步小跑來到司馬霆兩人身前。一直都是大大咧咧的楊二狗此刻臉上也是有些陰翳,朝著司馬霆和司馬義一拱手,沉聲道:「楚王爺,義王子。戰死的兄弟們的遺體都已經下葬了,受傷的兄弟也已經安排上了馬車,隨時可以跟著我們回家。」
司馬霆臉一抽,目光遙遙望著遠處乞伏部營寨口飄揚著的楚軍大旗,久久沒有回答。司馬義瞥了司馬霆一眼,心中也是一歎,朝著楊二狗擺擺手,道:「知道了。」隨後隔著馬拍了拍司馬霆的肩頭,歎息道:「老七,別傷心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每年西部鮮卑各族侵擾邊疆,哪次不是奪取上萬大晉子民的生命。這次,我們傷亡不過五千,便是將西部鮮卑第一大部落乞伏部殲滅,更是通過勃寒吉控制了整個西部鮮卑草原,可謂是一勞永逸解決了西部鮮卑的問題,起碼可以為邊疆換來數十年的安寧,已經算是完勝了。」
司馬霆扭過頭來朝著司馬義牽強一笑,感歎道:「三哥,我沒事。只是想起來這死去的大多數人都是當年跟著周處將軍北入關中的荊州人士,當年誰都想不到這一走就是七八年不能回去荊州。這一次埋骨草原,卻是終究不能歸去故里。」
司馬義也是心中一顫,當年出征的三萬楚軍,除了少數人無牽無掛之外,哪一個不是拖家帶口,這七八年過去了,家裡有老父老母也不知道還在不在,家裡有妻兒的也不知道妻子怎麼樣了,孩子也該長大了吧?……可是,他們終究心中還有個牽掛,而自己與老七,在荊州卻是連個牽掛都已經沒有了,反而大哥……
司馬義淒慘一笑,緩緩出了一口氣,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輕聲道:「是啊!我們很久沒有回去,也不知道現在的襄陽城比起八年前,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了……」
司馬霆抓住司馬義的手臂,重重一握,目光堅定地望著司馬義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三哥總有一天,我們會回去的!我們會回去的!」說著司馬霆朝著緩坡下的三萬楚軍大吼道:「兄弟們!總有一天!我們一定會回去荊州!回去襄陽!」
司馬霆的聲音在其強悍無比的內力加持下,遠遠地傳了開去,所有的楚軍將士都是在馬上拚命揚起身子,抬著頭,呆呆地望著緩坡上大聲吼叫的司馬霆,只聽得司馬霆扯著嗓子忽然唱起了楚歌: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
少壯幾時兮奈老何!(漢武帝《秋風辭》)」
所有楚軍將士都是隨著司馬霆一齊大聲喝唱起來,悲壯澎湃的聲音,一時間幾乎所有楚軍將士的臉上都是掛滿了淚珠,也不知道觸動了心中哪一份珍藏了許久的回憶。
勃寒吉隨在督絕身旁,身後跟著聖門四老和大批的聖門高手,站在緩坡下,耳邊迴響著悲壯的歌聲,都是唏噓不已。勃寒吉搖頭歎息道:「悲哉,壯哉!」
督絕扭頭瞥了勃寒吉一眼,面無表情道:「鮮卑王,他們的心,你不會懂。」
勃寒吉一時語塞,只得乾笑幾聲。
督絕望著緩坡上司馬霆英氣挺拔,雄姿英發的身影,眼中滿是欣慰之色,等到激昂的歌聲漸漸停了下來,這才帶著一眾聖門高手緩步走上了緩坡。勃寒吉愣了愣,也是隨著督絕一齊上了緩坡。
司馬霆扭頭望見督絕與勃寒吉,淡笑著從馬上跳下來,與督絕點頭示意,便朝著勃寒吉道:「鮮卑王。孤這次取道勃寒部之後,全軍就要回轉關中休整了。日後這西部鮮卑草原,可就要看你的了。」
勃寒吉連忙俯身拱手道:「小王,一定不讓楚王爺失望。只是現在時局未定,楚王爺就撤軍,只怕……」
司馬霆笑了笑,伸手止住勃寒吉繼續說下去,一招手,柳如月、南一劍同時上前一步,俯身而立。司馬霆指著兩人道:「這是柳如月長老,南一劍長老。孤怕你初掌鮮卑草原大權,會有人對你不利。所以讓督門主派了這兩人保護你。這兩位都是聖門長老,一身武藝登峰造極,就算有千軍萬馬要殺你,也可以保你無虞!」
勃寒吉強壓下心中困惑,強笑著對司馬霆與督絕連聲道謝,接著又朝著柳如月與南一劍兩人行了一禮。這兩人的厲害,他可是親眼見識過的,有此二人在,自己就不怕哪天晚上忽然有人闖進他的大帳之中,一刀將他的人頭劃下。不過自己手下無兵,光靠兩個高手,怎麼能鎮住各部首領?要知道毒藥可不是長久之計,萬一哪個族長忽然就掛掉了怎麼辦?!總要強大武力為後盾才是。
司馬霆笑著又道:「還有,孤已經傳令大晉將領蒲懷歸率領兩萬本部人馬出關,進入草原,蒲懷歸將軍乃是大晉猛將。麾下人馬可都是氐羌兩部英勇善戰的勇士!想必鮮卑王也是聽過的吧?」
勃寒吉聽到此處,一顆心終於放下心來,臉上露出了由衷的歡喜之色。蒲懷歸之名,他可是如雷貫耳啊。七年前齊萬年叛亂,就是這個蒲懷歸與楊飛龍兩人先後將七萬年推上絕路的。這些年來,蒲懷歸為大晉鎮守邊疆,跟他們交手無數次了,他自然知道蒲懷歸麾下氐羌軍的戰力了!有他在草原幫著自己,一定能夠好好收拾住那群羈傲不馴之輩!
勃寒吉好似已經看到了西部鮮卑匍匐在自己腳下的場面。當然了,自己也是要匍匐在司馬霆的腳下。不過,自己一個小小的部落首領若不是湊巧遇上司馬霆,只怕永無出頭之日,說不定哪天不是被其他部落吞併,就是被大晉軍隊剿滅。能夠走到這一步,勃寒吉已經感覺很滿足了。
勃寒吉胸中頓時升起一陣豪氣,大聲道:「楚王爺放心!只要有我勃寒吉一天在,西部鮮卑將不會有一兵一卒踏上大晉領土!西部鮮卑將士楚王爺最忠誠的附庸!」
司馬霆哈哈大笑,拍著勃寒吉的肩膀連聲說好。勃寒吉陪著謙卑一笑,頓了頓又問道:「楚王爺,乞伏部在昨夜的動亂之中整整被殺了五萬多人,卻是還有十萬多族民了。不過,楚王爺昨日也看到乞伏部就算不是戰士,戰鬥力也是極強,若是十萬人作亂,後果不堪設想。不如……趁此機會,將他們……」說著勃寒吉手作刀狀,在自己脖子上作勢一劃。
司馬霆臉上的笑容,目光漸漸冰冷下來,死死地盯著勃寒吉,直把勃寒吉額頭上冷汗直流,這才沉聲道:「勃寒吉。萬事留一線,我們幾乎已經把乞伏部的青壯年男丁全部殺光了,剩下的也只是一些老弱病殘,能構成什麼威脅?何必斬盡殺絕?把他們都遷入勃寒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