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元年臘月二十四,天依舊大雪。
這個冬天,一直沒有下雪的洛陽城在新年將之之際,卻是迎來了第一場大雪。而這場大雪一降便是數日數夜,到了楚王下葬西陵的日子,地上的積雪已經漫過了腳背。
賈後穿著華麗的後服,脖子上繫著一條白狐狸毛製成的珍貴圍脖,帶著董猛緩緩出現在西陽門的城樓上。一名太監在賈後身旁舉著一頂巨大的屏障,為賈後遮擋風雪。只是屏障卻被狂風一次次刮起,偌大的雪花時不時飄到賈後的身上。令人奇怪的是,向來養尊處優的賈後卻是絲毫不為所動,立在城頭朝城外舉目眺望……
西陽門外一望無際的雪白大地上,一支長長的隊伍從楚軍軍營出發,緩緩向著洛陽西郊的西陵行去。旌旗蔽空,槍戟向天,無數人馬嘶鳴……
所有楚軍將士面色冰冷,右臂上幫著一條條白色的絲帶,在風雪中飄揚。冰涼的鎧甲上也早已經沾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彷彿披上了縞素……
隊伍最前方,司馬霆一身孝服,與同樣一身孝服的司馬義駕馭著擺放著楚王瑋紫金棺、司馬戣紫金棺還有四郡主與六郡主檀木棺的巨大馬車,緩緩向前駛去。楚王妃與楚王五郡主也是一身孝服,跪坐在楚王瑋紫金棺旁,兩人雙手上各捧著一個靈位,呆呆地望著飄落眼前的雪花,一動不動,幾乎石像……
大雪越下越大,似乎也在感概一代梟雄楚王瑋,竟然就這樣草草收場。那個一心想要成就一番事業的大晉第一王!還沒有能夠在大晉天下施展一番拳腳,便是永遠沉睡了……
可悲!可歎!可泣!……
西陵距離洛陽城並不遠,楚軍在風雪中跋涉一個時辰,便來到了大晉歷代先皇下葬的西陵。西陵的守陵軍隊早就清理了西陵的道路,列陣兩旁,無聲地迎接著楚王殯仗隊的到來。躺著楚王瑋的巨大馬車上緩緩碾在了石道上,朝著西陵深處慢慢駛去。
馬車在西陵南面緩緩停下,司馬霆從馬車座駕上一躍而起,目光如炬望著面前規模宏大的楚王墓。忽然心中升起一股對楚王瑋深深的眷戀感,眼眶不知何時已經滿含熱淚。
在這一刻,司馬霆想起的不是楚王瑋在朝堂上無可匹敵的身影,而是在幼時,威嚴的楚王瑋趴在地上給調皮的自己當馬兒騎著玩的場景……那時候的他,怎麼也不會想到,父王會忽然就永遠離開了自己,永遠不會再回來……
司馬霆抬頭仰望著漫天飛雪,猛地單膝跪地,悲憤吼道:「請——楚王!戣王子!楚四郡主!楚六郡主!」
西陵內所有的楚軍將士同時單膝跪地,齊聲道:「請楚王!戣王子!楚四郡主!楚六郡主!」
天地同悲!那一刻天地間的風雪都是為之一頓,西陵上下繚繞著一股悲傷的氣息。
楚王妃領著五郡主一起,懷抱著楚王瑋等人的靈位,緩緩從馬車上步下,朝楚王墓的入口行去。司馬霆、司馬義、周處與督絕四人同時站起,從馬車上舉起楚王紫金棺,跟著楚王妃身後一步步堅毅地向楚王墓入口行去。
隨後地上又站起十二名楚軍將領,上前抬起司馬戣、四郡主與六郡主的遺棺,緊隨其後。只是令人悲哀的是,六郡主的檀木棺卻是空空如也,只是擺放著六郡主身前用過的衣物。六郡主的遺體,卻是被清玄宗不知道丟棄到了哪裡。
過了約莫兩個時辰,大雪再次在西陵上積了厚厚一層,司馬霆等人終於出現在楚王墓口,卻是唯獨少了楚王妃與五郡主。
司馬霆望著西陵中跪了一地的楚軍將士,大聲喝道:「眾將士請起!」
楚軍將士應聲而起,齊聲喝道:「願楚王安息!」
司馬霆忽然發出一聲嗤笑。安息?父王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在天上能夠安息?轉向周處道:「周大人,領軍北上吧。蒲懷歸現在也是領軍在與西部鮮卑對峙,周大人過去邊疆,當需震懾此人,莫讓此人起了二心,好繼續為我們楚王府效力。
還有楊飛龍,哼,這傢伙也是有些不老實了!本來都已經在來洛陽的路上了,一聽到父王出事,便是立馬折返回關中去了。周將軍路過關中,可要記得去敲打他一番,讓他知道我們楚王府的人,還沒有死絕!」
周處面色堅毅,拱手道:「霆王子大可放心。倒是霆王子,要在洛陽與賈後還有清玄宗等多股勢力較勁,切莫大意。周某有一句話送給霆王子:小不忍側亂大謀!」
司馬霆點頭道:「周將軍之言,司馬霆定當謹記。」
一旁司馬義滿臉悲切,忽然一把抱住司馬霆,在司馬霆耳邊道:「老七,三哥要走了。你一人在洛陽可以嗎?要不要三哥留在洛陽幫你?」
司馬霆也是緊緊抱住司馬義,沉聲道:「三哥,你難道還不相信老七我嗎?老七從小起有讓你失望過嗎?倒是三哥,這次跟著周大人去邊疆打仗,要多跟周大人討教討教才是。周大人文韜武略,可以讓三哥少走很多彎路。還有,三哥。千萬不要再禍害良家婦女了。」
司馬義輕歎一聲,道:「老七啊!忽然覺得你才是三哥,三哥倒像是七弟。三哥這二十幾年,可算是活到狗身上去了!三哥保證,日後再也不沉溺女色,也要努力為楚王府盡一份力才是。」
司馬霆臉上勾起一絲弧度,感覺司馬義好笑,卻是怎麼也笑不出來,緩緩放開司馬義,道:「好了,時辰也不早了。周大人,開拔吧。」
周處朝著司馬霆與督絕鄭重一拱手,沉聲道:「霆王子,督門主,請保重!」說罷霍然轉身,帶著楚將大步走向眾軍,大聲喝令,調動眾軍退出西陵,準備向邊疆開拔。
司馬義看著司馬霆,悲切道:「老七,母后就交給你。」
司馬霆回望司馬義,點頭道:「三哥,你放心。」
司馬義又朝督絕點了點頭,也是霍然轉身,追著周處而去。
司馬霆與督絕並肩而立,在楚王墓前望著楚軍將士盡然有序地列隊遠去,開口道:「師傅,母后的安全就拜託你了。」
督絕點頭道:「你放心,你母后好歹也是為師的親生妹妹,為師自然會盡心。為師已經安排一批魔門高手駐紮此地,再加上這數千守陵軍,應無大礙。」
督絕頓了頓,又道:「子都,你五姐怎麼辦?難道也要一直在這裡陪著你母后嗎?」
司馬霆搖頭歎道:「先在這裡吧。五姐本是已經許了襄陽的才俊馬少飛。可是昨日線報送到,大哥前幾日忽然出兵,以叛逆罪將馬少飛滿門抄斬了。還有,四姐與六姐的夫家,也是被大哥胡亂安了個罪名殺盡了。」
督絕臉上露出怒色,喃喃道:「司馬范,難道真的是瘋了嗎?」
司馬霆苦笑一聲,望著最後一名楚軍將士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耳邊忽然響起了楚軍嘹亮的歌聲,不禁陷入回憶,久久不能自已: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戈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